第13章 雪人(13)

第13章 雪人(13)

“那是一種很細而且富有彈性的鋸子,可以塞進母牛的身體,像個繩套一樣圈住小牛,然後來回拉動就能切開小牛。”侯勒姆用雙手示範,“小牛被切成兩半之後就可以把半截屍體拉出來,這樣問題通常就解決了,我是說‘通常’哦,因為鋸子在母牛體內拉動的時候,可能傷到母牛,害得母牛流血過多而死。所以幾年前有個法國農夫發明了一種實用的工具,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那種工具是圓環狀的通電細金屬絲,可以燒穿肌肉,握把是純塑料做成的,兩端連接着超細、超強韌的金屬絲,形成一個圓環,你只要把它套在你想切斷的物體上,按下加熱按鈕,十五秒內金屬絲就會加熱到白熱化,然後再按下握把上的另一個按鈕,金屬絲就會開始收縮,切斷小牛的屍體。由於不用左右移動,切到母牛的概率就大大降低,而且如果真的切到母牛,它還有兩個優點……”

“你怎麼好像是在向我們推銷這種工具啊?”麥努斯咧嘴笑說,望向哈利的眼睛,看他有什麼反應。

“金屬絲溫度很高,所以完全無菌,”侯勒姆繼續說,“而且不會讓母牛感染到屍體的細菌或有毒的血液。此外,高熱可以燒灼小動脈,達到止血的功效。”

“好,”哈利說,“你確定兇手用的是這種工具嗎?”

“不確定,”侯勒姆說,“我要拿到一組電切環才能測試。我問過一個獸醫,他說這種電切環還沒取得挪威農糧部的核准。”他看着哈利,臉上露出深深的遺憾之情。

“呃,”哈利說,“就算電切環不是兇器,至少也可以解釋兇手為什麼可以站在小溪里把被害人的頭切下來。其他人有什麼想法嗎?”

“又是法國,”卡翠娜說,“他們以前發明斷頭台,現在又發明這種東西。”

麥努斯噘起嘴唇,搖搖頭,“聽起來太詭異了,再說,如果還沒取得核准,兇手要去哪裏拿到這個玩意?”

“我們可以從這裏開始調查,”哈利說,“史卡勒,你可以去查查看嗎?”

“我說過我不相信這種說法了。”

“抱歉,我說得不夠清楚,我的意思是說:史卡勒,請你去查這條線索。關於兇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侯勒姆?”

“沒有。另外犯罪現場應該有大量血跡才對,可是我們唯一發現的血跡是農倉里殺雞之後留下的。說到雞,雞屍溫度和室內溫度顯示那三隻雞的死亡時間大概是六點半,可是我有點不能確定,因為其中一隻的體溫比另外兩隻高一點。”

“它一定是發燒了。”麥努斯笑道。

“那個雪人呢?”哈利問。

“冰晶每小時都會改變形狀,所以雪球上是找不到指紋的,但是冰晶很鋒利,應該可以找到肌膚碎屑才對。如果兇手戴了手套,應該也可以找到手套纖維,可是我們什麼都沒發現。”

“兇手戴的是橡膠手套。”卡翠娜說。

“反正雪人身上什麼線索都沒有。”侯勒姆說。

“好吧,至少我們手上有顆頭。你們檢查過牙齒……?”

哈利的話被侯勒姆打斷。侯勒姆直起身子,臉上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你是指牙齒上留下的跡證?還有她的頭髮?臉頰上是不是有指紋?還是其他鑒識員沒想到的東西?”

哈利點了點頭,表示抱歉,看了看錶,“史卡勒,雖然你不認為羅夫會殺人,不過還是請你去調查碧蒂·貝克失蹤的那段時間,他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事。我去找菲利普·貝克談。卡翠娜,你繼續研究失蹤案,再加上這兩件案子,比對看看有沒有共同點。”

“好。”卡翠娜說。

“什麼都要比對,”哈利說,“好比說死亡時間、月象盈虧、電視播什麼節目、被害人的頭髮顏色、是不是去圖書館借了同一本書、是不是參加過同樣的研討會、電話號碼的總和等等,我們必須知道兇手是怎麼挑選被害人的。”

“等一等,”麥努斯說,“我們已經判定這些案子之間有關聯了嗎?我們不是應該對所有可能性保持開放嗎?”

“媽的你想要保持多開放是你家的事,”哈利說,站起身來,確認他的車鑰匙在口袋裏,“只要你辦好主管交代的事就好。最後離開的人關燈。”

哈利等電梯時聽見有人走近,腳步聲在他背後停了下來。

“今天早上學校下課休息的時候,我去跟雙胞胎其中一個人說話。”

“是嗎?”哈利轉過身來面對卡翠娜。

“我問她們星期二那天做了什麼事。”

“星期二?”

“碧蒂·貝克失蹤的那天。”

“哦,對。”

“她說她們和媽媽來奧斯陸,她會記得是因為她們看完醫生以後去康提基號博物館找玩具,然後在一個阿姨家過夜,因為媽媽去看一個女性朋友,爸爸一個人在家裏看家。”

卡翠娜站得離哈利相當近,哈利聞得到她的香水味。他從來沒聞過女人用這種香水,味道是強烈的辛香調,毫無香甜的氣味可言。

“嗯,你是跟雙胞胎里的哪一個說話?”

卡翠娜直視哈利的雙眼:“不知道,有差別嗎?”

哈利聽見叮的一聲,便知道電梯抵達了這層樓。

尤納斯正在畫雪人,他想畫一個微笑唱歌的快樂雪人,可是怎麼都畫不好,雪人只是在一大張白紙上睜着空洞的雙眼看着他。他置身於一間偌大的教室內,裏頭幾乎沒有聲音,只有父親拿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發出的刮擦聲、黑板偶爾會發出的碰撞聲,以及學生用圓珠筆寫字發出的窸窣聲。尤納斯不喜歡圓珠筆,用圓珠筆畫圖擦不掉,也不能改,畫了什麼永遠會留在紙上。他今早醒來以為母親回來了,一切都沒事了,趕緊跑去父母卧房,卻看見父親正在換衣服,還叫他也去換衣服,因為他今天必須跟父親一起去學校。

教室的斜坡向下延伸到父親所站之處,有如劇場一般。尤納斯的父親從上課到現在一句話都沒對學生說,他和尤納斯一起踏進教室時也沒說半句話,只對學生點了點頭,指了指要尤納斯坐的位子,直接走到黑板前就開始寫字。學生顯然很習慣這種方式,坐在位子上立刻開始抄筆記。黑板上寫的是數字、細小的文字,還有一些尤納斯不認得的奇怪符號。他父親曾跟他解釋說物理學有它自己的語言,可以用來說故事;他問說物理學可不可以拿來說冒險故事,父親笑說物理學這種語言只能用來解釋真實的東西,不能拿來說謊。

有些符號十分優雅而有趣。

粉筆灰飄落在父親肩膀上,猶如一層柔細的白雪覆蓋在外套上。尤納斯看着父親的背,試着畫父親,結果畫出來的也不是快樂的雪人。突然間教室里的聲音全都靜止下來,每支圓珠筆都停止抄寫,只因父親手中的粉筆停止了。粉筆動也不動停在黑板上端,位置高得父親必須高高伸直手臂才能夠得到。這一幕看起來像是粉筆卡住了,父親掛在黑板上,有如炸胡狼高高掛在懸崖壁伸出的樹枝上,腳下深不見底。接着,父親的手臂開始抖動,尤納斯覺得他似乎是想要鬆動粉筆,讓粉筆再度移動,但粉筆不肯移動。一波漣漪在教室里擴散開來,彷彿每個人都張開嘴巴,同時吸氣。父親終於移開了粉筆,走出教室,頭也不回消失在門外。爸爸要去拿更多的粉筆,尤納斯心想。周圍的學生開始說話,嗡嗡作響,聲音越來越大。他聽見兩個詞:“老婆”和“失蹤”。他看着黑板,只見黑板幾乎被完全寫滿。父親想寫的是她死了,但粉筆只能說實話,所以卡住了。尤納斯試着把他畫的雪人擦掉。周圍學生紛紛收拾東西,起身離開,椅子砰砰作響。

一道影子落在紙上畫得不成功的雪人上,尤納斯抬起頭來。

是那個警察,那個高高的、醜醜的、眼睛很溫柔的警察。

“我們一起去找你爸爸好不好?”那警察說。

哈利輕輕敲了敲辦公室門,門上寫着“菲利普·貝克教授”。

沒人回應,他打開了門。

坐在辦公桌前的男子雙手掩面,猛然抬起頭來,說:“我說過你可以進來嗎……?”

他一看見哈利就立刻住口,視線移到哈利身旁站着的小男孩上。

“尤納斯!”菲利普說,語氣介於迷惑與斥責之間,眼眶泛紅,“我不是叫你安靜地坐在那裏嗎?”

“是我帶他過來的。”哈利說。

“哦?”菲利普看了看錶,站了起來。

“你的學生都離開了。”哈利說。

“是嗎?”菲利普坐回椅子上,“我……我只是想讓他們休息一下而已。”

“我剛剛也在教室里。”哈利說。

“是嗎?為什麼……?”

“每個人偶爾都需要休息一下,我們能談一談嗎?”

“我不想讓他去上學,”菲利普說。他先將尤納斯安置在咖啡室里,吩咐尤納斯乖乖坐在那裏等,“很多人喜歡亂問問題,胡亂猜測,我就是不喜歡那樣。呃,我想你應該了解。”

“我了解,”哈利拿出一包煙,以詢問的眼神看了菲利普一眼,菲利普堅定地搖搖頭,他只好把煙放回去。“比你在黑板上寫的那些容易了解多了。”

“那是量子物理學。”

“聽起來很怪異。”

“原子的世界是很怪異的。”

“怎麼說?”

“它打破了最基本的物理法則,比如說一樣東西不可能同時存在於兩個地方。丹麥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說過,如果你沒有被量子物理學深深撼動,那你就是還不了解它。”

“但是你了解?”

“我不了解——你瘋了嗎?量子物理學是完全混亂的,不過比起這種混亂,我還比較喜歡量子物理學的混亂。”

“哪種混亂?”

菲利普嘆了口氣:“我們這一代把自己變成了兒童的僕人和秘書,碧蒂恐怕也是這樣,有那麼多的待辦事項、生日、最愛的食物、足球賽,都快把我搞瘋了。今天有一家比格迪半島的診所打電話來,說尤納斯約了診卻沒去。下午他還要去上訓練課,天知道是在什麼地方,而且他這一代完全不知道搭公交車是什麼。”

“尤納斯哪裏不舒服?”哈利拿出筆記本,他從沒在這本筆記本上寫過一個字,但根據經驗,拿着筆記本可以讓訊問對象比較專心。

“沒有,我想應該只是定期檢查吧。”菲利普揮了揮手,像是想打發這件事,“我想你來找我是因為別的事情吧?”

“對,”哈利說,“我想知道你昨天下午和晚上在哪裏。”

“什麼?”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貝克。”

“這跟那個……那個……有關嗎?”菲利普朝一疊文件上的《每日新聞報》點了點頭。

“不知道,”哈利說,“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你在發什麼神經啊?”

哈利看了看錶,並不回答。

菲利普呻吟一聲:“好吧,反正我想幫你這個忙。昨天晚上我坐在這裏寫一篇關於氫元素波長的文章,我想發表這篇文章。”

“有沒有同事可以替你做證?”

“挪威的研究工作之所以替世界貢獻得那麼少,就是因為自鳴得意的挪威學術界常常被懶惰所支配,所以跟往常一樣,這裏只有我一個人。”

“尤納斯呢?”

“他在家裏自己做了東西吃,坐着看電視,等我回家。”

“你幾點到家的?”

“應該是九點出頭吧。”

“嗯。”哈利假裝寫筆記,“你有沒有查看過碧蒂的東西?”

“有。”

“有什麼發現嗎?”

菲利普伸出一根手指撫摸嘴角,搖了搖頭。哈利直視菲利普,並不說話,發揮靜默的威力,但菲利普言盡於此。

“謝謝你的協助,”哈利說,將筆記本塞進夾克口袋,站了起來,“我去跟尤納斯說他可以進來了。”

“等一下再叫他吧。”

哈利在咖啡室里找到坐在桌前的尤納斯,他正在畫畫,嘴裏吐出舌尖。哈利站在尤納斯身旁,低頭看着畫紙,只見紙上畫了兩個歪歪斜斜的圓圈。

“雪人。”

“對,”尤納斯說,抬頭望向哈利,“你怎麼看出來的?”

“尤納斯,為什麼你媽媽要帶你去看醫生?”

“我不知道。”尤納斯畫上雪人的頭。

“那個醫生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那家診所在哪裏?”

“我不能跟別人說,連爸爸也不能說。”尤納斯俯身在畫紙上,替雪人畫上頭髮,長長的頭髮。

“我是警察,尤納斯,我正在想辦法找你媽媽。”

鉛筆畫得越來越用力,頭髮描得越來越黑。

“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叫什麼名字。”

“你記得那附近有什麼東西嗎?”

“國王的母牛。”

“國王的母牛?”

尤納斯點了點頭,“坐在窗戶里的阿姨叫包格希,她給我一根棒棒糖,因為我讓她用針筒給我抽血。”

“你現在想畫什麼呢?”哈利問。

“沒什麼。”尤納斯說,專心畫著睫毛。

菲利普站在窗邊看着哈利穿過停車場,他沉浸在思緒中,手掌啪的一聲合上一本黑色小筆記本。他心中納悶,不知道哈利是否相信他假裝不知道有警察來上他的課?是否相信他說昨晚他一個人在這裏寫文章?是否相信他在碧蒂的東西里什麼也沒發現?這本黑色筆記本是在碧蒂的抽屜里找到的,她甚至沒設法將筆記本藏起來,至於裏頭寫的東西……

他差點笑了出來,碧蒂這個白痴竟然以為騙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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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奈斯博警探懸疑小說系列(共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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