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自由墜落
米凱站在奧斯陸地區監獄的大門內,看着席古·阿爾特曼和一名獄警緩步走向櫃枱。
“退房嗎?”櫃枱內的警員問道。
“對。”阿爾特曼說,遞出一張表格。
“有沒有用迷你酒吧的東西?”
另一名警員咯咯輕笑,這顯然是囚犯出獄時他們慣用的玩笑話。
警員打開上鎖的柜子,拿出個人物品,交還給阿爾特曼,臉上掛着大大的微笑:“希望這次住房讓你滿意,阿爾特曼先生,歡迎再度光臨。”
米凱替阿爾特曼開門,一同走下樓梯。
“監獄外面有媒體記者,”米凱說,“我們走地下通道,孔恩在警署後門的車上等你。”
“糊弄大師。”阿爾特曼說,露出諷刺的微笑。
米凱沒問阿爾特曼這句話暗指什麼,因為他有其他問題要問,這些是最後的問題,他有三百米的距離可以得到問題的答案。門鎖吱的一聲打開,他推開通往地下通道的門。“現在交換條件完成了,我想你應該可以告訴我幾件事。”
“說吧,貝爾曼。”
“比如說,當你知道哈利即將逮捕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更正他的錯誤?”
阿爾特曼聳了聳肩:“我把哈利的誤會視為寶貴的機會。我當然完全明白他誤會了,但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要去易雷恩巴村逮捕我?為什麼他要選擇那個地方?有些事情當你不明白的時候,最好把嘴巴閉緊。所以我什麼都沒說,直到我看見希望之光,看見整體情勢。”
“整體情勢告訴你什麼?”
“它告訴我說,我處在一種蹺蹺板的處境裏。”
“意思是?”
“我知道克里波和犯罪特警隊之間有衝突,我看見這個衝突給了我機會。處身在蹺蹺板處境裏,代表你可以把體重加在任何一邊。”
“但你為什麼不跟哈利談你跟我談的條件?”
“在蹺蹺板處境裏,你應該投向輸的一方,因為那一方比較情急,更願意付出你想要的代價。這只是簡單的賭博策略而已。”
“你怎麼那麼確定哈利不是輸的一方?”
“我不是很確定,但還有另外一個因素,我已經開始了解哈利,他跟你不一樣,貝爾曼,你是個會妥協的人,而他一點兒也不在乎個人名聲,他只是想逮到壞人而已,而且是所有的壞人。他會這樣來看事情:如果東尼是主角,而我是導演,那麼我可不能被輕易放過。我想,像你這樣一個重視事業成就的人,會用不同的角度來看事情。尤漢·孔恩也同意我的看法。你看見的是逮到兇手所獲得的個人利益,你知道大眾很想知道那些被害人到底是誰殺的,到底是誰親手殺害了他們,而不是在後面動腦筋的人是誰。如果一部電影失敗,導演會很慶幸他找了湯姆·克魯斯當男主角,因為湯姆·克魯斯會變成眾矢之的。觀眾和媒體喜歡的是簡單的結論,而我的罪行是間接的、複雜的。毫無疑問,法院一定會判我終身監禁,但這件案子跟法院無關,而跟政治有關。只要媒體和大眾開心,司法部就開心,那麼每個人就或多或少都可以開心回家。我只是手心被打一下,或是被判緩刑,都算是便宜的代價。”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開心回家。”米凱說。
阿爾特曼大笑,回聲淹沒他的腳步聲。“聽聽有識之士的建議,放手吧,不要讓它把你吞噬。不公平就好像天氣一樣,如果你無法忍受,那就離開。不公平並不是體制機器的一部分,它就是機器本身。”
“我說的不是我,阿爾特曼,我可以忍受。”
“我也不是說你,貝爾曼,我說的是無法忍受的人。”
米凱點了點頭。對他而言,他確實可以忍受目前的情況。司法部打過電話來,當然不是部長親自打來,但他們釋放的信息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們很開心,而且這個結果是正面的,不論對克里波或對他個人都是正面的。
他們走上樓梯,走進白晝。
孔恩踏出他的藍色奧迪轎車,穿越馬路,向阿爾特曼伸出了手。
米凱站在原地,看着出獄的阿爾特曼和他的律師坐上車子。那輛奧迪轉了個彎,朝德揚區駛去,離開視線。
“你來看我們也不打聲招呼嗎,貝爾曼?”
米凱轉過頭去,見是甘納·哈根。他站在對面行人路上,沒穿外套,雙臂交抱。
米凱走過去,跟哈根握了握手。
“有人在散播我的八卦嗎?”米凱問道。
“在犯罪特警隊,每件事都攤在陽光下。”哈根說,露出大大的微笑,全身簌簌發抖,雙手搓揉取暖,“對了,我下個月底要跟司法部開會。”
“哦,對,”米凱漠不關心地說。他知道那場會議要討論什麼:改組、縮編、轉移命案調查權。他不明白的是,哈根說每件事都攤在陽光下所指為何。
“不過你知道這場會議要討論什麼,對不對?”哈根說,“我們都被要求提出對未來命案調查機構的建議,期限就快到了。”
“我想他們不太可能只看重我們單方面的報告,”米凱說,看着哈根,想判斷他說這些話究竟有何用意,“所以我們必須以包容的態度來給出意見。”
“除非我們都同意現行體制更適合把所有命案調查工作都集中起來,由單一機構進行。”哈根說,牙齒打戰。
米凱咯咯一笑:“你衣服穿得不夠,哈根。”
“也許你是對的,但我也知道,如果這個新犯罪調查機構的領導人,曾在目擊證人指證歷歷的情況下,運用職權來讓他未來的老婆不因走私毒品而被捕,那麼我心裏會有什麼想法。”
米凱停止呼吸,覺得手越來越抓不牢,身體被地心引力掌控。他頭髮直豎,胃部下沉。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魘,它在睡夢中刺激他的神經,在現實中殘酷地襲擊他。這是沒有安全索的墜落,是獨自攀岩者的墜落。
“看來你也覺得冷了,貝爾曼。”
“操你媽的,哈根。”
“我?”
“你想要什麼?”
“想要?長期來說,我希望警界可以少一則醜聞,讓警察同人的正直不會受到大眾質疑。至於改組嘛……”哈根的頭縮到肩膀之間,用力跺腳,“現在司法部可能希望把命案調查資源集中在一個地方,完全不理會領導者問題。如果他們要我領導這樣一個單位,我當然會接受,但基本上我認為現在一切都運作得很好,總的來說,殺人犯都受到了懲罰,不是嗎?所以如果我的對等機關主管也這樣認為,那麼我準備在布爾區和警署這兩個地方繼續偵辦命案。你說呢,貝爾曼?”
米凱終究還是感覺到了繩索拉扯的感覺,他覺得安全帶收緊,自己被扯成兩半,背部因為無法承受壓力而折斷,疼痛和癱瘓交雜在一起。他垂掛在繩索末端,無助暈眩,擺盪在天堂和土地之間。但他依然活着。
“讓我考慮一下,哈根。”
“盡量考慮,可是不要太久。期限就快到了,你知道的,我們得協調好才行。”
米凱站立原地,看着哈根奔進警署大門的背影,然後轉過身子,望着格蘭區的建築物屋頂,望着這座城市,他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