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色婚禮(3)
“我剛才也已經說過,一般皮革類手套比正常的手指都要肥大一些,如果嫌疑人戴的手套是這一類,在書寫的過程中,由於手指的擠壓,手套會有或多或少的變形,力度的大小決定了手套接觸面積的粗與細,那麼他不可能在牆壁上寫出筆畫如此均勻的字跡。因此只剩下最後一種與手指緊貼不變形的乳膠手套。”我一口氣說完了我的分析結果。
“嗯,判斷沒有瑕疵,我同意你的觀點。”明哥點了點頭。“另外,從筆跡上來看,嫌疑人應該是一個心思縝密、處事不驚的人。”
我又補充了一句。“哦?這又從何說起?”
“我之前看過一些筆跡心理學的書籍,現場的犯罪筆跡其實就是犯罪分子心理痕迹的客觀記錄。比如寫字筆跡潦草,可反映出犯罪分子平時脾氣急躁;筆跡塗改較多,提示犯罪分子平時做事不果斷,顧慮重重;筆跡停頓較多,文章斷斷續續,反映出犯罪分子平時做事沒有毅力,拖拖拉拉,甚至會丟三落四。”
說完我用指尖點了一下牆面:“咱們來看看現場牆面的這些血字,字跡一氣呵成,筆法沉穩,而且寫的還是正楷。很顯然,嫌疑人應該是殺人以後才在牆面上開始書寫,從字跡上不難看出,他在書寫的過程中十分沉着冷靜。試想,一個如此血腥的現場,還能如此淡定,這說明他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冷麵殺手。”
“看來咱們接下來的勘查工作必須要細緻地進行!”明哥說完,便開始低頭觀察那個被嫌疑人砍下的死者頭部。“重度顱腦損傷,傷口足以致命。”明哥用手扒開掛滿血塊的頭髮看了一眼碎裂的傷口。觀察結束,他開始在室內尋找致傷物。明哥的目光如手電筒的光束一般,開始分析屋內的每一件物品。最終,他把目標鎖定在有些傾斜的床頭柜上。
在柜子的尖角處有一小處乾涸的血跡,血跡之上還粘着幾根長發。因為棕紅色的床頭櫃和血液顏色相近,在提取指紋時,這一重要的位置,我並沒有察覺。
“死者的下體有性行為的跡象。”老賢扶了扶掛在鼻樑上的眼鏡片。明哥看了一眼死者紅腫的陰部:“回頭提取一下陰道擦拭物,看看能不能檢驗出DNA。”
“小龍,屍體現在交給我和老賢,你帶着葉茜把室內再重新勘查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明哥吩咐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提起自己的勘查箱和葉茜朝陽台走去。雖然案發現場室內面積不大,但是涉及的痕迹物證卻很多,我們足足用了三個小時,才完成勘查工作,把屍體送至殯儀館進行解剖。作為痕迹檢驗員,整個現場我只提取到了一個對案件偵辦沒有任何作用的釘鞋鞋印,鞋印沒有研究價值,所以我跟明哥他們一道去殯儀館搭把手。按照我們市局的規定,涉及屍體的解剖,都必須在殯儀館進行,一方面是因為殯儀館有相關配套的屍體存儲設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屍體冷凍櫃;另一方面也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咱們中國人有一個傳統的觀念,死者要入土為安,在安葬之前,殯儀館是屍體最好的歸宿。
我們雲汐市殯儀館內建有配套完善的法醫解剖室,因為市局對我們刑事技術室相當認可,所以解剖室的設備也比其他地市高出了不止一個檔次。
半個小時后,屍體被從藍色的裝屍袋中取出,像膠水一樣黏稠的條狀血塊隨着屍體的移動牢牢地吸附在解剖床上。
明哥從一個印着“開顱電鋸”的工具箱中拿出一把小號電鋸,電源線被他快速地插在解剖床的三相插座上,電流接通的那一刻,伴着嗡的一聲響,切割齒輪開始飛速地旋轉起來。
明哥用拇指按住手柄上的紅色按鈕,電鋸從“狂怒”變得“安靜”了許多。
調試完畢,他把電鋸放在一邊備用,左手從一包排列有序的解剖工具中抽出一把“柳葉刀”,做着細緻的消毒工作。
看來明哥準備先從死者的頭部開始解剖。我站在一旁沒有出聲。嘩啦。明哥右手捏住刀片,左手穩住死者的頭部,沿着太陽穴的位置快速地畫了一個圈。噹啷!使用過的柳葉刀被明哥扔在了解剖床的凹槽里,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只見他雙手扶住死者的頭部,手指在切口處上下撥弄,找尋適合發力的切口。
刺啦,隨着一陣頭皮被掀開的聲音,一個佈滿毛細血管的白色腦殼出現在我們的面前。腦殼上有一個很扎眼的三角形凹陷狀骨裂。
嗡,嗡,開顱電鋸的聲響再次在解剖室內響起。
六
記得當年第一次見明哥開顱,我幾乎把當天的飯菜都吐了出來。好在這些年已經有些麻木,可就這樣,我依舊不敢正視眼前這一幕,站在我身邊的葉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不聲不響地走出了解剖室。
幾分鐘后,一個椰子殼似的頭蓋骨被輕輕地放在了解剖台上。明哥低頭仔細地研究后開口說道:“這是第一致命傷,嫌疑人應該是抓着死者的頭部,猛烈撞擊床頭櫃的尖角將其殺害,然後才開始了下一步的分屍行為。”
“明哥,你是說,嫌疑人把死者的頭顱砍掉,也屬於泄憤行為?”我問道。
“對,基本可以斷定。而且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什麼?”
“現場除了床上有大量的血跡以外,地面上很少有噴濺狀血跡。要知道,死者可是整個脖子被砍掉,頸動脈是直接切斷,在人體內,頸動脈的血壓很高,如果活生生地把人的脖子切開,那現場肯定到處都是噴濺狀血跡,不可能只留在床上。”
我在勘查地面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所以明哥的解釋我很認同。“按照我的分析,嫌疑人應該是先將死者殺害,中間停了一段時間,才開始用刀砍下死者的頭顱,這時死者體內的血液循環停止,所以頸動脈的血才沒有大量地噴濺。”
“難怪床單上的血跡大多是流淌狀。”我回憶着現場的場景。
“對了,國賢,你把現場提取的那把菜刀給我拿來一下。”明哥轉頭看了一眼放置在地面上的牛皮紙物證袋。
老賢應聲,從口袋中拿出一把剪刀,沿着物證袋的虛線剪口將袋子剪開,那把沾滿血跡的銀白色金屬菜刀再次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明哥用解剖床上的水管,將屍體頸部的血跡沖洗乾淨,頸椎骨的斷面很快露了出來。他把菜刀上的豁口對準了骨切面,然後很確定地說道:“這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分屍的刀具。”
而這時,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明哥,你看屍體大腿內側的線條狀銳器傷,像不像手術刀造成的?”
明哥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他用手掰開傷口仔細地觀察傷口的切面。
“嫌疑人使用的工具很鋒利,不排除是手術刀。”他說完又從工具箱中拿出一個物證軟標尺貼在傷口之上。“十厘米。”
一個傷口測量完,接着換另一個。
“十點一厘米。”
“十點二厘米。”
“十厘米。”
……
明哥將大腿上所有的傷口丈量一遍,放下軟尺說道:
“從傷口的切面來看,嫌疑人肯定不是使用菜刀完成這些切割傷,因為菜刀的鋒利度達不到,這是其一。其二,從傷口處不難看出,嫌疑人在切割的過程中,有按壓的習慣,這就排除了刀片的可能性,因為刀片的另外一側也很鋒利,使勁按壓的話,會造成自傷。其三,嫌疑人的切割手法很熟練,傷口切割得如此精準,連我都自愧不如,這種手法或許只有優秀的醫生才會有。結合傷口切面的特徵,我個人也傾向於手術刀。”
“明哥,嫌疑人會不會跟你是同行?”我很好奇這一點。
“兇手是法醫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因為屍體解剖的傷口要比這大得多,嫌疑人能劃出如此精確的切割傷口,可能是因為他經常做某種外科手術養成的習慣。”
“乳膠手套、手術刀、嫻熟的切割手法,那嫌疑人的職業不就是個醫生嗎?而且從現場不難看出,嫌疑人跟死者之間肯定有莫大的仇恨,否則不會用這種極端的手段作案,只要有仇恨,那就能說明是熟人作案。咱們只要查查在死者的生活圈中有沒有醫生,如果這個醫生跟死者有矛盾,那就基本可以破案了。”我言辭激動地逐條分析道。
“但這只是我們的一種猜測,換一種思維,萬一兇手有強迫症呢?他就喜歡將傷口切割成一樣的大小,怎麼辦?而且乳膠手套也並非醫生專用,是不是?”
“這……”明哥一盆冷水潑下來,我有些語塞。“所以,現場分析只能是一種輔助手段,不能先入為主,咱們還必須找到足夠的定案證據才能準確地定性。”“嗯。”辦案講究的是證據,不是空想的推理,我很支持明哥的說法。
“要知道,咱們的每一個結論,都有可能讓刑警隊的弟兄們跑斷腿,所以我們務必要找到現場的客觀物證。”明哥生怕打擊我的積極性,又補充了一句。
“明白。”“好,下一步咱們開始解剖屍體,在解剖之前,先看一下屍斑。”他說著翻了下屍體,對準死者背部的暗紅色雲狀斑跡使勁地按壓。接連幾次之後,明哥將屍體重新翻了過來:“結合現場血跡的凝結程度以及屍斑情況來分析,死者的確切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報警之前的四個小時之內,也就是深夜一點半前後。”“咦,明哥你看,屍體的會陰部以及腋下都有出血點。”在明哥分析死亡時間的同時,老賢正拿着長棉簽提取死者的陰道內擦拭物,所以死者下體的情況,他看得一清二楚。
明哥蹲下身子,看了一眼老賢手指的地方。“皮膚組織有刮擦痕迹,傷口新鮮。”
說完,他又舉起了死者的胳膊,看了一眼腋下。“也是皮膚組織刮擦痕迹,傷口新鮮。”
“會不會是死者自己刮的?現在很多女子都有刮體毛的習慣。”我隨口一說。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葉茜的話慢慢悠悠地飄進了我的耳朵里。可能是我太投入,並沒有注意到她其實早已經站在了我們的身後。我的臉有些漲紅,畢竟這些“知識”都是我從火車上售賣的小版雜誌上看來的,見不得光。
我正轉動腦筋想找一個體面的理由搪塞一下,沒想到葉茜低頭看了一眼,落落大方地說道:“我可以肯定,死者腋下的傷口是嫌疑人造成的,絕對不是自己刮的。但死者下體的毛髮是不是我就不清楚了,說不定,司元龍專家可以給我們解釋一下。”葉茜不懷好意地瞟了我一眼。
“你是怎麼判斷的?”我趕忙岔開了話題。“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叫脫毛膏的東西?就算死者沒錢買不起,幾塊錢的剃毛刀也應該買得起吧?但是在現場勘查時,我並沒有發現與此相關的東西,說明死者並沒有刮體毛的習慣,那她的腋毛只可能是嫌疑人刮掉的。”葉茜在解釋的同時還不忘損我一把。
“照葉茜這麼說,死者會陰部的毛髮也應該是嫌疑人刮掉的,傷口基本一致。”老賢扶了扶眼鏡。
“嫌疑人殺害死者之後,還用手術刀將她私處的體毛刮掉,他到底要幹什麼?”得知這個結論,我心裏有些不適。
“難道你忘記了現場的慘狀?你覺得還有什麼是這個變態干不出來的?”葉茜說得合情合理。
“刑警隊那邊的調查訪問情況進行得怎麼樣了?”明哥稍微沖洗了一下手中有些粘手的血跡,對站在我身邊侃侃而談的葉茜問道。
“我剛打過電話,正在進行,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好,那我們抓緊時間解剖屍體,好進行下一步的工作。”明哥說完拿起手術刀,在屍體的腹部劃開了一個創口。
七
三個小時后,明哥帶着我跟葉茜直奔刑警隊,胖磊則跟着老賢回到科室開始理化生物檢驗工作。
剛走進刑警隊的會議室,徐大隊長便起身迎了過來。“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線索?”
“暫時還沒有,死者有被性侵害的過程,不排除強姦泄憤殺人的可能,但還要等國賢的進一步檢驗結果。”明哥一屁股坐在了會議室的凳子上,有些疲憊。
我從口袋中掏出幾支煙捲給在場的每一個人分發下去。明哥接過去,用火機點燃,深吸一口問道:
“徐大隊,你們那邊的調查結果怎樣?”
“按照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死者王曉樂是一名教師,她這個人為人和善,孝敬父母,幾乎沒有跟任何人有過仇怨,而且她再過兩天就要結婚了。”
“將近三十歲才結婚,夠晚的。”“哦,不,是二婚,死者以前曾經結過一次婚,死者的母親一直不同意她和前夫之間的婚事,所以她的第一次婚姻就維持了一年多。”
“死者前夫的情況查清楚了沒有?”明哥將手中的煙頭按在眼前的煙灰缸里。
“查清楚了,他名叫吳達,三十一歲,本市人,無固定工作。”“這個人現在能不能聯繫上?”“手機關機,我們正在追查,我們分析他的嫌疑最大。”“難道是因為死者將要結婚,死者的前夫懷恨在心,所以姦殺死者?”我說出了我的猜測。徐大隊聽後點了點頭:“你說的這種可能性很大。”
明哥並沒有對我的猜想做出任何回應,而是緊接着問道:“死者未婚夫的情況查實了沒有?”
“查清楚了,他叫黃沖,三十六歲,在我們市郵政銀行淮濱支行做客戶經理,也是二婚。”
“這個黃沖對死者以前的感情經歷是否了解?”“冷主任,你是懷疑死者有可能隱瞞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而現在被未婚夫黃沖發現,所以因此生恨,將王曉樂殺害?”徐大隊很平靜地說道。“這也是一種可能。”明哥並沒有反駁。“這一點我也曾懷疑過,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黃沖的作案可能性基本被排除了。”
“哦?”
第一,黃沖家裏的條件很殷實,而且他自己也是年薪幾十萬。他之所以選擇跟死者結婚,也是被父母所逼。
第二,黃沖對死者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他不可能做出如此極端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