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荒野白骨(3)
二十四
葉茜把筆記本翻開,一排排粗狂的行書出現在紙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這字跡是出自一個長有蘿莉面孔的女孩之手。
“這張鄧麗君的歌曲光盤竟然是正版光碟。”“看來死者對音樂的追求跟我有一拼。”我隨口插了一句。葉茜翻着白眼瞪着我,接着往下說道:“雖然光碟上的條形碼已經缺失,但我們通過發貨渠道,找到了源頭的音像公司,根據他們的介紹,這張碟片是鄧麗君的限量版合集,包含了她的所有經典曲目,裏面還配有鄧麗君的獨家海報,當時剛一發行就被搶購一空,而且這盤碟相當貴,一盤要賣到六十五元,比一般的正版碟片貴一倍還不止。”
“碟片的銷售日期是什麼時候?”“前年的五月八日。”“時間那麼精確?”我好奇地問道。
“因為鄧麗君是在一九九五年五月八日去世,這盤光碟也是為了紀念她,所以才選擇了在五月八日發售,而且只發售了一個星期就宣告售罄。”葉茜解釋道。
“死者死前穿的是長袖衫和西裝褲,按照我們雲汐市的氣溫,五月份的平均氣溫在二十度左右,衣着特點能解釋過去。假如死者是在第一時間購買的光盤的話,那準確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前年的五月八日至五月十五日之間。”
“也不能這麼肯定,如果這盤光碟是有人買後轉贈給死者的,那你的推斷就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明哥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堵住我的任何一條漏洞。
“國賢,有沒有查到相關的失蹤人口報警記錄?”明哥張口問道。“沒有。”“也就是說,死者被殺那麼長時間,沒有一個人報失蹤人口?難道死者是光棍一條?”我說道。“假如死者是光棍就好辦了,那樣調查起來還有點針對性,就怕出什麼么蛾子。”這些年胖磊已經勘查了太多怪異的命案現場,有些提心弔膽地說道。“葉茜,你那邊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明哥轉頭問道。“沒了,冷主任。”“那好,我來先說說我這邊的情況,很簡單,一句話就能概括。死者為男性,年紀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確切的年紀在四十八歲以上;身高一米六五,致命傷為顱骨穿刺傷,作案兇器疑似為手刺。國賢,下面重點介紹一下你的情況。”明哥簡明扼要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抬頭看了一眼老賢面前厚厚的一沓報告。
老賢把所有的報告攤開,掃了一眼回答:“死者的基因型為XY,男性;通過檢測死者的骨頭,可以推測死者已經成年,但具體年齡不詳,儀器檢驗只能得出比較死板的數值而不能得到精確的結論。通過分析土壤微生物以及死者骨頭被侵蝕的程度,可以得出死者的死亡時間約為兩年。”明哥聽到這裏,分析道:“這一點根據死者的骸骨也能看出,再加上死者的穿着,應該是在兩年前氣溫比較高的季節,按照我們這邊的氣候情況來看,我個人認為是在五月份到十月份之間的某個時間點。”
他的推理,一向以準確細緻著稱,我剛才結合葉茜反饋的結果已經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論,但在老賢的檢驗結果說出來之前,明哥一直沒有發話。
之前的推斷只是憑藉個人的經驗推理出來的,並沒有科學依據作為支撐,當得知老賢那裏也沒有準確的結論時,明哥才依據自己平時的積累,說出了一個大致的時間段。這不能說是明哥的城府很深,而是恰巧展現了他對科學探案的那種認真的態度。
老賢已經合上了面前的三份報告,但還有一份報告攤開在桌面。“這一份是什麼報告?”明哥張口問道。“死者頭髮的分析報告。”
“哦?說說看。”
“毛髮的耐腐程度僅次於骨骼。它腐朽過程先是失去光澤,強度逐漸變弱,彈性變差,最後變脆斷裂,一般約五十年才消失。毛髮強度會隨着入土時間的延長而變弱。正常頭髮的抗拉強度為四十八克到九十克之間;當埋入土中兩年之後,抗拉強度就會變弱為二十五克到六十克;經過十年後強度會更小,僅僅只剩下十九克到二十七克;四十年以後下降為兩克到三克之間。通過這個也能說明死者的死亡時間約為兩年。”
“嗯,看來多種學科領域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說明我們得出的結論沒有偏差。”明哥點頭說道。
“我在死者的頭髮上,有了重大的發現。”
我們都沒有料到老賢還留了一手,顯然明哥也沒想到,因為按照他的慣例,接下來就是總結陳述,我們聽老賢這麼一說,都齊刷刷地把注意力轉移在他身上。
“經過我的檢測,死者頭髮中的銅元素超標很嚴重。起先我認為,他可能是因為生活拮据,長期使用劣質瓷茶杯造成的,因為劣質瓷茶杯在燒制的過程中會過量添加氧化劑,最容易導致飲用者出現銅中毒的現象。”
“使用劣質茶杯的多了去了,這好像並沒有對案件有什麼幫助啊。”我在心裏小聲嘀咕了一句。
“本來我以為這就算結束了,可沒想到,我在死者的頭髮上又發現了大量的苯二胺的成分。它是一種強致癌物質,化學成分很穩定,所以在死者的頭髮上並沒有消散。”
“國賢老師,這能說明什麼?”葉茜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老賢扶了扶眼鏡框:“苯二胺這種化學物質廣泛地存在於染髮劑中。由於它的分子結構中存在苯環、氨基,所以成分穩定,在染髮劑中它主要的用途就是長時間保證頭髮不掉色。”
一般染髮劑會分為暫時性、半永久性和永久性三類。暫時性染髮劑中的苯二胺含量最為稀少,永久性的最多,通過我對死者頭髮中苯二胺的定量分析,他頭髮上使用的應該是永久性的染髮劑。
而永久性的染髮劑又分成三小種。
第一種,叫植物永久性。它主要是利用植物的花莖葉提取的物質進行染色,價格相當昂貴,估計只有那些一線的明星用得起。
第二種,叫氧化永久性。它是市面上的主流產品,這種染髮劑會滲入頭髮的皮質,發生氧化反應,使得染料分子被封閉在頭髮的纖維內,最後使得頭髮變顏色。
第三種,叫金屬永久性。它也是比較廉價的一種,主要是以金屬原料進行染色,染料直接沉積在髮絲的表面,使得頭髮變色。這種染髮劑就像是在頭髮上刷一層金屬漆。
老賢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我之前認為是死者自身銅中毒,但後來我檢驗死者的骨骼時,發現並沒有這一特徵,因此這一觀點被我排除。結合目前我掌握的一些東西,死者頭髮中的銅元素大量超標,很有可能是其染髮所致。而他使用的應該是金屬永久性染髮劑。銅作為金屬,一般展現出的物理顏色是黃色或者棕紅色。後來我又查詢了這方面的信息,金屬染髮劑中如果含有銅元素,那往往是金黃色染料。”“那為什麼我們在現場發現的頭髮就是正常的黑色?”我有些迷惑。“這是由於土壤微生物的分解,使得附着在頭髮表面的染髮劑脫離了頭髮纖維表面,所以我們看見的是黑色。但又因為銅元素的長期附着,會有大量的銅元素被鎖在頭髮絲中,所以我才得到了以上的結論,而且從發現的頭髮量來看,死者的腦袋上的頭髮並不多,他有可能還是個‘稀毛’或者‘禿頂’。”
“四十八歲,男性,駕駛出租車或者黑車,一米六五,染着一頭金髮,可能還禿頂,這排查起來難度小得太多了。”葉茜做了總結性發言。
“我們剛才已經分析了,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差不多在兩年前,那時候我們市已經開始全面禁止黑車載客,路面上幾乎見不到黑車,所以可以確定,死者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咱們先按照這個方向去查,如果沒有結果,再換個思路。”明哥做了補充。
二十五
葉茜一邊點頭,一邊記錄。所有物證基本處理完畢,剩下的調查工作要交給刑警隊的偵查員去處理,而葉茜作為我們科室聯繫刑警隊的紐帶,她必須要正確地傳達所有的分析結論,當我們四個人都鬆一口氣的時候,她卻顯得格外認真,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在我們市,所有的出租車駕駛員都必須要到出租車運營公司登記註冊,所以這麼有針對性的調查工作並不困難。只需要調出我們全市這兩年從事出租車行業的所有“的哥”的信息,看看有沒有符合特徵的就基本可以查明。
當然,這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死者是我們本市人的前提下,如果死者是外地人,調查工作還要推倒重來。用我父親的話來說,破案就是一個不斷假設、不斷推理的過程。
還好,事情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複雜,前後也就三個小時的時間,葉茜便風風火火地騎着她的紅色公路賽摩托車趕回了科室。
“冷主任,查到了!”葉茜車還沒有停穩,便激動地朝着科室的二層小樓喊道。
“姓名叫什麼?”我在走廊里,第一時間把頭探了出來。“余……有……才……有才……才……”葉茜一邊飛快地踩着樓梯,一邊大聲地喊叫。走廊的盡頭飄蕩着她的回聲。
聽到死者的名字,我立刻折回辦公室在電腦上敲出了死者的信息,而明哥、老賢、胖磊也擁了進來。
當死者的戶籍照片被打開時,我總算明白為什麼調查工作會進行得如此順利。這個叫余有才的男子,長得跟畢加索的畫作似的,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尤其是腦袋瓜上的頭髮,跟河童有一拼。在我們國家,是不允許染髮拍戶籍照片的,很顯然,這是死者在很早以前的照片。我對着戶籍照片又腦補了一下他染一頭金毛的樣子,簡直跟《西遊記》裏巡山的小鑽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死者登記的戶籍地就是土壩子村?為什麼村長說村裡沒有開出租車的?”明哥可沒有我那麼多歪心思,很快進入了狀態。
“小龍,查一下,這個余有才的戶口上有幾個人。”我趕忙收回了小心思,飛快地點擊鼠標左鍵。“明哥,只有他一個人。”“再看看他的戶口有沒有註銷。”“沒有,登記是正常狀態。”
“難道死者真的是一個光棍?”明哥捏着下巴,緊鎖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按照正常的程序,人一旦死亡,那麼戶口肯定是要註銷,死者已經死了那麼久,戶籍信息依舊沒有變更,就表明並沒有人給他操辦這件事,再加上死者的戶籍只有他一個人,那麼他還真的有可能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漢條。
“葉茜,你讓刑警隊的偵查員通知一下土壩子村的村長,說我們現在去找他一趟。”
葉茜點了點頭,掏出了手機。我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不口頭傳喚到我們公安局問話啊,還要我們親自跑幾十公里?”“農村人都很淳樸,到公安機關難免會緊張,這人一緊張思路就容易亂,還是給他營造一個熟悉的環境,這樣詢問起來對方的思路才會清晰,一會兒我們都穿便裝去。”明哥毫不吝嗇地跟我分享他的實戰經驗。
土壩子村在我們市,算得上是比較落後的農村,在村裡也只有少許的青壯年會選擇在家務農,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選擇在發達地區扮演城市建設者的角色。
土壩子村的人均房屋面積肯定會讓一些大城市人“望洋興嘆”,村民家家戶戶都是佔地上千平方的四合院,每家每戶的院子外面還自帶一個天然的綠植園,雖然地里種的都是清一色的大白菜。
村長家位於村子的西頭,房屋的構造與別家無異,由於事先已經打好了招呼,熱情好客的村長已經早早地在院子裏放置了一張八仙桌,桌上的菜籃子裏堆滿了翠綠的黃瓜和嫩紅色的西紅柿。
從蔬菜表皮上掛着的水珠不難看出,這些蔬菜已經被洗凈。農村不像城市,招待人可以拿一些香甜可口的水果,在我們這裏,樸實的村民幾乎都是用自家園地里的果蔬來招待貴客,別看這一籃子可能還沒有幾個蘋果值錢,這可已是農村人能拿得出手的最高待遇。看到眼前這一幕,我不禁心裏一暖。
“余村長好。”明哥一進門就客氣地把雙手伸了過去。村長並沒有着急去接,而是慌忙地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才恭敬地伸到明哥手中:“你們幾個是公安局的領導?”
“對,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明哥把警官證亮了出來,我們幾個也跟着掏出了各自的證件。
最搞笑的要屬葉茜,她竟然把自己的“實習證”也給掏了出來。我看着她那張自己DIY的照片,差點笑出聲。葉茜哪裏不知道我所笑為何,用惡狠狠的眼神活活地把我下面要說的話給瞪了回去。
“真是公安局的領導!婆子,趕緊給燒點水。”村長對正在院子裏忙活着的老婦喊道。
“不客氣!村長,我就簡單地向你打聽個人。”明哥接過村長遞過來的馬扎。
“不喝水,那吃黃瓜,來吃黃瓜,這都洗好的。”村長也是個直腸子,伸手從藤條編織的菜籃子裏抓了幾根黃瓜,往我們手裏一人塞了一根。盛情難卻,我們只好一人握着一根小黃瓜,尷尬地站在那裏。
村長這才開口對明哥說道:“領導,你們想問啥?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說。”
“村長,不要喊我領導,我姓冷,您直接喊我小冷就可以。”說著,明哥從手提包中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好的,冷領導,你們問吧。”村長習慣性地從腰帶上掏出了煙桿。接着他又嫻熟地從灰色布袋子裏抓了一把煙絲按在了煙窩裏。點燃后,村長嘬起嘴巴使勁地吧嗒了兩口,院子中很快便傳來種植煙草的特殊味道。
明哥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並沒有打攪。“好這口。”村長抬頭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沒事,您抽您的。”“冷領導,你要問誰?”村長開始進入了正題。“是這樣,你們村以前有沒有一個叫余有才的人?”“‘有’字輩,那應該快五十了吧?”村長張口反問。
在村落里聚居的人,大多都是一個姓的親戚,同姓之間的論資排輩很是講究。在農村新生兒取名字可不像城市那樣可以隨便亂來,你在城裏,只要能入上戶口,起個英文名都沒人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