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可現在,她的目的已經完成了。如果他猜的沒錯,有了這樣放飛自我的鋪墊,她接下來隨便拋一個理由,就能把這位不擅長對付女人的警.察繞進去,再拍拍屁股離開。
“抱歉,我開玩笑的。”
果然,下一秒,女人抬起頭,收起一開始刻意表現的銳利和尖刺,莞爾:
“你不會真相信了吧,朴sir?”
“……"
不,他真相信了。
“氣球是便利店過節送的,帶杯子是因為我低血糖,怕吐,要漱口,才提前用杯子接了水帶進去,如果你不信,現在就可以測。但如你所見,我有個領導跳樓了,留下一地爛攤子,所以我現在很忙,非常忙,你找我聊15分鐘,我就少睡15分鐘的覺,你再不放過我,就只能和我律師談了。”
“……”
說話時,她身子微微前傾,鬆散領口滑下一截,她也不在意。
不是那種天生放.盪的不在意。
而是,她根本不在乎坐在她前面的人是男是女。他之於她,就像一片落葉,是另一種東西。
那種眼熟的感覺又來了。
他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
或許不久之前,或許很久之前。
但他一定見過。
朴浦澤盯了她的眼睛幾秒,她回視,眼底坦然分明。
半晌,他移開視線,朝一邊揮揮手:
“帶她去測血糖。”
……
朴浦澤看着女人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LCC面向黃浦江,落日時候,是一格一格的影。她於是也像走進了白天與黑夜的交替,一會兒黑暗,一會兒光明。
他摸了摸鼻子,接過手下手裏的手機,說:
“這個女人說的話,你聽見了?”
“從頭到尾。”
“你怎麼看?”
“真假參半。”
“真在哪裏?”
“低血糖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提前服用了阿司匹林或其它含水楊酸的藥物,偽造出低血糖癥狀。”
“那假的呢?”
車裏氤氳着淡淡黃連木的香氣,陳利亞捻着指尖一點染上的墨水:
“她偷聽了。”
"怎麼說?"
“空間大小不同,空氣振動頻率不同,所以杯子邊沿和杯底碰到牆壁的聲音不一樣,緩慢貼着摩擦的聲音,和偶然碰撞發出的聲音,也不一樣。”
車裏,兩邊景物潮水般退卻,清清冷冷的光攏着他的側臉:
“但是,如果我猜的沒錯,她在故意給你透底。”
朴浦澤皺起眉:“透底?”
“如果不是為了透底,她完全可以直接說出低血糖的事,可她至少繞了你十分鐘。她那幾段話,看似在撇清自己,實則暗示了三層意思。”
“這又怎麼說?”
“第一,何雙平家庭關係不睦,妻子父親皆有偽證可能。”
朴浦澤對陳利亞的話沒有任何懷疑,立刻招手,讓身邊警員去重審死者妻子的證詞。
“第二呢?”
“第二,何雙平人際關係淡漠,也因此,公司大部分人都不具備殺人動機,除非利益相關者。她最後強調自己因何雙平的死,很忙,可MD私助分屬行政,而M&A分屬業務,一個業務主管死亡,行政秘書為什麼要加班?”
細碎光芒落在他眼底:
“她暗示的是,她上面的人,就是死者的利益相關者。”
“真棒。”
朴浦澤說:
“雖然我完全沒聽懂,但我剛才就想問了,那些個什麼M&A,什麼MD,還有VP,到底是什麼意思?”
陳利亞:“……”
朴浦澤面不改色:“術業有專攻,哥們兒。”
陳利亞按了按太陽穴:“伽利略。”
一個元氣小可愛的聲音立刻從一邊傳來:“M&A是MergersandAcquisitions,企業併購,VP是VicePresident,直譯副總裁,但在很多公司其實只是個中層崗,MD是董事總經理,最高的title,但有資歷深淺之分,M&A是併購部門,CFO——”
朴浦澤:“這個我明白,是行政總裁。”
陳利亞:“……”
玩具熊:“……是首席財務官。”
朴浦澤毫無愧色:“對對,我的意思就是首席財務官。”
陳利亞:“……所以,她從頭到尾每一句話,都在暗示,這家叫LCC的公司,權利傾軋嚴重。而這家公司的總裁,是何雙平死亡的最大受益方。”
這也是這個女人特彆強調她是CEOMD,也即總裁助理的原因——是只小狐狸,還特意改變說話習慣,試圖弄出一個虛榮、愚蠢、膚淺的人設,既能增加爆料可信度,又能降低被懷疑的風險。
可惜,做的痕迹還是太明顯了一點。
朴浦澤踱了兩步,目光慢慢凝重:
“你的意思是,她想告訴我們,許盡忱是殺死何雙平的兇手?”
告訴?
為什麼不能是“嫁禍”?
然而他並沒有說話。霓虹濃郁的光暈,一陣陣流轉過他精緻的眼皮。
“不,我沒有下任何結論。”
他說,細長雙眸闔上:
“如你所見,我只是個考古學家。”
朴浦澤:“……”
他信了他的邪。
他皺起眉,剛想開口再問兩句,就聽陳利亞說:“剛才我說了幾個字?按字計費,賬單給他打過去。”
玩具熊:“好噠。”
朴浦澤:“……”
貧窮使他硬生生地換了個話題:“我的密碼原件是不是在你那裏?”
“是。”
陳利亞靠在黑色皮座椅上,就着曹品的手,對手機那頭淡漠道:
“我的管家曹品和我的狗合謀偷了你們的重要證物,你過來取時順手把他們一起帶走,關押還是拘留隨意。但我只有三天後有時間,逾時不候。”
曹品、朴浦澤、狗:“……”
“順便,還有一件事。”
“等等。”
已經收過一次賬單的朴浦澤立刻警惕:
“你這個’還有一件事’,也是按字計費?”
“你可以不聽。”
“……”
朴浦澤摸了摸自己乾癟的錢包,高冷地笑了一聲:
“那你長話短說,簡潔為上,敢多說一個字,那……那就打擾了,我自己走。”
陳利亞:“13天,4個人。”
朴浦澤:“……這就簡潔過頭了哥們兒。”
……
車裏小吧枱上點着小水晶吊燈,散淡燈光落在他下巴上。
——
一封信件可以透露的信息,遠比內容本身呈現的多,可惜少有人重視這個道理。
紙上字跡如黑色藤蔓攀爬。陳利亞修長的手指,摩挲着那張帶血紙條。他睫毛那樣長,黑得像浸濕了墨水,又在陰影里氤氳開來。
“我說,這不是一場謀殺,這是一場屠殺。如果我沒猜錯,下一個死者,會出現在13天後。”
……
LCC的心理諮詢室就有血糖儀,李維多測了血糖,立刻就被放了,那個叫朴浦澤的警官還特別緊張地給她買了牛奶、巧克力、大白兔奶糖,甚至還有點想搬擔架,生怕她下一秒就休剋死在他們警車前。
沒別的,這血糖低得太嚇人了。
低得讓人懷疑她為什麼還活着。
李維多回到辦公室,轉開扶手,頓了頓,才走進去。
剛坐下沒兩分鐘,剛打開筆記本,就聽門“砰”一聲又被撞開,秦宋柯火急火燎地跑進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一張小紙條,隨着她的動作,從筆記本里滑落出來。
材質像再生紙,又比MUJI賣的再生紙粗糙一些,上面印着一串雜亂數字,兩個一組,斜杠隔開,沒有小數點。第一行前半段是21,53,54,54,12,54/21,53,54,54,12,54,後半段逆着光。
邊上還手寫着一些草稿,不像報表,也不像股價數據。
字跡錯亂,像黑色藤蔓攀爬。
……
秦宋柯只瞥了一眼,抽出她手裏的黑色鋼筆,拉着她風風火火往外沖:
“快快快,今天上午行程變了,許總馬上要出發和安泰的周川總見面,現在正是滾石上山、爬坡過坎的關鍵時刻,功成不必在我而功力不必唐捐,算你幫幫我,跟着他去吧。”
“……”
她被秦宋柯拉着往前跑:
“這個項目不是交接給了張純?”
“不行,許總把她趕出來了,說她的香水像猴子的糞便在路上走。”
李維多:“……”
這個比喻確實非常許盡忱。
“徐生呢?”
“嗨,別提了,我看他臉色發白、印堂發黑,從許總那出來后就開始掉眼淚,一路哭到洗手間,現在正抱着馬桶邊哭邊背會計準則,這個狀態怕是跟不了。”
李維多:“……”
秦宋柯嘆了一口氣:
“你就當幫幫我吧,我等會兒還要去警.察那兒被問話。大不了我把我上個月進的股票割幾隻給你啊,你回家燒香拜拜馬雲、索羅斯和巴菲特,說不定就漲了一個億呢。”
李維多:“……”
並不是很想要這一個億。
這是秦宋柯發現的秘密了:他們的總裁獨特的撒嬌方式,就是花樣召喚李維多。
當他這個不要那個不要的時候,潛台詞,就是讓李維多趕緊滾過來。
傲嬌總裁,在線撒嬌。
只是他撒嬌的表現形式有點詭異,非嘲即罵。李維多就像萬能滅火器,只要看到她,許總的火就不會再發到他們身上,因為全轉移到李維多身上去了。
這也是為什麼,李維多每天和許總出雙入對,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們有曖昧。
如果一個男人,每天按三餐把自己心愛的女人罵出血媽嗨,那麼他可能就有點問題了。
“去吧,李卡丘。”
秦宋柯想着,臉上就不禁露出慈祥如老母親般的微笑,把她往總裁辦一推:
“任務是艱巨的,決心是偉大的,報酬是沒有的,奉獻是必須的,我們是靠你的。”
李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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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
文
真的
好
花
時間
怎麼
這
么
花
時間
一天
兩
個
半
小時
都
可以
養
個
孩子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