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
狂風大作，夜雨磅礴。
漆黑山林中，大雨沖刷着塵土，混合成為泥漿，被長靴飛速踏過的時候順勢濺起。
雷電忽閃，少年清俊五官被猛然照亮，驚懼絕望皆顯出來。他月白的長衫被雨水浸濕，左臂的傷口將周圍的布料染上艷色。
“師妹……”少年踉蹌後退，手上蒼青色的劍鋒微微發抖。
他面前不知何時站立了一個身影，夜色漆黑，那人看不清容貌，穿着同他一般顏色的月白長裙，腰間繫着一塊小巧的芙蓉玉佩。
“月衡……”少年幾乎快要站立不住，只能依靠劍尖入地來支撐自己的身形。
那身影又上前了兩步，在巨大的雨聲中緩緩開口，“沈明霄。”
年輕的女聲從他面前響起，冷漠中又帶着一絲熟悉的漫不經心。
“你我同門七載，今日就留你全屍。”
少年握着劍柄的手緊了幾分，又無力一般鬆開，他絕望搖頭，喘息聲如同困獸般痛苦掙扎。
然而還未等他的疑問從已經嘶啞的喉嚨中出來，一顆琉璃珠便急速從面前打了過來。
“砰”少年費力抬劍去擋，玄鐵鍛成的劍體竟被打出一個小小的坑，琉璃珠卻完好無損落在地上。
被喚作月衡的那人走至他的身邊，帶着蓮紋的衣裙染上泥濘，她俯下身來，一張深艷如魑魅的臉在雷電下更是美得動魄。
“師父曾言，三尺玉匣，白石青鋒。”她隨手拔起少年的劍，夜雨之下只見她露出一抹艷絕的笑容，“那你記住了，今日誅殺你的，就是青鋒。”
少年猛然抬頭，瞳孔驟然緊縮，只見下一刻森寒劍鋒迎面而來，漫天殺氣直入骨髓——
“啊——”
沈明霄驚叫出聲，瞬間翻身坐起。沉水香氣味緩緩飄進來，同冰色紗帳一起浮動。
“世子。”貼身侍衛子衍聽着動靜，忙進了裏屋候命在床前。
沈明霄緊繃的肌肉緩緩放鬆，再看此時窗外，天色大亮，晨光四射。
“幾時了？”從夢魘中醒來的人聲音還帶着幾分喑啞。
“回世子，卯時剛過一刻，前朝這會還沒散呢。”
子衍自幼同沈明霄一塊長大，自然明白這副模樣多是被夢魘纏繞，想了想便退了出去吩咐侍女進來端茶侍奉。
半盞廬山雲霧清亮芳香，沈明霄抿了兩口，而後微微抬起頭，任侍女服侍穿戴。
子衍方才出了王府的大院便聽見前面有僕人在低頭行禮。
“楚大人。”
果然，遠遠看過去，一身絳紫官袍手拿摺扇的不就正是內閣大人楚世寧。
只是平日裏這楚大人清風朗月，做事向來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今日裏卻行色匆匆，似乎有什麼要緊事。
布菜的侍女才將芙蓉花膠湯的碗盅打開，沈明霄手中的細柄長勺還未碰到冒着熱氣的湯水，便聽朱漆木門被大力推開。
“沈明霄。”
楚世寧同他交好多年，可以稱得上是摯友知己，但如今這副臉色蒼白的模樣卻是沈明霄從未見過的。
一股不安的感覺莫名從心底騰空而起，他手指骨節分明，不自覺在白瓷碗邊摩挲，這是他緊張時會有的表現。
“今早上朝，雲孟兩國交戰多日，有邊使來報。”楚世寧站在逆光處，聲音緩慢卻又殘忍，“雲國瀾燼郡主邊月衡，萬箭穿心戰死於沙場……”
“砰”
瓷碗落地，沈明霄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只聽見楚世寧驚慌地呼喊，黑暗瀰漫在眼前。
大昭三年立夏，雲國滅亡，永親王府世子沈明霄因病閉門修養，足五月。窗外的雪已經下了一夜，永親王府前院的紅梅開得正好，給雪白一片的庭院增了幾分艷色。
沈明霄提着蒼青色的長劍跨進院門，他衣着單薄，墨色的長發卻被汗水浸濕。
“世子。”走廊上的婢女路過行禮，待沈明霄走進屋內才悄聲議論。
“如今真當是少見世子一笑，也不知何時才能如以前那樣。”
“聽說皇上讓世子入仕的旨意都被他自個拒了，王爺為此還發了好大的火。”
婢女低着頭惋惜，卻不想撞上了正往前走的人，下意識抬頭看清后才驚慌行禮道，“楚大人恕罪！”
楚世寧裹了一件雪狐大氅，清俊五官被襯得更加溫潤，他擺擺手當不在意，又繼續往前走了。
沈明霄居住的別院掛了思衡兩個大字，楚世寧在院內找了一圈，不但一個下人都沒看到，就連沈明霄也沒看到。
而後他一拍腦門，走到被鎖起來的後院，三兩下輕功躍了過去。
“明霄。”楚世寧遠遠地就看到他的背影，他靠在一樹海棠邊上，身前是一塊石碑。
刻着吾妻邊月衡。
楚世寧站在三米外，今早停了的雪突然又紛紛下了起來。他閉上眼，眼前全是幾個月前沈明霄萬念俱灰親手立了這個衣冠冢的模樣。
若不是沈家上下拚死攔着，沈明霄自己的衣冠冢如今也會立在這。
“今日怎麼有空到我這裏來？”
楚世寧聞聲睜眼，只見人已經快走到他面前。
“今天是冰燈節，你忘了？”
沈明霄皺眉，似乎不明白這和他有什麼關係，“然後呢？”
“去看看？”
“不想去。”
楚世寧預料到了他會這麼回答，沖沈明霄眨眨眼，“皇上都下了旨讓你前去，你可知多少世家小姐衝著你來，你若不去，莫不是打了皇上的臉又得罪了各個世家？”
沈明霄聽完臉已經黑了三個度，奈何有脾氣也不能沖明堂上的那位發，只能瞥了楚世寧看熱鬧的臉，“話都給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冬日的夜幕總是降臨得要早一些，沈明霄同楚世寧用過晚膳一同出門。王府前已然備好了馬車，子衍靠在車前，待二人坐定便駕着車往琉璃閣去了。
護城河裏面的河水已經結成了冰，冰面上立着許多匠人製成的冰雕，另有無數各式各樣的冰燈順着冰面滑動，遠遠看去玲瓏剔透一片，煞是好看。
大昭一直以來便有製冰燈一民間習俗，后先帝擇雪日為冰燈節，貴族小姐公子會聚在一起賞冰藝比才藝，也成就了不少風流佳話。
馬車上備了茶水，茶香和着熱氣在車內升起。楚世寧翻着本古書看得入神，沈明霄摩挲着芙蓉暖玉發了一會呆，回過神來才想起問，“子衍，到哪裏了？”
“馬上就繞過護城河，前方就是琉璃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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