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冷雨凄風話鴛鴦】
半個月的連綿秋雨雖然停住了,卻沒有真正放晴。天空還是整日陰霾着,刀子似的北風渡過黃河,冷酷地掃蕩着華北平原,雖說是無雨無雪,天氣卻冷得能把出屋撒尿的漢子連人帶雀兒凍在地上。
京東路的大小河溪全成了通衢大道,拉着七八石糧食的馬車走在冰面上,連個白印兒都不曾留下;稍淺一些的湖泊,直接就被凍透成了巨大的‘琥珀’,若是挖下一大塊,還能見到被活凍在冰層中的魚鱉蝦蟹,帶回家化開來,有些甚至還是活鮮的……
這種風刀切膚的真正寒冷,是後世根本無法想像的,楊凡甚至一度懷疑自己不是在屬於華北平原的京東路,而是空間轉換到了白山黑水之間。
“楊哥兒,老爺要見你!”
自從那日被吳神醫看出冷玉娘病情已愈,冷秋平便轉了臉子,前腳將吳大夫送出門去,後腳兒就派了楊凡的差使。像他這樣的上門女婿,說穿了地位還不如個‘雅仆書童’,就是個卑賤的下人,冷秋平直接把他派到了生葯庫房,每天除了要負責藥物出入的記錄,還得隔上一定時間翻曬藥材,這活兒比種地可是要苦上幾分。
要是有太陽的天氣還好些,遇到這種連着刮西北風的鬼天氣,那就更是苦不堪言了。為了防止藥材受潮,每天都要翻出吹乾,半個多月干下來,楊凡的臉上被風撕開了一條條血道,每天玉娘都是流着淚替他用熱手巾捂開了,再塗上一層薄薄的豬油,才能在第二日好過一些。
夫妻兩個連同春兒的飲食支出也有了定額,吃喝多少,都視楊凡的工錢而定。按照冷家雜工的標準,楊凡每月的工酬只得三百個大錢,三個人每天只有十文錢的飲食標準。即使在物價低廉的北宋,這也只是剛剛夠他們三個喝粥的,若不是生葯庫每天管楊凡一頓飯,又有冷青雲隔三岔五地偷偷送來些肉菜,這日子過得恐怕還不如叫花子。
忍不下去,也得忍。要跑不是什麼難事,可那樣一來,冷玉娘和他就要坐實了一個‘不孝’的名聲。一旦背上了這口黑鍋,他和玉娘連同春兒就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到那時恐怕連口粥都沒得喝了。
一天苦熬下來,已經快被凍僵的楊凡捂着‘咕咕’亂叫的肚子踏進了他和玉娘居住的小院兒。正盤算着冷青雲今天會不會送些菜飯過來打打牙祭,忽然見到穿着一身黑布棉袍,戴着壓耳棉猴帽的冷安沖他招手。
看着一身棉服的冷安,楊凡不禁咬了咬牙。此時雖然已經是政和年間,但棉花卻要到南宋中期才會在兩浙京東等地大面積種植,所以棉服仍然是比較奢侈的東西,想不到冷家一個奴僕居然有的穿,而自己這個冷家女婿卻還要裹着兩三層布眼兒如同篩子般大小的粗麻布衣在寒風中掙命!
“冷老狗……”
楊凡心中痛罵,臉上卻堆出笑容來,忙着上前唱了個諾兒道:“老管家,是外舅要見我?”
冷安仔細打量着走來的楊凡,見他明明已經被凍的臉色青,一副饑寒之色,卻偏偏笑得非常自然,硬是讓他找不出半點毛病來。
“這個南歸漢兒,可是個艱忍深沉之輩,小看不得啊……”冷安心裏‘咯噔’一下,勉強笑了笑:“是啊,老爺剛從張知縣的會宴上來,此刻心情正好,要是你的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夠好,說不準老爺就會給你換個好差事呢,哎……要不要回房吃喝些東西再走?我候着你便是……”
“呵呵,我還年青,身子骨又壯實,哪裏還捱不過一頓飯了?這大冷的天兒,怎麼好讓老管家等待呢?”楊凡笑得更是憨厚了:“還是這就走罷。”
“楊哥兒,夠艱忍啊,可真是個成大器的樣子……”冷安點了點頭,忽然露齒一笑:“我看你也是個有心胸的漢子,莫怪老爺對你苛刻,要知道縱然是積善餘慶之家,也都是這樣對待贅婿的,這是規矩……”
楊凡磊落的一笑:“哪裏會?我一個南回漢兒,若不是被外舅招了婿,莫說是成家了,恐怕連個官面兒上的身份都沒有呢,知庸只有感激而已。”
“好好,如此就好……”
屈指算來,來到北宋已經有一個月了。楊凡的說話作派,隱隱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這番話對答下來,竟無半點違和之處,聽得冷安連連點頭,心中竟然有了幾分讚許。
***
寬敞明亮的冷府書房中,暖和的尤如陽春三月。
條形書案的一旁,擺放着一個直徑足有三尺的外鑲伏波海獸的黃銅火盆,盆中用上好松木製成的獸炭燒的正旺,散出來的陣陣熱浪中,還帶有松木的清香,提神醒腦,讓人說不出的受用。
冷秋平着一身九品官員的青色常服,正襟危坐在書案後方,將一塊上好的徽墨在手邊端硯上研開,飽蘸狼豪之後,運筆如龍蛇,在宣州出產的上品雲母箋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田’字。
端詳了這個‘田’字片刻,冷秋平再次運筆,又寫下了一個楊凡的楊字,在兩字之間,畫了一條墨線,而後便哈哈大笑起來。
“老爺,楊哥兒到了。”
“帶他進來罷……”
冷秋平將那張雲母箋拿起,將寫了字的一面朝下放在書案上,笑吟吟地看着跟隨冷安走進書房的楊凡,笑道:“賢婿,這麼冷的天,在生葯庫房內做工,真是辛苦了你啦。快快快,坐在火盆前烤烤,冬梅啊,快將剛才泡好的花茶和果子拿來……”
楊凡笑嘻嘻地道了聲謝,自行拿了個團凳坐在火盆旁,接過丫鬟送來的茉莉大方喝了一口,又吃了個剛炸出不久,還溫熱的油果兒,頓時感覺胃中舒服了不少。
冷秋平看看他臉上新舊不一的凍傷裂口,嘆道:“果然是苦啊,你看這臉都凍成什麼樣子了?知庸啊,不是我狠心對你,不懂得疼愛自己的女婿,實在是規矩如此,你是贅入冷家,總是要從底層最苦最累的差事做起,吃了苦中苦,我才能大用你啊。”
楊凡放下茶杯,湊到火盆前烤着火,輕輕跺了幾下快要凍僵的雙腳,點着頭道:“外舅說的是,知庸自然理會的。其實若說冷,這京東地界兒還能冷過幽州去?再說冷寒天氣最壯筋骨,益壽延年呢,若是整天龜縮在房裏烤火,遲早都是個短命鬼……”
這分明是指着冷秋平的鼻子罵了,卻偏偏讓他無從作。冷秋平的嘴角抽動了下,呵呵乾笑了兩聲:“真是好女婿,好女婿啊。知庸啊,明天你就不用去生葯庫房了,休息一日,然後去陽谷。”
“陽谷?”楊凡一愣:“哪個陽谷?”
“是鄆州(今山東鄆城縣,但非《水滸傳》中宋江呆過的鄆城。水滸中的鄆城此時是在濟州治下)治下的陽谷縣,距離咱們范縣也不過兩百里,兩天就能到了……”冷安在一旁笑着接話道。
“這老狗要我去陽谷,不知道又有什麼陰謀詭計。這地名倒是熟悉,莫不是《水滸傳》中的陽谷縣麽?”
楊凡心中計較着,一時沒有答話。
“若是你和玉兒繼續留在家中,那就難免要在生葯庫房吃上幾個月的苦,我雖然心疼,但是也不能破了規矩……”
冷秋平萬分‘慈祥’地看了楊凡一眼,讓楊大導演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在贅婿如果得到女家讚許,是有攜妻出門一說的,女家還要陪送田地、口糧、住所……”
楊凡聽得豎起了耳朵,心裏一陣陣的疑惑,這老狗難道突然轉性了,變得這麼肯替自己和玉娘考慮?不可能,定是又有什麼算計,老子也不怕你,若是你送我田地、口糧,老子樂得出門,省得在這裏受你的腌臢氣。
“我在陽谷,有上好的葯田(注1)三十頃,每年入冬歇土,開春種植,秋末收穫……”冷秋平肚中冷笑,臉上卻是春風化雨一般,柔聲道:“往常負責這三十頃葯田和所用客戶的是吳管事,可是昨日他告了假,回家為亡母守孝去了……知庸啊,你是我的女婿,我自然信得過你,就由你去接了吳管事的差,替我管起這三十頃葯田吧。”
“外舅吩咐,自然無不從命,可我不懂什麼藥材種植啊?”楊凡算計着,這葯田一年才種一回,那些租地的客戶肯定也是熟練工人,管理起來倒是悠閑的很,不過這老傢伙怎麼可能如此好心?所以還是決定要問清楚些好。
“你只要看住這三十頃地就算盡職了,到了明年開春,吳管事也就回了,一切自然由他來操辦……”
冷秋平笑道:“另外還有緊鄰着這三十頃葯田的十畝肥田,都是一年可收三四石糧食的好地,就送給你與玉兒,那邊還有土房兩間,可供你們居住。這十畝田都已種下了冬小麥,到了明年夏收時節,收成應不會差了。冷安,今年過冬的糧食,可給知庸備下了麽?”
“老爺放心,準備了十石糧食,足夠姑爺他們支撐到夏收了……”
“好好,另外給我這賢婿備上一貫錢,也好讓他添買些菜肉。”冷秋平呵呵笑道:“知庸啊,我這樣安排,你可滿意否?”
“這老傢伙打得什麼算盤?”楊凡心中暗暗嘀咕着,冷秋平又是送田,又是給錢的,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過人在矮檐下,也由不得他拒絕。
而且冷秋平開出的條件實在太優越了,讓楊凡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更何況他也是一天都不想在冷家呆了,那生葯庫房的苦差誰干過誰知道,根本就不是人乾的活計。
聽到楊凡帶回的這個好消息,小春兒也是跳着腳的歡喜,立刻忙活着去收拾被褥、衣物去了;冷玉娘卻有些悶悶不樂,紅着雙眼坐在床頭一言不。
做了半個多月的夫妻,楊凡如何不知道她的性情,雖然冷秋平這個父親待她無比情薄,她卻是個天性至厚的人,忽然要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從此遠離父親兄弟,在感情上自然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玉娘,我聽老管家說了,陽谷縣距離這裏不過兩百餘里,日後得了空閑,我會帶你回家來的,你卻不必傷心……”
冷玉娘嘆道:“玉娘命犯天煞,父親只怕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我就此不回來呢;如今離開,也算盡了孝道,只是,只是割捨不下我那兄弟……”
“放心吧,青雲是家中獨子,你還怕他會受了委屈不成?”楊凡搖頭笑道:“說來也真是奇事,你父為人苛薄,生個兒子卻是個忠厚的人,這也算是他的福氣了。”
“官人……”冷玉娘低低的喚了一聲,目光中有些幽怨。
“好啦好啦,你是大孝女,我不說了行吧?”楊凡無奈道:“去幫着春兒收拾下東西吧。明天我去賬房那裏算了工錢,到街上雇輛爽凈舒軟些的大車,要是坐着你家的送糧大車去,一路上還不把我的兩個小美人顛散了骨架?”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楊凡早早起了身,到冷家賬房支算這月的工錢。平日裏冷家管賬先生最是苛刻,今日可能是得了冷秋平的吩咐,變得大方了許多,竟然給他算足了一個月的工錢,還額外多給了兩百文,說是冷秋平交代過,算是給楊凡這段時間辛苦勞作的額外獎賞。
冷秋平如此一反常態,反是讓楊凡心裏越嘀咕了起來,不過他天生就不是個糾結的人,想不通就不想,呵呵笑着謝過了賬房,便出了門去。
冷秋平治家甚言,家中子弟僕役,都要聞雞而起。楊凡又怕他臨時變卦,今天尤其起的早,到了街上,才想起沒吃早飯,於是就在街邊的早點鋪上,吃了碗麵餅(即麵條),又買了十幾個炊餅(饅頭),切了兩斤熟羊肉,權做路上的乾糧,而後才施施然地來到了范縣最大的錢記車行。
錢記車行的生意遠達秦鳳、荊湖諸路,大車也分成三類,分為驢拉、騾拉和馬拉三等。前兩等就不必說了,價錢便宜,行車的度卻慢,而且車上沒有車廂軟席,男人還可勉強坐的,若是冷玉娘和春兒這種嬌怯怯的小娘子一路坐下來,只怕就要去了半條命。
楊凡問了下帶車廂軟席的馬拉大車,從范縣到陽谷兩百三十多里,錢記車行的開價居然是三百文!這幾乎已經是他近一半的現金了。
“錢老闆,一百五十文如何?”楊凡充分揚着在後世小商品市場砍價的精神,攔腰就是一刀砍了下去。
“啥?一百五十文,行啊楊哥兒,那就給你輛驢車好啦,還不用你管車夫的吃喝呢。”錢老闆翻了個白眼,擺明了是看不起他這個冷家的上門女婿。
楊凡也不着惱,仍是笑嘻嘻地道:“錢老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不給我面子,總要給我家娘子個面子吧?再說了,冷家是范縣富,冷家娘子坐了你的車,你錢老闆可不是有面子麽?”
“怎麼?楊哥兒這是要和娘子出門兒啊?”錢老闆倒是一愣,冷家算是范縣名流,而且冷玉娘又是出名的美女,若真是她來坐車,價錢倒是可以商量的。
“錢老闆見笑了,我那外舅派我去陽谷監管那三十頃葯田,娘子自然也是要去的。”
“哦,冷老爺居然將那三十頃葯田交給你監管了?”錢老闆一愣,面上頓時堆起笑來:“那可要恭喜楊哥兒了,那三十頃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每年光是客戶的孝敬也有不少,冷老爺這是極大的看重啊……”
楊凡呵呵乾笑兩聲:“那這車錢……”
“也罷,看在冷娘子的面上,我只收兩百文就是,一百五十文卻是要賠錢的,楊哥兒是貴人,總不至為了這五十文與小老兒計較吧?”
楊凡正想再爭下去,忽聽有人呵呵笑道:“楊知庸啊楊知庸,為了幾十文錢與人爭執,你就不怕有辱斯文,傷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面麽?就是兩百文,這錢由我出了,算是為你送行之禮。”
楊凡愕然回頭看去,只見一人青衫白巾,雙手背負身後,正微笑着看向自己,卻不是冷府的西席嚴先生,又是哪個?
注1:宋代已經開始大面積種植藥物。而能成為葯田的,必是上等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