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爺還是你大爺
夏天的風掃去了天幕上的最後一片雲,晚霞層層瀰漫漾開,暈染出一輪綺麗的夕陽。火紅的霞光透過生鏽的鐵絲網,在一個廢棄的球場上投下一地的格子剪影。
球場的邊沿雜草叢生,四周堆放着許多破爛的水泥管,上面晾着幾排大白菜,風吹過的時候,能隱約聞到一股腌制的味道。這時,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打破了周圍的寧靜,有幾個人影出現在場地中央。
“操!那傢伙還沒來!該不會是慫了吧?”
“狗屁靖中老大!還不是個軟腳蝦。”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染着黃毛的男生,他手裏夾着根煙,狠狠吸了幾口,“最好是認慫了,不然老子干他個狗吃屎!”
“不好意思,睡了一覺,久等了。”,一道低沉的嗓音從旁邊響起,一個身影從圍牆上跳了下來,他伸了伸懶腰,慢條斯理地從樹影下現了身。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他有着稜角分明的俊朗五官,一頭刺短的黑髮在溫煦的光影下渡上了淡淡的光輝,劍眉下那雙深邃的半眯起來,目光慵懶又危險。
“不是說單挑嗎?找這麼多幫手來是要給你抬擔架?”
黃毛把燃盡的煙頭扔到地上踩了一腳,語氣囂張:“少特么廢話,老子單槍匹馬都能弄死你。”
少年站姿鬆散,嘴角掛着散漫的笑意:“那來吧。”
黃毛身後的幾個小弟識趣地退到一旁,猖獗地給黃毛撐場,“毛哥!弄死這傢伙。”
一陣風刮過,帶來了幾片泛黃的落葉,場中央的兩個人相對而立,一股殺氣騰地而起,在周圍凝結成一個凜然的氣場。
這時候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瞬間弄垮了這場劍拔弩張的對峙。
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把他交給警察叔叔手裏邊,
叔叔拿着錢呀,對我把頭點啊……
在場的人一時間懵逼了,面面相蹙,只見少年很淡定地從兜里掏出手機,非常禮貌地對黃毛說了句:“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臭小子!又亂按我手機是不是!”
電話那頭嘻嘻一笑,傳來了稚氣的童聲:“哥哥,你還沒回家嗎?”
“干架呢,有屁快放。”,少年踢開了腳邊的石子,無視黃毛的黑臉,不慌不忙地回應道。
”那我可要告訴爸爸媽媽了。”,聽筒里的聲音有點雞賊,“除非你給我買煎餅果子。”
少年笑罵了一聲,掛了電話。被忽略已久的黃毛終於忍不住了,罵了幾句髒話,掄起拳頭就沖向了少年。
少年側身閃過,順勢拽住他的手臂往後一拉,一腳掃在黃毛的膝蓋上。黃毛悶哼一聲,一個趔趄被逼退了幾步,他怒目圓睜,又氣急敗壞地沖向了少年。
“毛哥,加油,幹掉他。”
在一片激烈的起鬨聲中,場上的兩個人像兩頭憤怒的獅子般纏鬥在一起,黃毛繃著腿一腳襲向少年的下腹,少年抬手一格擋,握拳擦過黃毛的臉頰,給他留下了一道紅痕。
黃毛怒火中燒,不管不顧地往少年的臉上進攻,似乎想在那張礙眼的俊臉上留下血印,少年遊刃有餘的接招,躲過了下來襲后,閃電般抓住黃毛的手肘往前一扯,曲起膝蓋往他的肚子踹了一下。黃毛悶哼一聲,使勁睜開少年的束縛,一不小心摔倒在旁邊的水泥管上。
“毛哥,快起來反擊,給他一點教訓。”,旁邊的幾個小弟也急了,巴不得自己上場逆轉戰況。
眼看着少年又衝上來了,黃毛被氣紅了眼,抓起幾顆晾在水泥管上大白菜就扔了過去。少年發出了一聲國罵,旋身一腳,對準其中一個飛過來的白菜踢了回去,準確地砸在了黃毛的臉上。
黃毛被砸得雙眼冒金星,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人按倒在水泥管上了。少年掐住他的脖子,往他下顎砸了一拳后,把他的臉摁在了白菜堆里,抬頭看向黃毛的幾個小弟,笑得很邪氣:“學到了嗎?這個姿勢就叫做狗吃屎。”
現場鴉雀無聲,黃毛幾個小弟已不復剛才的囂張,他們又懼又怒,也不敢貿然衝上來。少年用力地按着黃毛,心情頗好地欣賞着他的臉在白菜堆里掙扎的狼狽姿態。這時候球場的外面出現了一個人影,少年神情一滯,揪起黃毛的腦袋往他的臉上又補了一拳,把人扔了回去,留下了一句後會有期后,動作利落地□□走了。
“余固!你給我等着,老子早晚會弄死你!”,臉上還沾着菜葉的黃毛,捂着流血的嘴巴,崩潰地吼了一聲。
黃毛的幾個小弟也顧不上追少年了,趕緊上前把人扶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看到一個大媽正舉着掃把往這邊衝來,尖銳的咆哮聲足已震飛附近一公里內藏在樹上的鳥類。
“是誰糟蹋了我的大白菜!”
“你們幾個混賬東西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斷你們的狗腿!”
“別跑,給我站住!”
……
余固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塵,瞅了一眼電線杆旁被嚇飛的麻雀,滿意地離開了廢棄球場。
夜幕低垂,路燈在道路兩旁灑下了橘色的光暈,一條老舊的街道上人流如織,喧囂不絕,兩旁停滿了五花八門的小攤車,各式小吃的香味撲面而來,不斷衝擊着行人的味蕾。
余固順路走到了街尾,果然在一個拐角處看到了一輛熟悉的小攤車,一股怪異的味道隨風飄來,讓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攤主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大爺,看到他后熱絡地打了聲招呼:“小夥子,你來了,要不要嘗嘗新鮮出爐的臭豆腐。”
余固皺了皺眉,疑惑地看着攤車前掛着的金字招牌標語,“大爺,你不是賣煎餅果子的嗎?怎麼改做臭豆腐了?”
[正宗臭豆腐,好吃又夠臭,只要嘗一口,賽過二鍋頭。」
還挺押韻。
大爺臉上掛着熱情的笑容,眯着眼解釋道:“我前幾天看了本財富經,上面說做生意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得有些花樣,我現在是一三五賣煎餅,二四六賣臭豆腐,星期天休息。”
余固: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夥子,你都是我的熟客了,我今天也是改革的第一天,看在咱們這麼有緣的份上,我請你吃一份。”:大爺說完就掀開了蓋子,一股更為濃重的氣味撲面而來。
“不用不用,大爺您客氣了。”,余固捂着鼻子退後了兩步,躲開了生化武器般的氣味,
“怎麼?不相信大爺的手藝?”:大爺眉頭一皺,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家買臭豆腐的歷史:“不瞞你說,我這做臭豆腐的手藝可是祖傳的,八百年前朱元璋還在世的時候,最愛吃的就是我太太太太太太奶奶做的臭豆腐,她可是當時火極一時的豆腐西施……”
余固聽完后很負責任地糾正道:“大爺,朱元璋是六百多年前的人。”
大爺手一擺,道:“甭管那些有的沒的,總之啊,你在別的地方絕對吃不到這麼正宗的臭豆腐。”
余固又往後退了幾步,滿臉寫着拒絕:“可我弟想吃煎餅果子。”
“今天是臭豆腐的主場,明天才有煎餅果子。”,大爺又道:“你別說,我做煎餅果子的手藝也是祖傳的,幾百年前,拿破崙就是吃了我祖師爺做的煎餅果子才打了勝戰。”
余固:“大爺,拿破崙是法國人。”
大爺神秘兮兮地湊過來,煞有其事道:“我祖師爺就有法國血統,你看我這眼睛,還有點顏色呢。”
余固:“……”,我看你不僅眼睛有點顏色,臉皮也有點厚!
就在大爺扯淡扯得興起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
“城管來了!”
大爺聞聲虎軀一震,動作神速地收拾完東西,將余固一把推到小攤車前,自己快速往前奔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喊道,“小夥子,幫大爺推一下車,大爺這兩天扭到腳了。”
“我去,腳扭了你跑那麼快!”
余固被大爺這一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驚呆了兩秒,之後不可思議的推起小推車向大爺追去,在逃竄的過程中,還不小心碰旁邊喇叭的外放,於是一陣臭豆腐的宣傳語伴隨着他的腳步不斷地循環外放着。
正宗臭豆腐,好吃又不臭~
只要嘗一口,賽過二鍋頭~
點點繁星像細碎的流沙匯成一條浩瀚的星河流淌在青灰色的天宇上,在璃璃燈光渲染着的長街上,一個年輕帥氣的高中生,推着買臭豆腐的小推車奮力的往前奔跑着,看得路人都直嘆氣。
現在的學生不容易啊,一邊上學還一邊出來討生活。
余固風馳電掣的跑了三個街道,正當他筋疲力盡的時候,看見了不遠處的公園橋對面的長椅上悠哉的喝着果汁的大爺,心裏有一千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是一個老舊的公園,幾盞昏暗的路燈零星分佈在十字路□□有一個不大人工湖,一座有了些歲月痕迹的石橋橫跨在湖面上,橋上的幾隻小石獅子與水面上盛開的荷花遙遙相望,相忖相依,橋那邊的大爺正親切地朝余固招着手。
“大爺,挺悠哉啊!”,余固把小攤車順手一放,上氣不接下氣的癱倒在輪椅上。
大爺有些心虛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道,“小夥子體力還是不太行啊,才跑兩步就喘成這樣了,想當初你大爺我去參加馬拉松,拿了冠軍都不帶喘氣的。”
“您還是悠着點吧,牛都快被你吹死了。?”,余固白眼差點翻上天,論瞎吹一般都沒人能比得過他,今日他算是遇到對手了。
大爺選擇性的忽略了余固的話語,樂呵呵地從兜里掏出一塊復古的懷錶,交到他手裏說:“現在像你這麼熱心腸的小年輕不多了,
這個算是我給你的謝禮。”
“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余固連忙推脫。
“你拿着,這塊表可有來頭了,是我祖宗流傳下來的。”:大爺又把它推過去,神秘兮兮地說,“傳說秦始皇練長生不老葯的時候就是用這塊表計時的。”
玩呢?你怎麼不說玉皇大帝每天就是看這玩意上朝的。
余固最後實在推脫不了,估摸着這老舊懷錶也不值錢,就順手把它放進了口袋裏。臨走分別前,大爺又給他裝了碗臭豆腐,樂呵道:“趁着還沒涼,趁熱把它吃了吧。”
“我謝謝您咧。”
告別了賣臭豆腐的大爺,余固順着石板路走上了小公園裏的拱橋,手機剛才被摔了一下,自動關機了,不知道幾點鐘,他摸出了大爺給他的懷錶想看看時間,可是剛剛打開了蓋子,迎面就駛來一輛小電驢。
在這昏暗的橋上那亮着的車頭燈尤為刺眼,余固被刺得睜不開眼睛,那邊的小電驢可能也看不清楚有人,絲毫不減速地朝余固這邊衝來。
緊要關頭,余固急忙退後了幾步往側身躲開,可是在和小電驢擦肩而過的時候身體還是被摩擦了一下,他腳下一個不穩就翻過了不高的石欄板摔到了湖裏面。
“握草——”
余固還沒來得及呼救,就一頭扎進了水裏,這池子不大,到水位卻很深,在慌亂的掙扎中,四面八方的水流灌入了余固的口鼻里,淹沒了他的呼吸,在意識模糊之際,似乎聽到了有人着急的呼喊聲。
他又試着掙扎了幾下,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彷彿看到了水底出現了一個藍色的漩渦,緊接着,一道猛烈的強光侵噬了他,他兩眼一黑,很快就暈了過去。
不久后,漣漪漸散,水面上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