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把火
秦屹從二十樓電梯走出來。
十九和二十樓兩層都是屬於他們公司的，畢竟也算是營銷總部，雖然不能和幾個工廠比，規模還是不小的。
裏面亮着燈，但秦屹突然又不想走進去了。
空蕩蕩的，他沒看到人。
就算他去了他的辦公室，又能做什麼呢？
要緊的活兒都已經幹完了，無關緊要的工作他這會兒提不起興趣。
他根本就不該來公司。
他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他不能想起父母，他不能想幾個月之前他們還去英國看望他，他們一起吃飯，爸爸媽媽那一臉為兒子驕傲的表情……他不能回想那場葬禮，和葬禮時的雨……他不能看到父母的照片，不能想起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他不能看到爸爸的煙斗、馬具和最心愛的筆……不能看到媽媽精心佈置的卧室床頭的花，她留下來的衣服、鞋、包和首飾……
不能沉浸在回憶里……
他不能哭。
他不但是個男人，還有個要支撐起上萬人生計的公司……
……
秦屹也不想去什麼酒吧會所之類的地方。
他很早就出國了，在國內，他也沒什麼朋友。
就算有朋友，這會兒去幹嘛？難道要去傾訴自己有多難，有多厭倦當個年輕得志的總裁嗎？
秦屹看着大幅玻璃窗外的黑夜，遠近無數的燈火霓虹，腳下無數的車燈川流，自嘲地笑了笑。
為了防止自己在寂寞和厭倦里越陷越深，他強迫自己去想一些積極的事，和工作相關的事。
於是他想起自己近期要作出的人員方面的調整。
他的第三把火。
這其實讓他有些忐忑。
他要做出的調整是比較大的，預計最終可能會有百分之十左右的裁員。
這對於一個公司而言，是一個比較危險的，大刀闊斧型的改革。
有的部門，是整體裁撤和合併。
他上任以來，先是把精力和心思都放在穩定客戶和供貨商，安撫股東們和做好公關上，這裏面也有一部分很難很讓人討厭的需要努力，但他做到了。
公司內務方面的三步改革，第一步很簡單，只要增加一些預算就能做到，爸爸把公司底子打得很牢固，負債率非常低，所以，這也成為了秦屹的底氣。
增加些預算，讓一些容易產生認同感的小改制來幫助他穩定軍心，收攏手下員工們的心，是一件沒多大難度的事。
細緻，用心即可。
第二把火要難一些，畢竟這些創新和調整是要增加員工們的工作量的，不免要有怨言，但因為有之前的努力打下的基礎，而且他也足夠用心，仔細研究了公司各部門和分公司，各種產品之後才斟酌提出的種種方案細則，在之後的實施之中也算得身先士卒，親身上陣指導……目前效果良好。
在這個過程中，他自然更能夠確定哪些部門是冗餘，哪些人手不足，哪些人手過剩……而在完成度上，也可以考察出員工的能力，他的人員結構調整計劃目前其實已經成型，但除了一二親信，他還沒讓任何人知道。
一旦員工們都知道了，很容易造成人心動蕩。
他必須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
到現在，他還在忐忑。
可以預見到一旦公佈之後的軒然大、波。
公司內的……媒體的，社會的……對公司股價的影響……
他一向對自己很自信，但是這畢竟是個艱難又陌生，影響又極為巨大的新領域……作出這樣重大的決策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其實，這倒還好，將來，他可以預見自己還將會遇見各種緊要關頭的決策，每一個決策的作出可能只有極短的時間，卻可能影響到整個公司的未來走向……
無形的壓力讓秦屹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很年輕，卻不是中二少年，因為聰慧，從小便知道何為謹言慎行，從來沒有把自己看得太重……所以也沒法覺得自己是揮揮手就能拯救世界的英雄豪傑……
這個公司，是他一個人的征途。
有些關卡，只有他一個人才能邁過去……
而這黑夜，也只有他一個人熬過去。
正在思緒中沉浮，秦屹突然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去。
空曠的公司里燈一盞盞熄滅了，然後一個小姑娘走了出來，正打算鎖門。
秦屹立刻認出來了，是那個他有印象的實習生還是小助理來着……
是實習生。
很認真那個。
差不多已經可以獨立承擔起一個正式員工的工作了。
秦屹對她很有好感。
黃昕鶴正要鎖門，赫然看到秦屹站在門口，便站直身子，客客氣氣叫了一聲：“秦總。”
秦屹給了她一個微笑，幾乎是溫柔地說：“怎麼又加班到現在？……你的工作量是不是偏大了？”
雖然依然是要向員工展示他的親和，但此時此刻的溫柔卻是很有幾分真心的。
黃昕鶴搖頭：“並不很大，雖然最近增加了不少，但是也不比部門前輩們工作量大，可能還是我熟練度不夠。”
秦屹很高興此時此刻能和一個自己既不熟悉又不討厭的人說幾句話，所以聲音態度依然非常溫柔和紳士：“……你還是實習生嘛，當然熟練度不如正式員工……如果太累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跟你們上司談談，看看工作安排有沒有問題。”
黃昕鶴皺皺眉頭，再次堅決地搖頭：“我覺得我的工作量沒什麼問題……我也不是經常加班到這麼晚的……上回我跟您解釋過了，其實不是加班。”
秦屹微笑着點頭，看她鎖門的動作比較生疏，又主動過去幫忙：“我來吧……”
黃昕鶴沒有堅持，任憑他輸入密碼鎖了門。
秦屹跟她一起下樓，看着外面的夜色晚風，神使鬼差地說：“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有點危險……要不要我……”剛想說要不要他送她，突然想起自己喝了酒，自己本身還得司機送呢……
他連忙咽回了後面的話。
加上司機，就很尷尬了。
明晃晃的兩個階級，硬往一起湊……她別到時候以為他是故意炫耀……太尷尬了。
黃昕鶴給了他一個頗為絢爛的微笑：“不用了秦總，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有您這樣的老闆我們都覺得很幸運。”
秦屹點頭微笑道謝，然後在夜風中看她走出大樓，慢慢走向不太遠的地鐵站。
年輕姑娘身形纖瘦，尤其是裙子下面露出的一雙小腿和腳踝纖細異常，看着很單薄，但不知道為什麼，整個身影卻讓他覺得她鎮定平穩，一點也不缺乏溫暖和力量。
她慢慢走進夜色之中，被孤立和隔離的感覺又回到了他身上，寂寥得讓他覺得心裏空了個大窟窿，在呼呼地漏着夜風……悵然讓他下意識把捂放在了胸口。
他幾乎想不管得體與否，出聲挽留，然後叫上司機開車送她回去……
但理智還是阻止了他。
他不能這樣做。
不能讓公司員工心裏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太不負責任了……
再說，就算能把她送回學校，也不是還得告別呢？
他還不是得一個人留在暗夜裏？
他可沒打算像那些甜膩膩的小網劇里一樣，英俊的總裁跟平庸的女下屬……突然出現一
他有點起了雞皮疙瘩，人不由自助縮了縮。倒是退了一些自傷的情緒。
情緒一退，理性自然回籠，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盥洗室門口聽到的那段對話。
這小姑娘竟然能猜出他要裁員！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