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夜歸
宴會通常會在午夜結束,最晚的大概有到凌晨二點結束的,再晚就是失禮了。洛拉努納侯爵夫人的宴會相對奢靡放浪一些,十二點並沒有結束的意思,但是年長者們已經提前離開了,碧翠絲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走了,尤利安就對黃昕鶴和塔西斯說:“我們也走吧。”
於是他們跟女主人告別離開,即使是尤利安這麼高傲的傢伙,也學會了用熱情而得體的話語讚美了女主人的諸多準備和宴會的成功。
回去的路上,尤利安一直比較安靜,甚至沒心情調戲她。
黃昕鶴覺得他一直在想什麼問題,她心裏也有一些猜測,但是塔西斯也在,她不想讓他聽到,便閉嘴不語。
午夜的王都,和白天時截然不同,熱鬧喧囂沉澱了不少,卻依然亮了不少煤油路燈,路上稀稀拉拉還有夜歸的車馬和人。
馬車裏的三個人都不說話,說不上是清醒還是睏倦。
每到這種時候,黃昕鶴就會有些迷茫。
她有點一下子分不清自己在哪,在自己的哪一段人生里。
到最後,也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垂下眼睛。
有些事情,經歷得多了,也就沒那麼悵惘了。
記得最初她第一次到這個大陸時,心裏充滿興奮,那時候她本身年齡也小,對未來還充滿許多的幻想和熱情,何況又是這麼神奇的地方,這麼傳奇的經歷,後來,她果然也遇到了不同凡俗的夥伴,創造了傳奇史詩般的故事……
那時候,她只有偶爾,走在某個石板路的小巷子裏時,會想起自己原本的生活,覺得像是做夢一樣,只是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哪個是夢境……
再後來,她經歷了比自己年少無知只知道想像時複雜得多的現實,她一天比一天懂得更多,也一天比一天更成熟更沉默。
等到有一天她終於能離開時,她又回去了自己的世界,繼續當她當初十七歲的少女,甚至還要準備高考……在別人看來,她一天也沒有失蹤,然而對她而言,已經十幾年過去了……當然,十幾年前的知識也可以撿起來,但短短兩個月,終究不能做到像以前一樣了……在旁人眼裏,就是本來的學霸突然間成績倒退,變成了普通學生。她就只能考上了一個不太著名的普通大學。
她沉默着,像所有的大學女生一樣地生活着,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學生……變了的只有她的心態。
有時候,她早上醒來,會不記得自己在哪裏。
她以為自己還在那座大理石的宮殿裏,寢宮寬闊得可以開舞會,層高有六七米,穹頂上是漂亮的壁畫,精靈們在壁畫裏被畫得美極了,有一個她睜眼就能看到的,長得正像自己的精靈同伴。
她的床有四根象牙長柱子,雕着美麗的花紋,要登上三級台階才能到達她鋪着層層絲綢和柔軟蓬鬆的厚厚絲綿的床。
她的床頭每天有侍女在她醒來前放好的一盆鮮花,用水養着,清雅的香氣沁人心脾。
早上醒來時,外面的花園寧謐,只有鳥兒婉轉啼鳴。
然而睜開眼時,現實一下子就跳了出來:沒有大理石寢宮,沒有玫瑰也沒有小鳥,沒有象牙床柱,也沒有頭頂壁畫看着她的俊美精靈……
她在四人間的宿舍里,頭頂是低矮的天花板,身下是木板床,床下是她的電腦桌和衣櫃。
觸目所及,是對床審美感人的床幔……而不是她記憶里那張長長的,古典的矮几,那張几上總是有各色新鮮的水果,不是為了食用,僅僅為了那清新怡人的氣味和豐富的色彩讓她愉悅。
她摸出鏡子看,鏡子裏的,是平凡普通只是清秀的自己的臉,而不是她已經看了十幾年,竟然忘記了不屬於自己的那張漂亮的面孔……
她明明還把一切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她的衣服鞋履不在她的卧室里,而是有專門的一大間屋子來裝——那裏簡直像某個大型服裝店……她的首飾則有專門的首飾櫃,裏面琳琅滿目,珠光寶氣,令人目不暇接。首飾櫃很大,比大衣櫃還要大,周邊鑲嵌着玳瑁和螺鈿,立在她卧室的一個角落裏。
她記得裏面有一格專門是各色魔法寶石,打開時的光輝足以令每一個矮人瘋狂。
當初她還覺得那顆地母寶石和那裏頭所有的寶石差不多呢……
但是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慢慢的,她越來越少想到那些事那些人,那時候的生活和一切……她嘗試着塵封起來。
她一直做得很好,她成績不錯地畢了業,也找了不錯的工作,還得到了秦屹的賞識……她完全可以當那只是一場夢,她平凡普通一如往昔。
結果,她竟然又來到了這裏!
以自己的身體。
還連累了秦屹一起。
吃了不少苦,也品嘗了無數次的無能為力……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很弱的年輕女子,無依若浮萍,經過了努力卻還是身不由己。
對她來說,比起以前,這世界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冥冥之中,真的有上蒼嗎?那麼她故地重遊的意義又究竟在哪裏?
黃昕鶴再度在心中嘆息。
而此時此刻,她看着車窗外的夜色,既想起了大學時校門外,趁夜色擺攤的麻辣燙,還有一對對依依不捨的情侶……又想起了那棟大理石宮殿沉浸在月色里模樣……有時候她晚上睡不着,悄然起床,赤腳踩在沁涼如水的大理石地面上,她走到裝飾着石柱的陽台,讓夜風拂動她的長發和面龐,看着自己的花園沉睡着……
她除了想見一見故人,也有點想看一眼她熟悉的那棟宮殿了……
馬車回到了盧克子爵府。
尤利安雖然不再做出貴族們那種彬彬有禮的殷勤姿態,但依然伸手扶她下了馬車,並沒有當初訓練她時候的無情,好像真的把她又當成了以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和塔西斯簡單道別,拒絕了管家先生提議的宵夜,她回房了。
尤利安果然跟了過來。
“你還不去睡嗎?”她微微回首,故作詫異。
尤利安看着她的眼睛,沒好氣說:“你一路上一副忍不住要問我的樣子,憋得長吁短嘆,我如你的意來了,你還裝什麼?”
黃昕鶴失笑:“我哪裏有?”
尤利安揮手:“別抵賴了!我還不了解你嗎?”
黃昕鶴雖然不是為了他嘆息,但是想問他話卻是真的,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現在有那麼形之於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