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腐化
米凱·貝爾曼等待着。
等她開門的那段時間是最棒的時光,米凱帶着興奮的期待,同時又很確定,她將會超過他的期望。每次他看見她,都發現自己忘了她有多美。每次門一打開,他彷彿都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她的美麗,讓這份確定沉入心底。確定她在眾多追求者之中——這些追求者指的是眼光好的異性戀男子——選擇了他。確定他是眾人的領導者,是至尊男性,是擁有跟女性交配的第一選擇權的男性。是的,這聽起來可能會讓人覺得陳腐和粗俗,但至尊男性不是你渴望就可以成為的,而是與生俱來的。對男人來說,這也許不是最容易且舒服的生活方式,但既然你受到召喚,就無法拒絕。
門打了開來。
她身穿白色高領毛線衣,頭髮束了起來,看起來頗為疲倦,眼神比平常少了幾分光彩。但她依然優雅有格調,這是他老婆望塵莫及的。她說了聲“嘿”,說她正坐在露台上,然後轉過身,穿過屋子。米凱跟上去,從冰箱拿了罐啤酒,在露台上一張巨大沉重到荒謬的椅子上坐下來。
“你為什麼坐在外面?”米凱吸了吸鼻子,“你會得肺炎的。”
“或肺癌。”她說,拿起煙灰缸上的半根香煙和她正在看的書。米凱看了看那本書的封面。《火腿黑麵包》(HamonRye)。查爾斯……他眯起雙眼……布可夫斯基?跟瑞典的布可夫斯基拍賣公司同名嗎?
“我有個好消息,”米凱說,“我們不止避開了一場小災難,而且把萊克事件翻轉成對我們有利。今天司法部打電話來。”米凱把腳擱上桌子,細看啤酒罐上的標籤。“他們感謝我當機立斷,介入萊克被捕的事,並將他釋放。他們非常擔心如果克里波沒有快刀斬亂麻,高桐和他的律師群不知道會採取什麼行動。他們要我個人提出保證,我會親自偵辦這件案子,克里波以外的人都不能插手搞破壞。”
米凱將啤酒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再重重放在桌上:“你說呢,布可夫斯基?”
她放下書本,和他目光相接。
“你應該更感興趣一點兒,”米凱說,“這件事也跟你有關,你知道吧。你對這件案子有什麼看法,親愛的?說說看,你可是命案調查員。”
“米凱……”
“東尼·萊克是個暴力罪犯,我們居然讓自己被這點愚弄,因為我們知道暴力罪犯不可能改過遷善。不是每個人都有殺人的能力和渴望,它是與生俱來或後天形成的。但是當你心裏住着一個殺手,要驅走他就難如登天。說不定這件案子的兇手知道我們清楚這點?他知道只要獻上東尼,我們就會欣喜若狂,一致歡呼:‘嘿,這件案子偵破了,是那個有暴力傾向的傢伙乾的!’這就是為什麼兇手侵入東尼的家,打電話給艾里亞斯的緣故,為了阻止我們繼續搜尋當晚還有誰住在荷伐斯小屋。”
“那通電話的撥打時間,是在警方以外的人還不知道我們發現命案跟荷伐斯小屋有關聯的時候。”
“那又怎樣?兇手一定知道我們遲早會發現這件事。可惡,我們早該發現才對!”米凱又抓住啤酒罐。
“所以誰是兇手?”
“小屋裏的第八名房客,”米凱說,“也就是奧黛蕾帶去的男朋友,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誰。”
“沒有人知道?”
“這件案子我派了三十多名警察在查,我們對奧黛蕾的住處做過地毯式搜尋,她寫的文字裏什麼都沒發現。沒有日記、沒有卡片、沒有信件,甚至連電子郵件和短訊都沒有。她的男性朋友當中,我們已經查出來的都已經接受過訊問,並排除嫌疑,連女性朋友也是。她的這些朋友都認為她換伴侶就跟換內褲一樣頻繁,而且她不會跟別人說。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奧黛蕾曾經跟一位女性友人說,這個陪她去小屋的男人有一些她所謂‘讓她興奮’和‘讓她倒胃口’的地方。讓她興奮的是,他曾要她去一家無人工廠,打扮得像護士,上演一場夜間邂逅。”
“如果那是讓她興奮的事,那我難以想像讓她倒胃口的是什麼。”
“讓她倒胃口的是,他說話會讓奧黛蕾聯想到她的室友。那個女性友人完全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她這個室友可不是男伴,”卡雅打個哈欠,“蓋爾·布隆是男‘同志’。如果這第八名房客想把罪狀栽贓到東尼身上,那他一定知道東尼有前科。”
“暴力前科是對大眾公開的信息,地點也是,比如說發生地點是在易雷恩巴村。東尼快成長為殺人兇手時,就跟他外祖父住在利瑟倫湖附近。如果你想讓警方懷疑東尼,會把奧黛蕾的屍體丟在哪裏?當然是要丟在一個警方可以聯想到東尼和他的前科的地方。這就是他選擇利瑟倫湖的原因。”米凱頓了頓,“告訴我,我是不是讓你覺得無聊。”
“沒有。”
“你看起來很無聊。”
“我……我有很多事要想。”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反正呢,我想出了一個計劃來找出第八名房客。”
卡雅望着他。
米凱嘆了口氣:“你不問我要怎麼找嗎?親愛的?”
“要怎麼找?”
“利用跟他一樣的策略。”
“這個策略是?”
“把注意力放在清白的人身上。”
“這不是你一貫的策略嗎?”
米凱抬起眼來,露出銳利的目光。他開始發覺一件事,這件事跟身為至尊男性有關。
他將計劃說了出來,說明他打算如何把兇手引誘出來。說完之後,他因為寒冷和憤怒而全身發抖。他不知道哪個更讓他生氣,是卡雅完全沒表示正面或負面意見,還是她只是坐在那裏抽煙,絲毫沒有展現出對這件案子感興趣的樣子。難道她不明白,在這關鍵的幾天之內,他的事業和行動,對她的未來也有影響嗎?就算她不能指望成為下一位貝爾曼太太,至少也可以在他的提拔之下升職,只要她表現忠誠,並且繼續提供情報。或者令他生氣的是卡雅提出的問題跟那個男人有關,跟另一個衰微的至尊男性有關。
卡雅問了關於鴉片的事。如果霍勒沒有依照他的要求,承擔逮捕東尼的責任,他是不是真的會用鴉片來控告霍勒?
“當然會,”米凱說,試着想看清楚卡雅的臉,但光線太暗了,“為什麼不用?他可是走私毒品。”
“我想的不是他,我想的是你真的會揭發讓警方名譽受損的事?”
米凱搖了搖頭:“我們不能被這種想法腐化。”
卡雅的笑聲遇上濃重的夜晚寒氣,聽起來十分苦澀:“你腐化了他,這是無可辯駁的。”
“他很容易被腐化,”米凱說,將啤酒一飲而盡,“這就是他跟我的不同。好了,卡雅,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卡雅張口,想把話說出來,也應該把話說出來,但這時米凱的手機響起。卡雅看着米凱伸手往口袋裏掏,跟平常一樣噘起嘴來。這並不是表示他想親她,而是表示她應該閉上嘴巴,以免電話是他老婆、長官或其他不能知道他來這裏的人打來的,他們不能知道他來這裏上一位犯罪特警隊警官,這位警官提供他需要的情報,讓他運用計謀打敗犯罪特警隊,取得命案調查權。去他的米凱·貝爾曼。去他的卡雅·索尼斯。最重要的,去他的……
“他失蹤了。”米凱說,把手機放回口袋。
“誰失蹤了?”
“東尼·萊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