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如果可以選擇,鳳舟絕對不會答應帶顧離人這個麻煩鬼上路。
一會兒說餓了要吃東西,一會兒說累了要休息,一會兒又覺得樹枝是妖怪一定要道長道姑前去查看……
在被麻煩鬼折騰到精疲力竭之後,幾個人依舊沒有走出這片森林,這裏終日不見天日,容易迷失方向。
坐在一棵大樹底下,升起柴火,顧離人美滋滋地烤餅。
鳳舟繞了一圈回來,神情凝重。
這片森林有古怪,不但看不見太陽辨認方向,而且有越來越濃重的霧氣,他們繞了大半天還是沒有走出這片林子,而且好像又繞回了原地。
這不,剛剛困住他們的網兜還在地上放着。
程未央也發現了他們迷路了,還沒來得及思索對策,卻見到面前遞過來一張香脆金黃的烤餅。
是顧離人。
顧離人說道:“好險,差點連這一片都要烤焦了。”她自己手裏拿着一片半邊烤焦了的烤餅,已經被咬了一口。
說實話比起鳳舟找來的酸澀難忍的野果子,顧離人的烤餅更有誘惑力。
程未央吞了口唾沫正猶豫拿不拿的時候,她的師兄鳳舟果然又拿着幾顆翠綠又堅硬的野果子回來了。
哎——
程未央嘆氣,再次婉拒了顧離人的好意。
顧離人憨笑着拿回了自己的烤餅,先把烤焦了的吃了,再把這一塊放涼了用油紙包起來放回包裹。
無論鳳舟怎麼輕蔑地對待她,她似乎從不氣惱,也不放在心上。
鳳舟盤膝坐下來說:“我繞了一圈,確定我們又回來了。如果再走不出去,恐怕會有麻煩。”
程未央憂心忡忡:“好像曾經聽師傅說過,在鎮壓大妖怪的青山鎮外頭有個迷霧森林,是觀離宮的大司命宮放親自設置的法陣,但這種法陣應該只對妖怪起作用,為什麼我們也會遭遇迷霧?”
“要麼你記岔了,要麼——”鳳舟頓了頓,“要麼我們中間有人是妖怪。”
他冰冷的目光掃射在顧離人身上,顧離人此刻正在專心致志吃餅,她要撕掉烤焦的部分,以免吃了肚子不舒服。
在荒郊野外拉肚子,實在不雅。而且她可能會隨時被人丟在這恐怖的林子裏,簡直太可怕了。
程未央想了想,問顧離人:“你說你曾經遇到一位姓白的道士送你一本《妖怪大傳》,那本書還在你身上嗎?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顧離人從包裹里掏出一本圖冊。
程未央打開來看,眉頭緊緊蹙着。
這本圖冊的封頁非常厚實,也非常重,打開翻了幾頁,卻是一片空白。再翻了幾頁,才見到一副畫了狗頭道士的圖。這圖色彩鮮艷生動,和見到過的狗頭道士一模一樣。妖怪圖的邊上寫了幾行小字,介紹狗頭妖怪的來歷和特色,以及弱點。
它的弱點就是貪吃。
雖然下山已有一些日子,但狗頭道士是程未央見到的第一個妖怪,難道同一類的妖怪長得都一樣?
程未央不解。
“封頁好像包了一層書皮,能揭開。”鳳舟在一邊提醒。
於是程未央順着裂縫揭開了書皮,慢慢地,隨着寫着“妖怪大傳”幾個字的書皮的脫落,被掩蓋在後頭的幾個字逐漸現出全貌。
程未央臉色疏忽一變,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側身讓開讓自己的師兄確認。
鳳舟一瞧這幾個字,臉色頓時也變了。
被揭開后的書皮上赫然寫着“白澤圖”三個字,這是觀離宮少司命的一個弟子白澤道長所著的一本書,號稱收錄全天下的妖精鬼怪妖怪百科全書。這本書不但能叫人識別妖精鬼怪,還標註了它們的弱點和收服方法,是觀離宮的鎮宮法寶之一。
寫這本書的白澤道長,當年年逾七十歲,是個白鬍子飄飄的老人家。但是他卻做了當時年僅十七歲的少司命的首席弟子,與後來的二徒弟小靈童方相子並列,是少司命的左膀右臂。
十年過去了,少司命已經不在,白澤和方相子為道門中人景仰,地位超然卓絕,和大司命宮放一同被合稱為“三賢”。
當白澤剛剛拜入少司命門下的時候,少司命就給他佈置了一個任務——尋遍天下妖精鬼怪,將他們著書成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白澤不負眾望,以七十多歲的高齡,尋訪山野,哪裏有妖怪就去哪裏,據說當年已經完成了這部曠世之作,也有人說沒有完成,總而言之,後來在各修道門派之中流傳着白澤所出的妖怪大全名為《白澤圖》。
鳳舟驚奇,扭頭問顧離人:“你說這本書哪裏來的?”
顧離人很乾脆地回答:“是一位姓白的道長送我的。剛剛送我的時候這書一片空白,我還以為他騙人,後來我遇上一個叫做‘白溶裔’,也就是一塊破抹布變成的妖怪后,這圖冊上居然顯示了他的真身、來歷和弱點,原來他是因為廚房不幹凈所以才變成了妖怪,我打掃了一整天才把那地方打掃乾淨,白溶裔心滿意足地走了,他的形象一直都在這冊子上,彷彿有記憶似地。”
鳳舟心裏納悶的很,他不明白為什麼白澤道長會把這樣一個法寶交給顧離人這麼一個膽小、脆弱且窮酸的小畫師。
如果拿到了《白澤圖》,就能用裏面的妖怪資料對付妖怪,無論是誰都能揚名天下,成為一代捉妖大師,甚至能與觀離宮和各個道門的掌道平起平坐,成為道門的一道勢力。
可偏偏這樣的絕世珍寶被這樣一個人隨意地放在一個破舊的包裹布里。
鳳舟額角青筋跳了跳,覺得這是暴殄天物。
他忽地想到了什麼,從程未央那裏拿到了純鈞匕首,遞到顧離人的面前。
“把匕首拿着,證明你自己。”
程未央見着自己的師兄勸誡:“師兄,他只是個小畫師……”
“如果只是個小畫師拿純鈞匕首不會有反應,假如他是其他的東西——”鳳舟認為白澤不會無緣無故把這麼重要的一件法寶交給一個普通平凡的畫師。
顧離人瞅着純鈞匕首片刻,欣然笑着拿過匕首在手裏把玩。“好像這東西很厲害,如果我有一個,以後削碳筆應該很方便。”
她作畫用的碳筆需要時不時地削尖。
純鈞匕首沒有絲毫變化。
程未央道:“師兄,純鈞沒有反應,說明他真的沒有任何道行,他也不是妖怪。”
鳳舟緊緊盯着純鈞匕首片刻,見着果然沒有反應,最終放棄。拿回匕首后,他聽見顧離人低聲地“呀”了一聲。
“怎麼了?”
顧離人低頭看着懷裏翻開的《白澤圖》皺皺眉說:“好像我們又遇到了一隻妖怪。”
鳳舟和程未央湊過去看,只見原本是白色的白澤圖頁面上,逐漸浮現一條細細軟軟的線條,這些線條逐漸加粗加深,目前為止並不能看出是什麼東西,但是等片刻之後,卻瞅見彷彿是一片林子,好幾棵樹。
等這幅圖完全顯示出來的時候,眾人才發現這儼然就是自己身處的這片林子。
只是這幅畫完全黑白線條構成,不像是之前的狗頭道士,是彩色的鮮艷的。
鳳舟見到顧離人不但不怕,而且打開了包裹,拿出裏面五顏六色的顏料來,用口水沾濕了毛筆,將白澤圖放在地上,自己趴着好像要開始動筆。
鳳舟心裏咯噔一聲,伸手攔住了剛要下筆顧離人,“你幹什麼?”
顧離人道:“這些圖在妖怪走遠了之後會消失,我要給它填充顏色,這樣才不會消失。”
程未央問:“狗頭道士的顏色是你填充的?”
“是我填充的。”顧離人一邊回答,一邊給空的地方描色,她似乎特別喜歡紅色。“兩位道長,這是迷霧精怪,真身一般掩藏在樹枝上,你們附近找找看,是否有特別奇怪的樹枝,務必帶回來,我們才能走出這片森林。”
既然大名鼎鼎的《白澤圖》就在她手頭上,鳳舟和程未央也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這時候該發揮道門捉妖的能力,去找一找這奇怪的樹枝了。
在他們離開之後,顧離人突然彎腰按住心口,她的喉嚨里都是腥澀的味道,剛剛為了壓抑自己體內的殘餘道行滲出,她強行鎖住了自己的心脈,眼下血氣勞損,苦不堪言。
為了避免讓師兄宮放知道自己的下落,她改變容貌更掩藏了自己僅存的道行,雖然現在的道行遠不及當年的十分之一,但畢竟還算是個修道之人。當年付出的代價,讓她足足花費了十年才能勉強平息,落得現在一個比普通人還要孱弱的身體,但只要還活着,她無所謂。
遠遠地望着東南方向,顧離人知道在這片迷霧森林的正中心的青山鎮有人在等着。她抹掉嘴角的血漬,在那兩個年輕的後輩回來之前繼續做回庸庸碌碌的小畫師。
雲中君,你真的已經蘇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