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救時宰相
韋夏卿最近很苦惱。
從第韋渠牟告訴他,聖人有意讓他出任東都留守,檢校工部尚書。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他一生曠達隨意,無所謂洛陽還是長安。
唯有自己的小女兒韋叢,年方二十,尚未婚配。
他思慮到了洛陽,人才難得,顛沛流離,實在心疼,便想要從今年的制科才子中選擇一人當女婿。
他自認為頗有些識人之名,便選中了兩人。
一個叫元稹,一個叫白居易。
無論從家世、才華和性格來說,白居易都是最佳女婿人選,韋夏卿對於白居易也是頗多讚歎。
只可惜女兒才二十歲,白居易已經年且三十,已經成婚,總不能讓女兒為他人之妾吧。
剩下的那個,就是元稹了。
元稹時年二十四歲,比女兒大四歲。他是北魏拓跋部後裔,家在洛陽,世代為官,倒也配得上女兒。
唯一所擔心,就是元稹性格剛直,不失為諍臣之選。但是這樣的臣子,需要選對聖人,若是以當今聖人的脾性,元稹定然仕途坎坷。
正是出於慎重的考慮,韋夏卿才決定對元稹觀察一番,再行計較。
今日他邀了元稹、白居易和李翱一同出遊,在酒肆里剛剛坐下,就聽到有人讚歎趙翼的詞。
韋夏卿心裏也對這首詞讚不絕口,其中的豪邁之情,在一眾詩作中可謂是異類。
絕對是一首佳作。
他看了看趙翼,有些不相信是此人所為,便有意為難他。
“這《破陣子》題的妙是妙矣,可惜其中平仄,似乎不是曲調之韻。”
趙翼尷尬的笑了笑,只能說唐時的詞牌和宋時,還是有區別的。
“詩詞之道,在於抒情達意。若是為了平仄押韻,就失了本心。小子愚見,文章當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方為本心。”
“着啊!輔之兄之見,在下也深以為然。”
韋夏卿身邊的一個青年贊同道。
“慚愧,不知閣下是?”
“在下白樂天,為了今年制科而來。”
趙翼一臉欣喜,“久仰久仰。”
白居易曾是他最喜歡的詩人,此刻見到偶像,自然高興。
這也難怪他會贊同自己剛才的話了。
“雖是如此,既然題在這裏,為後人所學。如此草率,恐怕誤人子弟啊。”
趙翼不懂韋夏卿為何刁難自己,眉頭一皺,有些傲氣,便說道:“既然如此,在下再題寫一首便是。”
說著,他拿起筆,在剛才的地方刷刷寫了起來。
眾人望去,只見他寫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首詩一出,眾人就更加驚訝了。
寫詩重才氣,此人不假思索便匆匆寫就,已屬難得。
二來這詩寫的奇詭悠長,讓人沒有親臨戰場,便感覺到臨戰之時的緊張。
這種才華,可是太難得了!
韋夏卿親眼看着趙翼須臾之間,便寫出了兩首佳作,也是特別驚訝。
他本意不過激將一下這個年輕人,看看他的氣度。
沒成想反倒將他的才華顯露了出來。
“這個男子,定然不是一般人。”
互相告了名字,眾人便邀請趙翼席中就座,攀談起來。
“輔之竟是城武兄麾下?這着實有些緣分了。”韋夏卿笑道。
韋皋和他同出京兆韋氏,這麼一算,兩人關係也是匪淺。
“慚愧,父母早喪,託庇於故太師渾鹼門下。太師視我如子侄,臨終前推薦到使相麾下效力。”
“原來如此,輔之也算是忠良之後了。”韋夏卿笑着說道。
眾人暢聊起來,剛開始還僅是談些詩詞文章之道,到了後面,便談到了政事上。
“實非在下有意針對南康郡王。聯合南詔,進攻吐蕃之策雖善,然南詔不通大唐風華,無不是追逐利益之輩,此番聯合南詔,未必有養虎為患之遺。”元稹說道。
“微之所言,在下也覺得有理。”白居易說道,“太平盛世,不能靠戰爭及炫耀為榮,而是體察民心,致力民本為宜。就以輔之兄這次護送的驃國樂舞來說吧,難道炫耀了國威,就能百姓富足?實乃本末倒置。”
李翱性情比元稹更是剛直,而且從來不避人言,也正是如此,他才在韋夏卿選婿這件事情上偏向元稹。
“不錯,驃國進獻樂舞之事,朝中議論紛紛。然則西南大勝,聖人有心振奮傾頹之風。而且李實、韋渠牟在側,鼓勵聖人如此炫耀國威,方有此行。”
李翱果然是不避人言,當著韋夏卿的面,說韋渠牟的不是,鬧得韋夏卿只能苦笑。
趙翼知道白居易和元稹向來意見相合,惺惺相惜,二人也都是監察御史入仕,年輕時崇尚致君堯舜,也無可厚非。
只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樂天、微之之意,在下略有不同看法。誠如二位所言,盛世自然應該以民為本,而不是靠戰爭和炫耀為榮。然治國之道,要講求務實,而非理想。”
“吐蕃於我大唐,不僅僅是心腹之患那麼簡單,一不小心,就要威脅國本。自安史叛亂,國力日衰,哪怕天策府眾將魂歸,都未必有力挽狂瀾之能,何況當世?”
“南連南詔,抵禦吐蕃之害。換的五萬大軍,消滅吐蕃十萬的大捷,生擒敵酋。使吐蕃數年不敢東顧,如此功績,又何嘗不是為民所想?”
“驃國雖遠,國力弱小,長期受制於南詔。此番驃國進京,也有藉助進獻之機,歸順大唐,從而和南詔相抗衡之意。如此一來,則西南又能安定多年,且不費一兵一卒,何樂不為?”
“老子曰:治大國,若烹小鮮。戰爭也好,炫耀也好,其目的只要是為了百姓生養,就無可厚非。”
“何況,兩位兄長說致力民本,小弟不才,同樣贊同。只是兄弟以為,致力民本更要講究務實。”
說著,趙翼拿出自己剛剛購買的東西,說道:“這兩樣東西,一樣叫白疊子,可以代替絲綿,為復衣做填充之用。他種植簡單,採摘容易,而且保暖不下於絲綿,正可以推而廣之,讓百姓在冬天也能不受寒冬之患。”
“這種來自林邑國的稻種,耐旱,高產,不擇地而生,據說生長期只有五十天。在林邑國,甚至可以一年三熟。”
“這些東西都是小弟從西市購得,準備帶回西川,求使相推廣種植。一旦成功,則可福澤百姓。”
“如此,百姓、國家同時收益,方是治國、治本之道。”
趙翼這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座下眾人不是平庸之輩,都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其中種種道理,白居易、元稹這種尚在學中的士子無法認識到的,他們只能從書本中學習為君為臣之道,並以此作為自己的志向。
而像韋夏卿、李翱這樣歷經宦海的人來說,趙翼的話也讓他們深有感觸,讓他們看到了新的希望。
李翱嘴中喃喃自語着:救時宰相,救時宰相。
韋夏卿則喜怒不形於色,內心早就波瀾翻滾。
“這樣的人,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牙將嗎?”
今天這更有點晚了,實在是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