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之城3
7
走廊里響起腳步聲。像是那種西班牙式馬靴，帶馬刺，每一步都伴着悅耳的金屬音。躺在方豁然懷裏的龍淵一躍而起，巨銃的槍管瞄準微掩的鋼門，綻開如蓮，數層花瓣咯咯一轉，清脆合起，槍管中含着金紅色火炮的光點，即將發射。
鋼門吱呀一響，有人推開門。囚室太小沒法隱蔽，方豁然又什麼都看不見。龍淵一橫心，巨銃逼上前，正對上對方的獵|槍。
“喔，喔，冷靜，冷靜。”沒想到對方很爽快地收起獵|槍，舉起雙手：“咱們兩個都是七級，在這種副本里打起來沒什麼好處。而且你們收到最終關激活的的提示了，對不對？我們時間緊迫，沒必要在互毆上浪費時間。”
龍淵冷靜地打量對方。對方比他還高，一副騷包的牛仔打扮，長得像個拉丁裔，左耳戴個大耳環。方豁然眼前的黑翳終於消失，他看到三行字：
【玩家方豁然升至一級】
【身體素質提升5%】
【技能：基礎體術基礎治癒術】
方豁然眨眨眼，猛地看到龍淵腦袋上飄着一行小字：【龍淵七級】。和龍淵對峙的拉丁裔男人腦袋上飄着：【馬雷克七級】。方豁然特別想知道自己腦袋上有沒有飄字，怎麼抬頭都看不到，那動作就像一個傻缺非要舔到自己的鼻尖。
馬雷克舉着兩隻手，被龍淵身後的方豁然逗笑了：“朋友，你幹嘛呢。”
方豁然聚焦目光，對上馬雷克深邃的黑眼珠：“你……叫馬雷克？”
馬雷克一聳肩，往上一指：“我頭上不是有。”
“馬雷克。”
方豁然聽到一聲細細嫩嫩的，小孩子的聲音。他把視線往下降，一個六七歲的大眼睛小男孩抱住馬雷克的腿，怯生生地仰頭看龍淵。方豁然震驚，這麼小的小孩子？小孩子頭上飄着字：【伊安無等級】。
方豁然搖搖晃晃站起，輕輕按下龍淵舉槍的胳膊：“這間囚室太窄，無論誰開槍都討不了好處。不如先聊一聊。”
馬雷克一隻手很自然地按在伊安小腦瓜上，護住他：“方豁然，你升級了。”
方豁然心想，難道無等級看不到人腦袋上飄字？馬雷克驗證了方豁然的猜想，他告訴伊安：“前面那個人叫龍淵，和我一樣七級。後面那個人叫方豁然，剛剛升級。伊安加把勁升到一級，就可以在副本里看別人的名字了。”
伊安點點頭。
方豁然很震驚：“怎麼可能有小孩子？”
馬雷克看他一眼：“怎麼不可能有。”
伊安有點害怕方豁然，因為他臉上又是妝又是血汗的，實在是很驚悚。方豁然用袖子一抹臉，更難看了。
伊安臉上沒化妝，穿着可愛的蓬蓬裙，方豁然想到什麼，臉色不太好：“伊安既然進來了，找到什麼線索沒？”
伊安揪住馬雷克的褲腿，馬雷克臉色也很糟糕：“……不要提了。”
龍淵小心翼翼地觀察走廊狀況，走廊太長了，盡頭是黑暗，甚至看不到他用巨弓生死引爆的地方。臨近的雙開門沒有動靜，好像沒人出來。密密麻麻的門，讓龍淵很不舒服。他估摸了一下鋼門的厚度，大概被自己砸開也是個偶然。如果利用得當，起碼能再抵禦一次巨銃生死產生的爆發力，算個掩護。進入任務副本這麼久，只看到馬雷克和伊安兩個活人。
方豁然示意馬雷克和伊安進來。
龍淵沒說什麼，冷冷地打量這一大一小。馬雷克很坦率：“你是老手，應該知道有些副本搭檔就是帶着小孩子獲取同情心然後損人利己。不過即便是小孩子，也都得是上等級的。伊安是新手。你可以提防我，但不必對我有敵意，因為我對你們沒敵意。我們可以合作，你懂。”
伊安摟着馬雷克的腿，圓圓大眼睛委屈得水汪汪，仰臉看方豁然。方豁然可憐巴巴看龍淵，龍淵拍板：“組隊，然後你們進來。”
走廊深處忽然扭曲，旋轉，匯聚，捲成一個大漩渦。馬雷克一愣，立刻掰住外開的門，把伊安往囚室裏面推：“組隊就組隊，你們先讓伊安進去！”
漩渦越來越近，龍淵發出組隊邀請，馬雷克立刻同意，龍淵一把抓住伊安往裏一扯，連帶着馬雷克踉蹌進來，龍淵一把薅住外開的鋼門，就在漩渦奔進來的一剎那，龍淵摔上了門。巨大的衝擊力撞得鋼門鼓起，波及龍淵，龍淵被震得摔在地上。馬雷克和伊安也被震飛，馬雷克竭盡全力抱住伊安的頭，撞牆的一剎那自己硬挺墊在伊安身下，跌落在地。震動逐漸平穩，馬雷克不得不慶幸，賭對了。
詭域不正常。
龍淵搞出那麼大的爆炸，他全看到了。他當時感覺到，長廊那些門後面，有其他玩家存在，他們藏在門縫後面，悄悄往外看，觀察着，沒有想要去幫忙——就跟馬雷克一樣。大家希望龍淵把這些雜兵都解決掉，他們能省很多事。
誰知道龍淵用了巨弓生死，活死人兵灰飛煙滅，長廊大部分的門也全被炸壞。如果裏面有玩家，馬雷克認為他們凶多吉少。
如果馬雷克自己來的，搏一搏倒是無所謂，但是他領着一個孩子。原本只是個走過場的新人副本，雖然內容讓他十分不舒服，趕緊完成任務趕緊走，但是他眼前突然冒出“終極關：激活”這樣的字樣，他明白，這一次能全身而退得靠神保佑了。
賭一把。他從被氣流炸壞的門中衝出，根據指南針道具找到伊安的門，一槍轟開，抱起被人偶嚇得哭的伊安就跑。目前的情況，自己不能死，如果自己死了，沒人會管一個小累贅。
伊安被摔懵了，趴在馬雷克身上，看馬雷克臉色煞白氣息幽幽，眼淚嘩嘩往外淌。方豁然認為當務之急是立刻恢復戰鬥力，他席地而坐，一隻手摟着伊安，一隻手握住龍淵的胳膊，一踢半昏的馬雷克：“你攥住我的腳脖子。快點！”
馬雷克稀里糊塗照做，一握住方豁然的腳脖子，頓時驚呆，痛感全部消失，身體正在迅速恢復。
“什麼都別問，集中精神趕緊恢復體力。剛才那一頓我有不好預感。”
馬雷克咳嗽一聲：“伊安？摔到沒有？”
伊安含着淚搖頭。
馬雷克長長吐口氣。
龍淵忽然出聲：“這任務副本你是不是做過。”
這玩意兒瞞不住，隊友之間能查看做過的任務以及完成度。馬雷克苦笑：“是，做過，做的升級任務，不是新手任務。”
方豁然被龍淵一提醒，立刻試着喚出遊戲面板。他升到一級，面板好用不少。方豁然看到馬雷克當時的任務也是尋找Chris，完成度竟然是百分之百：“你是怎麼完成的？隊友之間共享信息不算作弊。”
馬雷克臉色更白：“……我是跟着別人划水沾光的。當時我只有二級。”
龍淵蹙眉，他並不太信馬雷克的話。馬雷克顯然很了解這個副本，知道如何“卡BUG”。他和方豁然的對開門根本打不開，他是用強火力轟開的。馬雷克簡直就像自己把門打開出來的。更重要的是……馬雷克似乎認定這間狹窄的囚室是個良好的避難場所。為什麼？
方豁然還是不能理解：“詭域的新手裏小孩子多嗎？”
龍淵看着伊安嘆氣：“伊安是原生的，對不對。”
馬雷克默認了。
原生，遊戲裏玩家和玩家生在詭域裏的。方豁然震驚：“這樣也行？”
為什麼要把孩子生在詭域裏？？？
馬雷克苦笑。是啊，為什麼要把伊安生在詭域裏？這小子沒有父母庇護，六歲就要開始強制任務，能苟活個幾天啊。
“故人之子，沒辦法。”馬雷克疼愛地捏捏伊安的臉，隨即心情轉好，“也是有好事的，居然有個奶媽。”
龍淵告訴過方豁然，升每一級都很艱難，不過七級是個坎，九級也是個坎，十二級分三個層次。七級升到八級叫“跨八”，九級升到十級叫“跨十”，失敗率相當高。不過一旦跨過去，力量是成倍數增長的。龍淵面臨這個坎，看樣子馬雷克也是。
伊安靠着方豁然困得打盹，小孩子恢復能力真不錯。馬雷克攥着方豁然的腳脖子仰臉看雪白的天花板，心事重重。如果自己“跨八”失敗，伊安……沒辦法了。
“你知不知道升級主要靠什麼？”
方豁然覺得馬雷克是在跟自己說話：“……能力？”
馬雷克笑了：“不是，是運氣。”
氣氛沉重下來。龍淵平靜地問：“最終關難嗎？”
“難。”馬雷克心有餘悸，“當時我們隊有四個人，兩個五級一個四級一個二級。遇到其他兩支隊伍，有兩個六級五個三級。就這樣……最後只剩四個人殺公爵。安東護着我，拼到最後……”
方豁然插一句：“安東是伊安的父親吧。”
“……對。”
更不對了。馬雷克的任務完成進度是百分之百，獎勵一定很豐厚。他到底怎麼通的關？
“你那個時候的任務，是什麼？”方豁然用深黑的眼睛逼視馬雷克，“我想，和現在一樣，‘尋找Chris’，對吧。Chris在哪裏，你總該知道？”
馬雷克沉默很長一會兒：“當時我被別人揍得有點傻了，真的不知道任務到底怎麼完成的。一睜眼，安東領我出了副本。”
方豁然一愣：“被別人揍？不是NPC？找個人為什麼別人要揍你？”
馬雷克一頓，沒回答。
龍淵不動聲色，看馬雷克一眼。
方豁然很冷靜：“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們如何找Chris，如果找不到，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你可以再想一想，然後告訴我們完成任務的方法。”
馬雷克深深看着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伊安。
不能……說。
不能說啊。
哪怕是全軍覆沒，和伊安徹底栽在這裏，也算對得起安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