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房

郁清看看四周，窗外也看了，沒人，便試探道：“你是誰？”

“年輕人，你先把那隻大蟑螂拿走，別再讓它跑來跑去地撓我啦。”老者的聲音抱怨道。

蟑螂？

郁清看來看去，只有他的掃地機在動。

他按了下遙控暫停，道：“你說的蟑螂，是它嗎？”

老者放鬆下來說：“是的。”

郁清哭笑不得地解釋：“它不是蟑螂，是掃地機械人，用來除塵的。”

然後又問：“現在可以回答我問題了嗎？你是誰？你在哪？”

他剛說完，門口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長衫，廣袖高髻，居然是個古人裝扮，懷裏抱着個算盤，靠着門邊，表情漠然盯着他。

郁清咯噔一下，心裏悄悄問道：“586，這是人是鬼？”

586無所謂地說：“有區別嗎？我看宿主你和鬼也能聊的挺嗨啊。”

郁清：“……”

這時蒼老的聲音道：“我就是你所在的這個房子。”

郁清沒反應過來：“房子？？你的意思是……”

“嚯嚯嚯，你可以把我看作房子的精靈。雖然這不夠準確。”老宅笑聲隆隆地說。“其實我就是我，我和你們類似，是另一個世界的生命。在那個世界，所有房子都有生命。”

郁清感覺像聽了天方夜譚一樣，奇怪道：“有生命的房子……”

老宅繼續說道：“是的。在我們的世界，每棵樹，每次會開出一朵花的房子，結一顆房子果實，最後收穫一顆種子。種子經過澆灌，會發芽長出房子。澆灌的方式不同，長出的房子也不一樣。我有一個哥哥，他是我們世界最高大的樹屋。但我的小姐姐，卻只有一朵茉莉花那麼小，因為她被一個小人澆灌了。

“可是她很幸福，小人很愛護她，對她灌注了一生的熱情。她也很幸運，在我們的世界，小人特別長壽，可以住很久很久。要知道，沒人住的房子，會老得特別快！所以我們得不停地尋找房客，才能讓自己維持生存。但是，在你們的世界要找到合適的房客，真不容易咳咳咳……”

老宅說著說著，劇烈咳嗽起來。

那聲音，那震動，郁清真怕它把自己咳散架了。

他聽着老宅斷斷續續的講述，大概明白了。

當初老宅的種子不知為何落到了這個世界，正巧被郁家祖上撿到了。於是郁家一夜之間就起了房子，震驚了所有人。

這個秘密，恐怕只有當初澆灌種子的那位祖先知道。但種出房子什麼的，實在匪夷所思，所以他才一直守口如瓶，沒對後人說起過吧……

老宅咳嗽完，小心翼翼地問：“你要住進來嗎？”

郁清卻看了看門口的青衫男子：“這位也是房客嗎？”

老宅解釋道：“不，他是你們世界的，我們認了個遠親，他是不會結出房子的那種遠親。”

青衫人：“……”

不會結房子的遠親……？

郁清琢磨一下，道：“他也是樹？”

老宅高興地道：“是的，他是我的鄰居。”

郁清：“……”

鄰居……所以這該不會是門口那顆樟樹？樹精？！

老宅再次熱切地問：“你真的不考慮住這嗎？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

郁清微笑道：“當然住，這是我家……”

老宅立即又發出了震天動地的笑聲。“嚯嚯嚯！太好了！”

郁清看着門外簌簌被震掉了許多灰，又道：“但是你要忍一下癢，我得把你身上的灰塵弄乾凈。”

“不用費心。”老宅說，“我打個噴嚏，就能把灰塵全都吹跑！你先出去一會，躲到樟樹後面，等我打完噴嚏再進來。”

“？？”儘管不大明白，郁清還是照做了。

586吐槽道：“宿主，你確定要住這個鬼屋啊？”

郁清從樟樹後邊探頭，看老宅到底要怎麼個噴嚏法，一邊糾正道：“它不是鬼屋，最多是個房子妖怪。”

下一刻，他就感到一陣怪風從背後拂過。

586又幽幽提醒：“宿主，樹妖在你背後。”

“嗯。”郁清沒理會。

怪風呼啦啦進了老宅，不多時，驚天動地的一個噴嚏聲，老宅的門窗猛地被風沖開，灰塵也隨之飛了出來。

漫天塵埃遊盪着，卻沒有飛遠，像是被什麼驅使一般，齊齊落在了樟樹下。

郁清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樟樹精迅速放下的手。

“施肥，不浪費。”青衫的樹精面無表情說。

郁清：“……”自己給自己施肥，這棵樟樹可以的。

“好了。你進來看看，滿意嗎。”老宅笑呵呵地招呼說。

郁清走出樟樹后，發現老宅果然已經煥然一新。樹葉縫隙間透下的光點，灑在古色古香的房子上，看起來就像加了閃光效果。

推開門，所有的物件一塵不染，就像新的一樣！

“這樣可以嗎？”老宅小小心地問，見郁清在發獃，又道，“不合適的話，我可以改！”

郁清想想。“房間裏缺個浴室，洗手間，你介意我在你身上裝修嗎？”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改！”老宅立即道。

郁清正在好奇，屋子忽然抖了起來，發出吱吱呀呀的抽伸聲、咚咚的撞擊聲，還有骨頭舒展的脆響聲。

緊接着木板飛快落下，以極快的速度隔出了浴室。天花板中心“噗”的一聲，伸出個花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開，發亮。四周則陸續吹泡泡似的，冒出了幾個更小的花骨朵。床頭邊長出一根新枝椏，出芽，開出了燈。

郁清驚呆了。

“這是怎麼做到的？！”

“光是白天存下來的太陽光，水是從地下抽上來的。我們樹屋有自己的過濾系統，可以放心直接喝喲。”老宅說著，洗手台疑似水龍頭的那根樹藤主動伸了過來，在桌上滿了一杯水。

郁清喝了一口，確實清甜！這味道，是他喝過的任何水都沒有的！即便是村裏的那口山泉，也沒有這種清新沁入心肺的感覺。

“怎麼樣？”老宅屏住呼吸看他喝，小聲問，似乎生怕他不喜歡。

“很好喝。”郁清忍住了再來一杯的衝動，道，“如果我讓更多的人住進來，跟他們收取一定的費用，你介意嗎？”

雖然是自家的房子，但他覺得要開旅館，還是徵求一下老宅的意見比較好。

“唔……”老宅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不喜歡的話也沒事。”郁清就輕鬆道，他本來回鄉就是為了養身體，也沒想着非要做這個事不可。

“不，不是這個問題。而是……”老宅犯愁地說，“恐怕沒人會願意進來住。過去我也不是沒招攬過客人，但是……他們都剛剛靠近就被嚇跑了。”

郁清想了想老宅先前那鬼樣，把人嚇跑確實不奇怪，便安慰道：“現在的你很乾凈漂亮，很多人喜歡你這樣的房子的……”

“哎，你不明白……”老宅似乎很沒信心。

“沒關係，我們慢慢來。”郁清道。

老宅便忘掉了糟糕的過去，高興道：“那你不走了吧。”

郁清想想自己的身體，一時半會也好不了，便滿口道：“當然。”

老宅又嚯嚯大笑。

郁清便決定馬上把車開過來，今晚開始就住老宅了。

劉家門口，二嬸正和一位老人閑聊着，見了他，便熱情地道：“小郁回來了啊，房間給你收拾好了，今晚想吃什麼？”

郁清道：“不用了嬸，我把家裏那間老宅打掃了，以後就住那邊。”

劉二嬸吃驚道：“你真要住進去？”

老人則試探道：“就沒遇見什麼怪事？”

劉二嬸介紹：“這是李伯，河上頭的，還記得不，你家從前壘灶，就李伯給幫忙弄的。”

郁清想起來了，這也是他鄰居，就在老宅旁邊，小河上游。只是鄰家那塊地似乎也荒廢了，並且還立了兩道高牆隔着，生怕什麼東西鑽過去似的，更別說看到人了。

郁清點了點頭，問道：“什麼怪事？”

“沒什麼，就是有奇怪的東西出沒……”李伯猶豫着不敢說。

倒是劉二嬸急道：“咳，就是鬧鬼唄！小郁啊，你從小出去了不知道，那宅子老有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站門口招手，但是咱們走近一看又什麼都沒有。你說邪門不？你呀本來就身子不好才回來的，小心被衝撞了邪氣。還是到嬸子家住吧啊，嬸子這兒啥都有。”

郁清謝了她的好意，又給他們拿了帶回來的禮物，順便道：“嬸知道哪兒能買到雞苗鴨苗菜種子什麼的嗎？”

雖然他沒那能耐種田，但院子裏種點菜，養點小雞小鴨還是可以的，就當打發打發時間了。

劉二嬸子立即道：“還買什麼，嬸子這兒都有！隨便拿！”

於是郁清莫名被塞了一堆瓜果蔬菜，還有一弔臘肉回去。至於雞鴨種子，二嬸說家裏新崽子這幾天就快孵出來了，到時一塊給他送過來。

郁清把車子開回老宅前停着，把東西搬下來，又歇了會，才想起做飯這事不簡單。老宅里沒爐灶，他也沒鍋子廚具什麼的。所以有食材也沒用，今夜大概是要泡麵了。

他正想着出門借個熱水，黃昏下，院門那兒躲了個人。

“誰？”郁清走過去一看，發現是個熟人。

那人似乎正踟躇着，聽他一聲，嚇得差點跌倒，但看清了人，又很快拍了拍胸口，緩口氣，道：“是小郁啊，嚇死我了。”

“二叔有什麼事？”郁清納悶道。

“哦哦，這不是……你嬸子說你怕是剛回來不方便做菜，給你燒了點菜拿過來。”劉二叔把竹籃子遞過，趕緊道：“你趁熱吃哈，我先走了！”

郁清還沒來得及道謝，人就跑沒影了。

劉二叔快步往家走，邊走邊神經兮兮地嘀嘀咕咕：“郁家老爺子啊白天那是我胡說我現在可是給你孫子送吃的了你可別怨我纏上我啊別跟我回家啊……”

郁清把菜拿進屋，泡麵收起來，心想看來明天至少得把家裏灶房拾掇出來才行，總不能每天蹭人家飯吃。

他本想叫青衫人一塊吃的，奈何到處不見人影，只好問老宅：“你要吃嗎？”

既然房子也是一種生命的話，總要進食的吧。

“嚯嚯嚯，我們樹屋只需要陽光、土地和水就足夠了。”老宅得意地說。“當然，有時我們也會吸食一些煙火氣。”

說完他發出吸氣聲，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氣，評價道：“好香！這家人家做的飯菜，煙火氣特別好聞！”

郁清便笑笑，吃了起來。劉二嬸的手藝是真的好，而且柴火燒出的飯菜，確實如同老宅所說，有特別的風味。食物的馨香混着淡淡的乾柴燃燒味，那種味道，讓人感覺日子彷彿天上的雲悠悠飄着，特別慢，特別舒坦。

等他吃完，天也黑下了。木屋一樓的客廳再次噗噗噗冒出了幾個小燈，照得四處挺溫馨。

郁清把東西安置好，把車裏抱枕拿過來，權當枕頭了。至於床，不知什麼時候，老宅已經給加上了席子，還表示郁清想要軟一點也沒問題。

郁清正要去洗澡，身後忽然有人道：“你身上另一個人，是誰？”

他回頭看，發現是樟樹精。

他身上哪來另一個人？……是說的系統嗎？

“一個朋友。”郁清說。

586則驚奇道：“宿主，他居然能發現我？”

“真的是朋友？”樟樹懷疑，又道：“需要驅魔什麼的話，隨時叫我，我道行高，不怕這些小鬼。”

586：“……”

郁清進了浴室，發現這裏是白色的木紋，有洗手台，有花灑，還有鏡子，挺齊全的。水溫有冷有熱。熱水是溫的，暖洋洋有種陽光曬過的味道。

他剛脫了上衣，又遲疑道：“老宅？”

“嚯？”

“我洗澡的時候你……”

“嚯嚯嚯……”老宅一下子明了，又大笑起來，“放心，我的感官和你們不一樣，這個世界的人，在我眼裏都只是一團光。當然，就算只有光，我也不會偷看的。”

郁清放心下來，按下淋浴的開關開始洗，又不好意思道：“那你可以小聲點說話嗎？”

他其實挺擔心的。老宅今天打了個驚天大噴嚏，還動不動喜歡大笑，這要兩邊鄰居聽到了，得嚇得不輕吧……

老宅嚯嚯笑道：“他們都聽不到。你是第二個能聽到我說話的人類。”

“第一個，是我的祖先嗎？”

“對。”

郁清終於完全放心下來。

他這一天奔波回來，也確實累了。洗過澡，立刻就往床上一趟，睡了。

鄉間的夜晚說寧靜也不寧靜，蛙聲從河邊傳來，蛐蛐兒在窗外蹦躂鳴唱。但郁清絲毫不覺得吵，這些聲音倒像是催眠曲一般，讓他分分鐘睡著了。

房間裏的小燈泡也隨之漸漸暗下，最終完全滅了。

黑暗中，青衫的章樹出現在房裏，看着熟睡的人，漠然道：“這個人身體不行，住不了多久。”

“噓……”老宅默默伸出一根枝椏，把郁清身邊掉落的毯子蓋好，看着他微弱的光，小聲說：“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