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慈悲(6)
“正好相反,他說他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國家是瑞典和丹麥,而我問過護照組,他們說沒有核發過約恩·卡爾森的護照,但大約十年前核發過羅伯特·卡爾森的護照。”
“說不定這枚硬幣是羅伯特給他的?”
“說得沒錯,”哈利說,“這枚硬幣不能證明什麼,但它讓我糨糊般的腦袋做了點思考。如果羅伯特從沒去過薩格勒布呢?如果去的人其實是約恩呢?約恩握有救世軍所有出租公寓的鑰匙,包括羅伯特家的,如果約恩借用羅伯特的護照,用他的名字前往薩格勒布,並用羅伯特的身份僱用殺手來謀殺約恩·卡爾森呢?會不會從一開始這個計劃要殺的人就是羅伯特?”
瑪蒂娜咬着指甲,陷入沉思。“但如果約恩想殺羅伯特,為什麼要叫殺手來殺他自己?”
“為了製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倘若史丹奇不幸被捕並招供,約恩絕對不會被懷疑,因為他是殺手原本要殺的對象,而且他和羅伯特那天剛好換班看起來也像是造化弄人,史丹奇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此外,一旦史丹奇和薩格勒布方面發現他們殺死的是自己的客戶,就沒有理由再繼續履行合約去追殺約恩,因為已經沒有人會付錢了。這就是這個計劃最天才的地方,不管薩格勒布方面要多少錢,約恩都可以一口答應,因為最後他們找不到人付錢。而唯一可以駁斥羅伯特那天不在薩格勒布或提出合約簽訂那天羅伯特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羅伯特本人,但他卻已經死了。這個計劃就像個邏輯圈,好比蛇吞掉自己的尾巴,形成自我毀滅的循環,最後什麼都不會留下。”
“一個有潔癖的男人想出的計劃。”瑪蒂娜說。
兩名男學生唱起飲酒歌,卻各唱各的調,並由一名大聲打鼾的士兵擔任合音。
“可是為什麼?”瑪蒂娜問道,“為什麼他要殺羅伯特?”
“因為羅伯特威脅他。根據魯厄士官長的供述,羅伯特曾威脅約恩說如果他敢再碰某人,就要‘毀了’他。我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他們說的是西婭。但你說得沒錯,羅伯特對西婭沒有特別的感覺,從頭到尾都是約恩宣稱羅伯特對西婭有種變態的痴迷,好讓大家以為羅伯特有殺害他的動機。羅伯特之所以威脅約恩,跟索菲婭·米何耶茲有關。索菲婭是個十五歲的克羅地亞少女,她剛剛才把一切都告訴我。她說約恩逼她定期跟他上床,如果她敢反抗或告訴別人,他就會把他們一家人逐出救世軍公寓,趕回克羅地亞。索菲婭懷孕之後去找羅伯特求助,羅伯特幫助了她,並答應會阻止約恩。遺憾的是羅伯特沒有直接報警或報告救世軍高層,他應該認為這是家務事,想在內部解決,我猜這也是救世軍的一個傳統吧。”
瑪蒂娜凝望窗外被白雪覆蓋、隱沒在夜色之中的曠野如海水般起伏。
“原來這就是約恩的計劃,”她說,“結果哪裏出錯了?”
“錯在一個總是出人意料的因素上,”哈利說,“天氣。”
“天氣?”
“如果不是那晚下大雪,導致飛往薩格勒布的航班取消,史丹奇早已回家並發現他們誤殺了中間人,那麼故事到此結束。可是史丹奇在奧斯陸多住一晚,發現自己殺錯了人,卻不知道中間人的名字也叫羅伯特·卡爾森,所以就繼續追殺約恩。”
擴音器廣播道:“加勒穆恩機場,旅客請由右側下車。”
“所以現在你要去追捕史丹奇?”
“這是我的工作。”
“你會殺死他嗎?”
哈利看着瑪蒂娜。
“他殺了你的同事。”瑪蒂娜說。
“他是這樣跟你說的嗎?”
“我說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所以他什麼都沒說。”
“瑪蒂娜,我是警察,警察負責逮人,法院負責審判。”
“是嗎?那你為什麼沒有啟動警報?為什麼沒有通知機場警察?為什麼特種部隊沒有拉響警笛趕往機場?為什麼你單槍匹馬一個人來?”
哈利沉默不語。
“沒有人知道你剛剛跟我說的事,對不對?”
哈利透過車窗,看見加勒穆恩機場站簡潔光滑的灰色水泥月台逐漸靠近。
“到站了。”他說。
34釘刑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下一個就輪到他辦理登機手續了,這時他聞到一股甜膩的肥皂氣味,似乎令他聯想到不久前才發生的某件事。他閉上眼睛,回想到底是什麼事。
“下一位!”
約恩拖着腳步往前走,把行李箱和背包放上傳送帶,將機票和護照放上櫃枱。櫃枱內是個古銅色皮膚的男子,身穿航空公司的白色短袖襯衫制服。
“羅伯特·卡爾森,”男子看着約恩。約恩點點頭,表示自己就是。“兩件行李,另一件隨身攜帶嗎?”他指了指黑色手提包。
“是。”
男子翻閱護照,在鍵盤上打字,打印機發出吱吱聲,吐出註明“曼谷”的行李條。這時約恩回憶起那個氣味,憶起他站在家門口的那一刻,那是他仍感覺安全的最後一刻。門外的男子用英語說他有話要轉達,接着就舉起黑色手槍。他逼自己不往槍口看。
“卡爾森先生,祝您旅途愉快。”男子露出一閃即逝的笑容,將登機牌和護照遞給約恩。
約恩一刻也不敢拖延,立刻前往安檢處,把機票放進內袋,回頭望了一眼。
他直接朝他望去,有那麼緊張的一刻,他以為約恩·卡爾森認出了自己,但約恩的目光又繼續移動。然而令他擔心的是,約恩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他太慢了,沒能在登機前趕上約恩,如今得加快腳步,因為約恩已前往安檢處排隊。要通過安檢,旅客和隨身物品都必須經過掃描,左輪手槍是藏不住的,他一定得在安檢前把事情解決。
他的本能反應是使出慣用手法,當場射殺約恩,但即使他可以消失在人群中,警方也會封鎖機場,檢查每個人的身份,這不僅會令他錯過四十五分鐘后飛往哥本哈根的航班,也會使他失去接下來二十年的自由。
他朝約恩背後走去。動作必須迅速果斷。他打算接近約恩,用槍抵住他的肋骨,以簡單明了的語言對他做出最後通牒,威脅他冷靜地穿過擁擠的出境大廳,前往停車場,走到一輛車子後方,在他頭上開一槍,把屍體藏進車底,在停車場和安檢處之間丟棄左輪手槍,前往三十二號登機門,登上飛往哥本哈根的班機。
槍已拿出一半,距離約恩只剩兩步,這時約恩突然離開隊伍,朝出境大廳的另一邊大步走去。Dovraga!他轉身跟了上去,逼自己不要跑,不斷告訴自己:“他沒看見你。”
約恩告訴自己不要跑,不然史丹奇就會知道他看見他了。其實他沒認出史丹奇的長相,但他也不必認出來,因為史丹奇戴着紅色領巾。他步下通往入境大廳的樓梯,感覺全身冒汗。來到樓梯底端,他回頭一望,看見自己已逃離樓梯上的人的視線範圍,立刻把黑色手提包夾在腋下,拔腿狂奔。前方的面孔快速閃過,伴隨着朗希爾德的空洞眼窩和無止境的尖叫聲。他奔下另一個樓梯,這時周圍已無別人,只有冰冷潮濕的空氣和他的腳步聲及呼吸聲的迴音,前方是緩緩向下傾斜的寬闊走廊。他明白自己已來到通往停車場的走廊,並遲疑地看了一眼監視器的黑色眼睛,彷彿它可以給他答案。他看見前方遠處一扇門上有個亮着燈的標誌,活脫脫是自己現在的模樣。那標誌是個無助的站立的男子,也就是男廁的標誌。他可以躲進廁所,遠離別人的視線,把自己鎖在裏面,等飛機即將起飛時再出來。
他聽見一個快速的腳步迴音聲越來越近,便奔到廁所,開門進入。眼前反射而來的白光對他來說彷彿將死之人想像中天堂的模樣。這個廁所位置偏僻,卻仍相當寬敞,一邊牆上是白色小便斗,整齊地排列着待人使用,同樣白色調的隔間排在另一邊。他聽見廁所門靜靜關上,金屬門鎖發出咔嗒一聲。
加勒穆恩機場的狹小監控室溫暖乾燥,令人覺得不太舒服。
“那裏。”瑪蒂娜說,伸手一指。
哈利和坐在椅子上的兩名警衛先看了看她,再朝屏幕牆上她所指的一個畫面看去。
“哪裏?”哈利問道。
“那裏。”她走到一個屏幕前,畫面中是空蕩無人的走廊,“我看見他經過,我很確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