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談心
山林之中，一頂轎子的出現總是顯得有那麼幾分突兀，就宛如是在一片荒涼的大漠之中，映入眼帘的遍是黃沙，可是眼前卻又猛不丁的出現了一朵正在怒放的薔薇。
禍心便是這朵薔薇。
抬手將那面具從臉上摘了下來，撩起了轎簾，只是微微皺眉，便是腳掌在轎上重重一踩，身形卻如同一隻輕盈的燕子，筆直的朝着遠處火光掠去。
她的腳力，自然比起轎夫的腳力要更快。即便這些轎夫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可他們肩上承擔的，還有這轎子的重量。
大火如同是黑夜之中的惡魔，無情的吞噬了一切，莊園幾乎都已經焚燒殆盡，禍心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倒在一旁，身上卻沒有太多傷痕的老嫗，微微皺眉。
俯身仔細查看，這隻有右腿之上有一道劍傷，挑斷了腿筋，黑暗之中看不到那發紫的嘴唇，但那股苦杏仁的刺激味道也仍舊逃不過禍心靈敏的鼻子。
她自然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這劍傷來自於禍夢。她當然也知道，最終這老嫗，並非是被禍夢一劍殺死，而是自己服下毒藥身亡。
其中曲折的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禍心並不知曉，可是火光映襯之下，她卻看到了周圍幾處寒光。
心中提起了幾分警惕，幾道劍氣刷刷從長劍之上掠出，將身旁幾棵樹應聲斬落了些許枝丫，又在那粗壯的樹身之上，留下了幾道猙獰可怖的劍痕溝壑。
見狀，禍心這才鬆了一口氣，玉足輕提，走上前去，從地上撿起來幾根銀針，攥在手中摩挲着。
她甚至都不需要仔細去分辨，這銀針入手便是讓她能夠確定了，剛剛禍夢的確來過了這裏，殺了這老嫗，然後燒了這莊園。
為什麼，禍夢現在還不知道，可猜測也可知，這老嫗，八九都是與閻詩峰一行人有着什麼聯繫吧。
沒有等身後轎夫趕來，禍心竟然直接以腳代馬，快速循着禍夢等人離去的痕迹追尋下去。
荒涼夜色之中，便也只餘下了這慘淡火光，愈發旺盛，然而絢爛過後，終究也是愈發慘淡了下去，緩緩的便是與這夜色之中消散，最終化成了一堆廢墟。
或許武道原本便也如此，你能夠如何發光，你能夠如何灼熱，憑藉的全都是你的累積，然而，若只是一味發光灼熱，卻沒有新的東西轉化成為你的積累，最終，便也會如同這已經燃滅的火光一般，彌散於武道之路上。
禍心並沒有在意這些，循跡來到了距離並不甚遠的一處城鎮，輕巧的越過了城牆，飛入城中，也是終於見到了那一頂與自己轎子頗有幾分相似的紅轎。
腳掌在地面用力一踩，身形輕盈的凌空翻越，速度之快，在這夜色之中，便是如同被人打出的一道暗器，卻帶着弧線，落在了轎頂之上。
咚的一聲，禍心用力在轎頂之上踩了一腳，旋即也是落在了紅轎面前，不由分說便是抬手撩起了轎簾，卻看到了其中臉色並不怎麼好的禍夢。
石蓮等人見狀，自然也是紛紛不安的停了轎，心裏同時也是在祈禱，希望兩位小祖宗這一次不要再鬧什麼脾氣了，不要再大打出手了，因為兩人每大打出手一次，便是會導致任務進程的減緩，同時也是會讓禍夢受不輕的傷勢。
至於禍心，他們倒是完全不擔心。
臉上還勉強能夠擠得出幾分笑意，禍夢看着眼前這個從小便是與自己爭到大的女人，心中一時間，竟然感慨頗多，冷不丁也是想到了先前在那莊園地下密室之中所了解到的一切。
難不成，禍玉妍竟然是害怕同樣的事情再度上演，所以，才會設下了如此的手段來應對自己不成？
蓮步輕移，款款走下轎子，看着眼前的禍心，卻不再像是先前一樣張口便是充滿了嗆人的火藥味了。
“今天我不想與你交手，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對於禍夢的態度和語氣，以及極難掩飾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幾分疲憊，禍心也是頗為詫異，只是皺了皺眉，但卻點了點頭。
原本禍夢就已經到了客棧門口，此時也是順勢便是進了客棧之中，入住的手續當然是由石蓮等人去辦，她則是與禍心一起，跟隨小二格外熱情的招待和指引，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兩人就這樣對着一張桌子，分坐兩旁。可是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時間，兩人都沒有如此這樣面對面的坐在一起過了，更不用說，能夠真的和和氣氣的說上幾句什麼話了。
禍夢心中竟然有些感慨。當時被禍玉妍搶到了落幽洞的時候，禍心便是已經在洞中小一載了，至於她們兩人之間的感情，最開始當然也是蠻好的，只是後來，因為彼此之間存在的種種爭執，慢慢的，立場相對了而已。
但是，相對於禍夢心中所有的感慨，其實禍心，更感覺困惑。上一次與禍夢見面，兩人之間還是針鋒相對，一言不合便要拔劍相向大打出手。
甚至就在此前，禍夢還是一如既往心狠手辣的殺了人，燒了莊園，但是現在，坐在自己對面的人，的確是禍夢無疑。但禍心卻始終沒來由的在內心之中覺得，很陌生。
臉孔還是那張臉孔，靈魂還是那個靈魂，身手或許一成不變也仍未可知，但，心思是否是還是原本的那個心思呢？
誰也不知道。
就連禍夢自己也不知道。
沉默了半晌，終於，禍心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和恐懼，打破了這份該死的沉默。
“聊，聊什麼？”
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份害怕，可是，到底是為什麼害怕……她卻也說不清楚。
或許是因為禍夢現在不同尋常的姿態，也或許，是因為對於接下來將要的未知世間，將要進行聊天的未知內容的惶恐不安。
禍夢想了想，她一次又一次的端起茶杯放在嘴邊，可是最後也還是放了回去。她的手，不停的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摩挲過，彷彿試圖撫平自己腦海中雜亂的思緒，也彷彿，是想要將自己今天白天所見到的，所了解的，所洞悉的，全部都抹掉。
“我們對於母親而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愣了。
禍心是真的愣了。
她猜不透禍夢是什麼意思，猜不透禍夢這番話之下，藏着什麼樣的內容，也猜不透，禍夢為什麼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沉默之後，即便是被打破了，可本質也是不變的，還是沉默。
禍心不知道怎麼應該接下去說，也許自己應該質問一句，你什麼意思？然後拔劍相向，將這個質疑了母親的人，一劍殺之，然後提着她的頭顱，回去向母親復命。
不過，禍夢還是自己打破了，這個由自己營造出來的沉默。
“你應該也看到了，那個服毒而死的老嫗，你應該也看到了，那被我一把火燒了的莊園，你應該也看到了，現在這個，跟往常全然不同的我。其實我在此之前，從未曾懷疑過什麼，從未曾怕過什麼，我一直以為，在母親的心裏，我們都是一樣的。”
禍夢一邊說著，輕輕的摩挲着自己懸在腰間的長劍劍柄。這劍，當然也是來自於禍玉妍，禍心手裏也有一把，如是。
“我始終不是那老嫗的對手，可那老嫗的劍法，卻偏於防守，弱於攻勢，所以，我與她一戰，儘管無法取勝，但只要我殺心不動，只是與她周旋，她便也不能奈何我半分，一戰從太陽正中到了日薄西山，我才終於耗到了她沒了體力，勉強取勝……
但是她說了一句話，讓我開始動搖。她最開始是問我，為何不使出那一劍，可是母親傳授我的十四劍，我已經如數施展過不下十遍了，何來那我都不知的第十五劍？但老嫗臨死前告訴我，母親她，有一劍未曾傳與我。”
這回，禍心是真的沉默了，眼瞼低垂，手掌，也是不易察覺的開始觸碰到了自己同樣懸挂在腰間的劍柄之上，摩挲着其上的紋絡，玉指輕移，彷彿要將這紋絡，銘刻到自己的骨骼之中。
即便這一切，早在先前的十餘年之中，她早已做到了。
禍夢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卻全然看不出半分的開心，也察覺不到半分的滿足。
“她的劍法與你一般，處處克制我，但唯有一點不同，她偏守，你偏攻，若是沒了我的劍法，她的劍法也並非是格外嚇人，算不得最上乘，而你不同。”
可是，聽了這話，禍心卻高興不起來。
禍夢的表情，讓她高興不起來。從小到大，關於禍夢，禍心甚至可以說是，百分之八九十的了解，可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禍夢。
認真，可似乎總帶着幾分憂愁，和悲觀。
“可是，姐姐，我僥倖得見了所有大派上乘劍法，全都是十五劍，全部都是十五劍，而我是十四劍，那姐姐你，學的到底是十四劍，還是十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