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鬼熊
底層的巨大船艙內中心部位的那個巨大的火盆被點燃,其中的光線被周圍的位置固定的幾個銅鏡通過反射照亮了幾乎整個船艙。
唐倩柔站在火盆前,皺眉看着其中燃燒的煤炭,不理解為什麼過了幾百年的時間,這些煤炭依然保持着如此高的可燃性。
在船艙內轉了一圈的阿樂回到火盆前,看着唐倩柔道:“這地方真怪,像是個煉鐵的地方,可為什麼會偏偏選在這兒,還是在一艘古船內,難道真的像你媽所說的,這艘船是後來建在這裏的,但為什麼不直接在洞穴中煉鐵,反而要弄一艘船呢?”
唐倩柔搖頭:“不知道,還是個謎,但你要清楚,從人類懂得鑄鐵的那天開始,人類文明才有了一個質的飛躍,按照生產工具材質可以將人類歷史分為三個時代,石器時代、青銅時代以及鐵器時代,也被稱為三期說。”
阿樂皺眉:“你該不會想給我上課吧?”
“我沒那個精力,我只是在自我分析,為什麼在這裏會出現這麼一艘船,為什麼會在這裏煉鐵。”唐倩柔轉身看着船艙內的那些個工具,“最早人工冶鍊鐵製品,並不是後來的生鐵冶鍊技術,而是塊煉鐵,也就是在1150攝氏度左右的高溫下用木炭將鐵礦石直接還原成固態鐵塊,後來的生鐵冶鍊技術才是將鐵礦石變成液態,倒入模具當中澆鑄成型,我們中國雖然塊煉鐵技術晚於西方,但很快就發現了如何冶鍊生鐵,你看那個爐子……”
唐倩柔領着阿樂走到一個模樣奇怪的爐子跟前:“這個爐子看起來和現在的冶鍊高爐差不多,下面是出鐵口,中間是加熱用的爐芯,最上面就是放入鐵礦石的地方。”
“但這個爐子已經廢了,應該說,這個爐子也許根本就沒有用上。”唐思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唐倩柔也不轉身,只是問:“為什麼?”
唐思蓉慢慢走過來:“這個爐子的進氣口太多了,這樣做只會導致爐子中的煤炭燃燒加快,相對來說只有短時間的高溫,而不會產生持續高溫,這一點你應該清楚,我以前教過你的。”
阿樂看向唐思蓉的背後,問:“蘆笛呢?”
唐思蓉看了一眼阿樂說:“她說要下船去研究下土質。”
阿樂點點頭,並未懷疑什麼,因為任誰也想不到唐思蓉會對蘆笛下那種狠手。
唐倩柔終於轉身看着自己的母親:“你說,為什麼會修建一艘船在這裏?”
“如你所看到的一樣,就為了最底下的這個船艙,我想應該是與氣壓以及空氣流動有直接關係。”唐思蓉慢慢走到船艙牆壁處,指着上面那些帶着活動蓋的小窗口,“你來看,這些窗口都是可以直接打開的,而且空氣可以對流,周圍還有鼓風機。這樣,一來可以保持船艙內持續通風,不至於讓在這裏工作的人窒息暈倒;二來在沒有空氣流動的前提下,煤炭無法燃燒。”
阿樂在旁邊點頭:“對呀,燃燒就是讓物體快速氧化,產生光和熱的一個過程。”
“是的,這是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唐思蓉在船艙內緩慢地走着,“之所以沒有在洞穴中直接冶鍊,我想,也是想在一個相對小一點的環境內,讓空氣可以快速流動,如果是在外面的巨大洞穴中,要想空氣產生如此大的流動,以當時的技術,是完全做不到的。”
阿樂看着周圍道:“但是,這裏有個矛盾的地方,如果空氣長期流動,對煤炭的儲存不利,但是如果長期處於封閉狀態,加上其他的因素,又會導致自燃,總之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會建一艘船。”
唐倩柔想了想道:“我媽說得對,空氣流通是一點,另外一點估計是需要什麼掩飾吧。還有,這周圍肯定有煤礦,這是百分之百的。”
唐思蓉點頭道:“而且還有鐵礦,別忘了,這周圍都是蒙古的無人區,幾乎沒有人來開採過,說不定還有油田呢。”
正說著的時候,船外突然傳來了槍聲。阿樂一驚,下意識道:“你們留下來,我出去看看!”
阿樂拔槍沖了出去,很快回到了甲板上,然後便看到古拉爾和維克多兩人背靠背站着,持槍四下瞄準着,像是在尋找着什麼東西。
阿樂往四下看了看,問:“為什麼開槍?”
阿樂剛說完,就看到古拉爾突然調轉槍口朝向他,阿樂一驚,側身滾向甲板一側,同時古拉爾也扣動了扳機,但子彈卻朝着他先前所站位置的上方連續射去。
阿樂扭頭的時候,明顯看到一個黑影從那裏一閃而過,速度極快。
阿樂立即退向古拉爾和維克多的位置,問:“那是什麼!?”
“不知道!”古拉爾持槍四下尋找着,“只知道肯定是一種掠食動物!”
維克多也道:“先前我查看過了,在那邊有十來個小山洞,山洞都是某種動物用爪子刨出來的,裡外都有乾草和干樹枝之類的東西,還有軟土和沙子,吃剩的動物骨頭也有,但大多數都是狼的。你想想,在草原上,有什麼動物能將狼當作自己的主食?!”
阿樂看了一眼維克多,搖頭:“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應該知道那種東西的可怕吧?”古拉爾的呼吸變得急促,“你先前沒看到嗎?那東西很靈活,擅長攀爬,速度很快,我開了好幾槍都沒有擊中它,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
阿樂指着船艙內道:“先進船艙躲一躲,只有一個出入口,如果那東西追進來,我們至少可以集中火力攻擊它唯一能進出的門口!”
就在古拉爾和維克多衝向船艙門口的時候,阿樂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抓住古拉爾,問:“蘆笛呢?!”
古拉爾一愣,想了想道:“被那東西抓走了!”
阿樂雙眼一瞪,怒問:“你為什麼不阻止?為什麼不去追?”
就在古拉爾準備將謊話繼續下去的時候,維克多在一旁道:“頭兒,你沒有必要幫那個老太婆撒謊。喂,你叫阿樂是吧?那個叫蘆笛的女孩兒,被僱主給推下船去了!我們親眼看到的!”
阿樂愣住了,愣了兩秒后,一把抓住維克多:“你說什麼?你要為你說的話負責,你知道嗎?”
維克多點頭,也不推開阿樂:“我沒有必要撒謊,更何況我指認的還是我們的僱主!”
維克多剛說到這兒,那個黑影又從上層船艙甲板跳了下來,伸出爪子朝着阿樂直接揮舞過去。古拉爾見狀,直接用身體撞開了阿樂,翻滾的同時,朝着那東西連開了幾槍。
那東西中槍之後,減緩了速度,帶着慘叫,從船舷上翻了下去。
古拉爾立即追了上去,馬上摸出信號槍朝着那東西逃離的上空開了一槍,藉著信號彈的光芒仔細觀察着,等他看清楚那東西模糊的背影之後,他愣住了。
維克多和阿樂跑到古拉爾的身邊,看着信號彈光芒籠罩的地方,只看到一塊塊古怪的岩石,並未看到那東西的蹤影。
阿樂問:“那是什麼?”
“那是……”古拉爾話說半句,又搖頭,“怎麼可能呀?”
維克多看着古拉爾問:“頭兒,那到底是什麼?”
古拉爾半天才回答:“是熊。”
“熊?!”阿樂又看向前方,此時信號彈已經落在了地上,光線減弱,前方的洞穴又逐漸陷入了黑暗之中。
維克多搖頭:“不可能,這裏哪兒來的熊,就算是在草原上也是很罕見的。”
“不,有。”阿樂深吸一口氣道,“在蒙古有一種戈壁熊,是一種瀕危動物,蒙古在幾十年前就立法禁止獵殺,但是那種熊只生活在蒙古戈壁上,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
古拉爾再次搖頭:“也不是熊,看起來比熊要稍微小點兒;從行動上來看,更像是人,但是比人靈活,像猴子一樣。”
阿樂尋思了下道:“難道是人熊?但是所謂的人熊也不是像你描述的那樣,我以前聽蒙古籍的戰友說過,在蒙古與俄羅斯邊境上存在一種叫‘鬼熊’的生物。”
維克多聽到“鬼熊”兩個字,不由得一驚:“鬼熊?難道那東西真的存在?”
古拉爾看向維克多:“你知道鬼熊?那是什麼?”
維克多道:“鬼熊的傳說在邊境一帶流傳了幾十年,至少有幾十人目睹過那東西的模樣,和你先前所說的差不多,似人似熊,速度極快,非常靈活。”
維克多所說的鬼熊傳說,源於蒙古大清洗時代。在那個罪惡的時代,無數人因為各種莫須有的罪名被殺,導致每日都會新增大批的屍體。在俄羅斯與蒙古交界處,一個叫“岸風”的小村莊,大批的政治犯被送到這裏,他們原本的目的地是前往西伯利亞。但當火車行到這裏的時候,負責押運他們的軍隊卻突然收到了“就地處決”的命令。
整個傍晚,村莊裏的人都躲在屋內,擁抱在一起,閉眼聽着外面的槍聲和慘叫聲。
夜晚來臨之後,士兵持槍將村民從屋內趕出來,將他們帶到邊境樹林中,在那裏,村民看到了無數橫七豎八的屍體,有些屍體甚至被機槍打得粉碎。
在士兵的威脅下,村民開始挖坑,足足挖了一夜,才將這些屍體全部掩埋在地。好幾個膽子小的村民,因此精神受到刺激。
第二天清晨,士兵隨火車撤退,只留下依然瀰漫在村落中的血腥味,以及遍地的彈殼。
村長召集村中人開會,告訴大家從今往後都不要再去埋屍的小樹林,在那裏豎起牌子,謊稱那裏是雷區,因為士兵臨行前叮囑過,要讓村民永遠忘記前一夜發生的事情。
但是村落的命脈、最重要的水源就在那片樹林之後,所以,村民只得每日繞開那片樹林去取水,來回至少多花半小時時間。
不過就在士兵離開后的第三天,村中出外打獵的兩名獵人,在清晨返回村子的途中,路過了那片樹林,發現樹林邊緣一些屍坑被人刨開了。
獵人很吃驚,也顧不得村長的叮囑,決定去一看究竟。他們擔心是有外來者發現了這片埋屍地,決定去刨屍找值錢的東西,因為那種深坑並不是動物用爪子就能刨出來的。但等他們靠近,發現屍坑周圍那些人體殘肢,還有殘肢上面那些被撕咬過的痕迹后,才斷定,這是某種大型動物所為。
獵人趕回村落報告了村長,村長趕到現場,通過各種痕迹判斷出,應該是熊乾的,只有熊才會有那麼大的力氣。但是詭異的是,他們從未聽說過熊會啃食人的屍體,因為大部分的熊在不是很飢餓的前提下,都不會對死物產生興趣,更何況是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
村長想起了士兵臨走前的威脅,決定帶人蹲守在樹林周圍,擊殺刨屍的動物,以此來保守深藏在樹林中的秘密。
當天夜晚,村長和村中男子潛伏在樹林周圍,終於在凌晨時分發現了那幾隻從樹上落下的怪物。藉著月光他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種似人似熊的怪物,但因為那些怪物數量太多,他們無法下手,只得眼睜睜看着那些怪物啃食屍體,吃飽之後滿意離去。
村長知道,這樣下去,樹林中的秘密遲早會被發現,也不能去尋求軍隊的幫助,那等於是引狼入室,只得想辦法搜集油料,一把火將那片樹林完全燒毀。
等樹林被燒毀之後,他們發現了被燒死在其中的那些所謂的“人熊”,清點下來一共有三隻,如果不細看的話,恐怕會認為那是被燒焦的人類屍體。
但事情並沒有因此結束,夏天過去,秋天來臨,寒冬將至的某個夜晚,這個村落遭遇了那種動物的襲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十來只“人熊”趁夜攻擊了村落,殺死了大部分的村民。
屠殺進行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那些“人熊”才叼着自己的戰利品——一具具還流着血的屍體離開,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些詭異的東西,也是從那天起,鬼熊的故事就傳開了。
維克多回憶到這兒,肯定地說:“這是我爺爺告訴我的,因為他有一個朋友親身經歷了這件事,不信你們可以去問,至今這個傳說還流傳在邊境一帶。”
古拉爾和阿樂沉默着,但古拉爾看得出阿樂心不在焉。
阿樂終於抬眼看着古拉爾和維克多,問:“為什麼她要殺蘆笛?”
維克多正要回答的時候,古拉爾卻先一步反問道:“這個蘆笛到底是你什麼人?”
“與你無關!”阿樂怒道,他已經無法壓制自己的怒火,“你們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古拉爾搖頭:“不知道。”
維克多解釋說:“在那之前僱主先把我們倆給支開了,等我們偵察回來后,剛爬上船,就看到那個老太婆將蘆笛推了下去,還吩咐我們,要將這件事當作是意外。我們原本想下去尋找的時候,那鬼熊就突然出現了,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古拉爾冷笑了一聲,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道:“我說過,我的手下不會做那種骯髒的事情,這就是報應,是你間接害死了蘆笛!”
“閉嘴!”阿樂一把抓住古拉爾,“不是我害死她的!”
古拉爾一把抓住阿樂的手腕:“那你回答我,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的手下。你能回答這個問題,也許就能搞明白蘆笛被殺的原因!”
阿樂凝視着古拉爾的雙眼,完全不明白,唐思蓉為何要對蘆笛下手。更無法理解,那個怪異的老太婆在殺人之後,竟還能掛着滿臉平靜的表情,就如同只是踩死了一隻螞蟻一樣。
想到這兒,阿樂又回憶起那個僱主讓他所做的一切。他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既能讓他報復萬清泉,也能得到一大筆錢。他需要報仇,更需要錢,結果到頭來,卻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兒。
無辜的女孩兒……
阿樂的腦袋開始劇痛起來,他鬆開古拉爾,抱住自己的頭,拚命地喊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就在那間屋子裏,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
古拉爾和維克多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軍人出身,都上過戰場,瞬間就明白了阿樂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副模樣,因為他們曾經都有過類似的經歷,得過這種痛苦的戰場綜合征。
毫無疑問,從阿樂的表現,兩人都可以推測出,阿樂曾經在戰場上誤殺過平民,而且應該是個無辜的女孩兒,所以才會導致他內疚至今,才會導致他看到蘆笛的時候,就會想辦法去保護。
許久,等阿樂冷靜下來后,趴在地上的他開始嘔吐。吐了一陣,他才慢慢道:“我以為你的人要侵犯蘆笛,所以我下手了。我下手之後,發現了還有一個人在不遠處,我害怕事情會暴露,才一不做二不休,將正在船上偵察的其他幾個人全數殺死……”
古拉爾皺眉搖頭,拔出槍來,對準了阿樂的腦袋:“很好,你承認了就好,你需要道歉,但不是對我,而是對我的那些兄弟,我送你去見他們,你親口對他們說對不起吧!”
阿樂根本沒有躲避,也沒有反抗,只是閉上了雙眼。
可是,古拉爾卻將槍收回槍套中,阿樂抬眼來看着他。
古拉爾道:“我真的很想殺了你,但是我這樣做,也等於是拉低了我們整體的生存概率。所以,你是死是活,等我們活着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維克多鬆了一口氣,他的心情也是矛盾的,雖然他也很想為戰友報仇,但先前出現的鬼熊,讓他意識到,這支隊伍要想存活,不能缺少阿樂。
不過在那一瞬間,古拉爾和維克多都想起了唐思蓉所說的話——如果在某種特殊的前提下,某件東西失去了本身的價值,那就只能忍痛拋棄,否則會成為大家的累贅。
所以,大家在努力活着的同時,也得努力讓自己不成為其他人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