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活下來的苞谷

第21章 活下來的苞谷

1960年,劉先貴20歲,在這個原本人生最好的年華,卻遭遇了大災,也就是後來所稱的“三年自然災害”,也叫“三年困難時期”。

那一年,劉先貴老家遭遇大旱,顆粒無收,劉先貴的父親就那麼整日整日地坐在田坎上,看着荒蕪的農田不發一語,終於有一天倒在田裏。等劉先貴趕到將他爹背回家的時候,他爹已經奄奄一息了。

臨終之前,劉先貴他爹卻沒有如其他人一樣勸說劉先貴外出逃難,而是叮囑他,首先必須要活着,其次要守好家裏的田。

“老子就是不信,老天爺硬是一滴雨都不下!”這是劉先貴他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劉先貴草草掩埋了他爹,然後便跟着村裡同齡的一些青壯年進山,朝着觀霧山的方向走去。

為什麼要進山?

劉先貴的回答是:“好多人都往大城市跑,有啥子用嘛?大城市吃勒東西還不是鄉壩壩裏頭種出來勒,農民都在餓肚子,你城裏頭的人還有東西吃?只有往山裏頭跑,山裏頭啥子都有,有野菜,有野物。”

在那個時候,食物和人是不成比例的,所以人越少的地方,食物就越充足。

自然界中,動物比人類相對單純,所以其生物特性註定了它們會按照自然規律來生存。而人恰恰相反,人的私慾導致了他們會向大自然不斷索取,最終導致自然資源的完全枯竭。

原本打算走大路的劉先貴等人,因為擔心路上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他們的隊伍,進而導致進山後找到的食物分配不均,所以只能讓獵戶劉建國帶領着從小路前進。

因為劉先貴所在的村子基本上都姓劉,所以同行的五人基本上都屬同族,都姓劉。且叫劉建國的就有兩個,平日裏大家都不叫“建國”,都是稱呼大劉小劉,而領頭的正是大劉,他們稱為劉大娃,較小的稱劉么娃,還有兩人分別叫劉衛東、劉苞谷。

為什麼會有劉苞谷這個名字?原本他的名字叫劉麥,“文革”時期因為這個名字他全家都被批鬥,批鬥的原因是認為他們全家都有資本主義思想,給孩子取個“麥”字做名,“麥”可是細糧呀,那不是資本主義是什麼?

無奈,劉麥的爹只能給他取個名字叫劉苞谷,苞谷就是玉米,玉米總是粗糧了吧?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個怪名字,在那個時代也的確是荒唐至極。

當這五個劉姓青年來到觀霧山時,已經是五天之後了。五天以來,他們都是吃着灰灰草草根騙飽肚子一路挺過來的,可沒想到來到山腳下之後,卻發現到處都有腳印。

劉先貴當時就傻了:“完咾,完咾,搞鎚子啊,來晚咾,一看就曉得來咾好多人。”

除了大劉,其他人都垂頭喪氣地往地上一坐,不願意再前進。

餓得頭昏眼花的劉苞谷坐在那兒,看着旁邊的草,扯了一把就要往嘴裏送,被劉衛東一把搶下來,抬手給了他一耳光:“莫吃,吃不得,不是灰灰草吃咾要鬧肚子!”

劉苞谷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我餓得很,走不動咾,現在咋個辦嘛?”

劉先貴掏出水壺來,晃了晃,遞給劉苞谷,讓他先喝口水,隨後問站在那兒一直看着大山的大劉:“劉大娃,咋個辦?是進山還是回切?”

“進山!”大劉攥緊拳頭,“有個地方肯定有吃勒,但就是看你們敢不敢切。”

其他四人眼睛都亮了,劉先貴立即問:“啥子地方?為啥子你要說敢不敢切?你想帶我們切偷東西?”

大劉搖頭:“不是偷,是拿,沒得人要,你還記得到不?我以前給你說過,我有個舅舅每年冬天都要切觀霧山裏頭打獵,我十來歲勒年有個冬天,跟他進山,誤打誤撞找到那個地方咾,裏頭有果樹,到處都有兔子跑。”

說著,大劉咽了口唾沫,其他四個人也互相對視着,劉先貴立即道:“要走好遠?晚上走不走得到?”

“其實不算遠,但是哪,要在山溝溝裏面繞,至少要走到明天晚上。”大劉看着其他四人,“你們切不切?”

劉先貴使勁點頭:“反正也是等死,切!你們哪?”

剩下的三人也立即點頭,互相攙扶着站起來:“切!”

五人在大劉的帶領下繼續前進,如大劉所說,他們在山溝裏邊足足繞了一天一夜,第三天的早上終於走到一個隘口前,同時也看到了那裏整片的野蘋果樹。

“真勒有吃勒。”劉先貴指着林子喊道,“是救兵糧!”

這種野蘋果在當地被稱為救兵糧,還叫山裡紅,但這是四川部分地區的叫法,與北方所稱的山裏紅並不一樣。但不管怎樣,這種東西能吃,而且在當時對這五個人來說,算是極品美味。

五人如瘋了一般衝進蘋果林中,各自守着一棵樹,採摘野蘋果,大口吃着、笑着,就像是剛從地獄逃離的人一般。

五人吃飽吃撐后,靠着樹榦坐在那兒對視着傻笑。劉衛東和劉么娃兩人打着哈欠就要睡,這一個哈欠打下去,立即傳染了剩下三個人。

四川有句俗話說“飽打瞌睡,餓精神”,原本就餓了好久的五個人,好不容易吃飽,加上路途的疲憊,很快便沉沉入睡,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之時,劉先貴被山中的寒氣凍醒,他抱着胳膊坐起來,半眯着眼睛四下看着,覺得肚子又有點兒餓了,於是站起來又去摘那野蘋果,就在他站起來的一剎那,他眼角餘光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

劉先貴轉身,看着其中一棵野蘋果樹右側有個微微隆起的土包,土包前方還擺放着一些野蘋果,只不過那些蘋果早已腐爛。

因為昨天他們看到野蘋果樹林時,太過興奮,誰都沒有留意樹下有這樣的土包。

劉先貴在周圍走了一圈,發現每棵蘋果樹下都有兩三個這樣的土包,他深感疑惑,立即去叫醒其他人,卻發現大劉和劉么娃竟然都不見了。

劉先貴立即叫醒劉衛東和劉苞谷,兩人醒來,看着昨晚大劉和劉么娃睡過的地方,還有遍地的土包,加上剛睡醒的關係,直接蒙了。

“人哪?”

好半天,劉苞谷口中才迸出這兩個字,曾在批鬥中受過嚴重驚嚇的他,膽子變得很小,面對這種情況,他立即站在了劉先貴的身旁,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服。

劉衛東較為冷靜點兒,上前摸着昨晚大劉和劉么娃睡過的地方,隨後道:“他們兩個才走了沒得好久,你們來看,他們睡過勒地方,草還是壓平勒,上面也沒得露水,應該走咾不超過半個鐘頭。”

劉衛東看着劉先貴一直盯着那些土包,上前問:“貴哥,你在想啥子?”

劉先貴指着那些土包:“你說,這些東西看起來像不像是墳包?”

劉先貴這句話一出口,劉苞谷直接嚇得躲在他身後,貼緊他,從他肩膀後面伸出腦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但想到自己身旁和身後也有這些土包,他立即轉身,背靠着劉先貴,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苞谷,你要幹啥子嘛?”劉衛東見劉苞谷這副模樣就心煩意亂,“貴哥,你說,咋個辦?”

劉先貴想了想,看着濃霧瀰漫的隘口:“必須把他們找到。”

劉苞谷看着隘口:“我不切,這哈有吃勒,那頭還有條小河,啥子都有,我們為啥子要進切嘛?”

劉衛東不耐煩道:“我們切,你留下來嘛。”

劉苞谷又立即搖頭,劉先貴剛準備抬腳向隘口前進的時候,想起來什麼,脫下外套和帽子:“多裝點救兵糧。”

劉衛東和劉苞谷立即照做,三人盡量裝了足夠多的野蘋果之後,朝着隘口走去。

走進隘口,三人才發現,裏面的情況比想像中複雜太多。高聳的大樹和茂密的叢林阻擋着他們前進的路,再加上濃霧的關係,能見度十分低,導致他們既無法看到太遠的地方,也行走得相當緩慢和吃力。

劉苞谷戰戰兢兢地跟在兩人身後。劉衛東則故意將周圍的灌木踩倒,掰斷垂下的樹枝,算是做記號,萬一迷路可以順着這些記號再重新返回。而劉先貴走在最前面,仔細觀察着大劉和劉么娃留下的行走痕迹。

走了快半小時后,劉先貴停下來,看着大霧瀰漫的叢林前方:“莫得痕迹咾,啥子都沒得,咋個辦?是回切還是繼續走?”

“回切!”劉苞谷立即說,說完看着劉衛東注視着他的眼神,立即低下頭去閉嘴不說話。

劉衛東四下看着:“走!回切勒話,那點野蘋果,我們遲早要吃完,不如闖一哈,碰哈運氣。我覺得,劉大娃肯定曉得這個山裏頭有個好地方,他不想給我們說。你想嘛,劉么娃是他么爸的娃娃,是他個人家裏頭勒人,我們三個是外人,他肯定不想讓我們跟到他們。”

劉先貴點頭:“有道理,那就走吧。苞谷,莫害怕,你跟緊點,你要是餓咾,就先吃點。”

劉苞谷默默點頭,走在兩人之間,邊走邊吃野蘋果。

……

劉先貴回憶到這裏的時候,不再說下去了,只是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之後,又倒了第二杯,就在他舉起第二杯的時候,陳泰東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問:“兄弟,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

劉先貴看着陳泰東,木訥地搖頭,隨後又咧嘴笑着,笑完掰開陳泰東的手,又將杯中酒喝了個乾淨。

陳泰東看着劉先貴一杯杯地喝着,不再說話,給刑術遞了個眼色。刑術立即起身,走到坐在門口的店老闆旁邊蹲下,問:“你爸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說一半就不說了?”

店老闆轉身看了一眼已經醉得不成樣的劉先貴,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都說咾,他腦殼有問題。”

刑術搖頭表示不明白,店老闆又道:“我都是十來歲勒時候,才聽我老漢說起當年那件事勒,但是每次他講這個事,都只是講到他們走進那個山裏頭,然後就不說咾,我也不曉得為啥子。而且每次都說到那兒就喝酒,不讓他喝還不行,他就要發瘋,只有喝咾酒,他才好點。剛才我都說咾,你們硬是不信。”

刑術轉身看着已經趴在桌子上的劉先貴,朝着陳泰東無奈地搖頭,表示沒有問出什麼來,就在他起身要回去的時候,店老闆又說道:“不過有個事是真勒,他們當時啊,五個人切,最終回來勒只有兩個人,一個就是我老漢,一個就是他剛才說勒那個劉苞谷。”

刑術重新蹲下來,問:“你的意思是,劉苞谷還活着?還住在這裏?”

“還活着,後來他走咾,聽說切了北方還是哪個地方哦。”店老闆看着刑術道。

刑術嘆了口氣:“好吧。”

就在刑術再次準備走的時候,店老闆又道:“但是喃,前幾年劉苞谷又回來咾,就住在鎮裏頭。”

刑術差點沒摔出去,站穩之後看着店老闆道:“大哥,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店老闆反倒是用責備的眼神看着刑術:“你又沒問。”

刑術點頭:“行行行,我的錯,你能不能告訴我,劉苞谷住哪兒?在鎮上的具體地址?”

“你出鎮子,往西邊走,鎮子邊邊上,你一眼就看得到他的房子,好巴適哦!別野!人家自己修勒別野!”店老闆一臉的羨慕,“看看人家劉苞谷,再看哈我老漢,哎呀,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莫法比!”

刑術點頭,準備糾正店老闆的錯別字時,店老闆起身道:“我曉得,那個叫別墅,不叫別野,但是我說習慣咾,反正你都聽懂咾嘛!”

哭笑不得的刑術點點頭,起身來,朝着陳泰東點點頭。

陳泰東臉上有了點笑容,看着還在吃飯、已經吃了第五碗米飯的馬菲,問:“咱們該走了,老闆,算賬。”

馬菲放下碗筷:“行,我也差不多了,吃了八分飽。”

陳泰東一愣,趁着付賬的時候,偷偷問刑術:“刑術呀,你這未婚妻可真能吃,五碗啊,五碗白米飯啊,她哪兒是馬菲呀,是豬菲!”

刑術看着桌子上的空碗,還有起身來、胃部都沒有隆起的馬菲,朝着她豎起大拇指,馬菲反倒一臉奇怪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就在刑術他們前往劉苞谷的別墅時,兩條街之外的那家裝修很是像樣的飯館包間中,佘采香和凡孟的交談也即將結束。

凡孟小心翼翼地吃着麵條,艱難地吞咽下去之後,道:“你該回去了,否則他們會懷疑你的。”

佘采香無動於衷,跟前擺着的飯菜也完全沒動:“我想知道他還好不好。”

凡孟搖頭:“你不應該問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個送信的。但是,你也不能因此拒絕你的任務,否則的話,他會死。”

佘采香捏緊手中的包,起身來:“你轉告連九棋,不要食言,等我找到了《九子圖》,也必須一手交書,一手交人!”

凡孟點頭:“我可以轉告,不過我修飾下你的語氣,因為,如果我照你的語氣直接複述,連九棋就會讓他吃苦頭。”

佘采香愣了下,隨後道:“對不起。”

凡孟笑道:“接受你的道歉,快走吧。”

佘采香轉身離開包間之後,凡孟慢吞吞將手機拿出來,撥出號碼去:“我是狗毛,她基本上確定《九子圖》就在刑術的手裏邊。”

電話那頭的人冷冷道:“《九子圖》是任務之一,奇門的線索也必須弄到手,這一點,你應該轉達給她了吧?”

凡孟道:“轉達了,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您不讓我去找唐思蓉?明明最準確的線索在我手裏邊。”

“因為你現在不再是凡孟,而是狗毛。”那人冷笑道,“而且你也沒有刑術聰明,讓他去辦這件事,事半功倍,你去辦,只會越來越糟,你需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的計劃,尾隨着他們。我相信,以你現在的模樣,刑術也不一定能認出你來,所以,你只需要謹慎一點兒。”

凡孟遲疑了下,又問:“可是,連九棋那邊問起來,我該怎麼辦?”

“放心,一切有我。”那人回答,頓了頓又道,“連九棋肯定想不到我會躲在他的背後。”

凡孟想了想,道:“謝謝您,我一定會完成任務的。”

那人“嗯”了一聲:“你別擔心,只要你完成任務,我許諾給你的,都會給你,也會安排一個最好的整容醫生,保證把你變得比以前還帥氣。”

說完,那人長長地笑了一陣,這才掛了電話。

凡孟抓着電話坐在那兒,腦子裏邊回蕩的全是那古怪又詭異的笑聲,同時也在猜測着,電話那頭的人到底是誰。

那個人當然不是連九棋,但肯定是庫斯科公司的人。否則的話,那個人不會安排船上的人在連九棋離開之後善待他,給他最好的醫療條件;否則的話,他極有可能死在輪船之上,因為連九棋根本就是想殺死他。

凡孟捂住自己的臉,突然間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但並不是因為懊悔,而是連九棋給他留下的傷口真的很痛,痛徹心扉。

“連九棋,我一定要殺了你!”凡孟攥緊拳頭,狠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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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貨Ⅴ:九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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