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與子

第17章 父與子

“今年距離案發那年已經有36年了。”傅茗偉靠着倉房門,玩着手中的打火機,“受害人連九棋報案所稱的案發時間在1979年,而且當時這個案子並沒有被立案偵查。按照我國《刑法》第八節第八十八條規定,在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立案偵查或者在人民法院受理案件之後,逃避偵查或者審判的,不受追訴期間的限制。也就是說,這個案子在當年沒有立案的前提下,所謂的追訴期早就過了。也可以說,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追訴期。”

刑術看着傅茗偉道:“我知道,但是連九棋可不會管這麼多。”

“即便這樣,我還是需要查清楚1979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這涉及了現在的案件。連九棋如今已經被列為通緝犯了,只不過可笑的是,我們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現在叫什麼,連通緝令都發不出來。”傅茗偉看着身處的倉房,“所以,我有必要找到錢修業,親自問一問他,當年發生的事情。九子當中,四個已經去世,活着的有五人。你師父天朝奉鄭蒼穹失蹤,關外佛陳泰東身在北京卻不現身,錢修業自導自演綁架案以此逃脫連九棋的追殺,並換來警方的監視和保護,剩下能找到的大概只有四川的小青蓮唐思蓉以及廣東的開山豹蔡拿雲。我已經派兩組人分別去找了,但找到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只能寄希望於你的幫助。”

刑術道:“傅警官,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也在調查。”

傅茗偉側了下頭,示意了下門外:“我可以讓你離開這裏,去找錢修業。”

“傅警官,多謝。”刑術冷冷道,“但我不需要。”

傅茗偉走向刑術:“你不需要謝我,就算我不讓你走,今晚你也會找機會離開。我知道,你把外面的那些我的同事當飯桶。”

刑術道:“傅警官,你多心了,我從來沒這麼想。”

傅茗偉指着刑術的胸口:“但是,你一旦悄悄從這裏離開的話,他們就是飯桶!”

刑術嘴角上揚:“如果他們把自己當飯桶,我也沒辦法。”

此時,門突然被推開,馬菲站在門口,手裏還端着一個茶杯,同時滿臉微笑:“刑術,我給你泡茶了。”

“謝謝。”刑術的目光依然沒離開眼前的傅茗偉,“傅警官,這位是我的未婚妻馬菲。”

就在傅茗偉還沒有做任何反應的時候,馬菲主動上前,伸出手去:“你好,傅警官,我經常聽刑術說起你,他說你很聰明,雖然說話咄咄逼人,但為人很有原則,是個好警察。”

傅茗偉握了握馬菲的手:“但是我沒有聽刑術提起過你,以前他常提起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知道!”馬菲對傅茗偉的話面不改色,依然保持微笑,“你說的是賀晨雪,刑術和她的事兒我很清楚,但他們不算真的交往過。而且,我這個人一向對別人的感情經歷不感興趣,不會那麼八卦。”

兩人互不相讓,刑術也沒有刻意去制止,乾脆坐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傅茗偉轉向刑術,道:“如果今晚你走了,我會把你列為第一嫌疑犯。”

刑術道:“你以前也這麼做過,又不是第一次了。清者自清,我倒認為你及時趕來,是為了避免董國銜出醜。”

傅茗偉抬手再次指着刑術,厲聲道:“聽人勸,吃飽飯,你師父沒教過你?”

刑術一愣,馬菲也有些詫異他為什麼突然情緒這麼激動。

刑術起身也用同樣的嗓音回應道:“傅警官,你恐嚇我?!”

傅茗偉徑直上前,刑術也頂了上去,此時門又被推開,董國銜帶着兩名警察出現在門口,見此場景,抬手指着刑術吼道:“幹什麼?你要幹什麼?想襲警啊?”

刑術瞪着眼前的董國銜:“董警官,我可不敢襲警,罪名太大了,我擔心你會把我就地槍決的!”

董國銜上前一把推開刑術:“刑術,你給我老實點兒!”

傅茗偉四下看了一眼,目光從馬菲面部掃過,隨後道:“刑術,你從現在開始,沒我的同意,不許離開這間屋子。”

說完,傅茗偉上前又補充道:“刑術,該怎麼做,你自己看着辦!”

隨後,傅茗偉轉身離開,董國銜瞪了一會兒刑術也轉身離開。出門之後將門關上,留下一名警察看着門。

傅茗偉坐在錄音設備前,董國銜上前,遞給他一支煙。

傅茗偉拿過煙,但拒絕了董國銜伸來握有打火機的手:“我現在抽的比以前少了。”

董國銜點頭:“那是好事,怎麼?你也覺得刑術不對勁?”

傅茗偉沒回答,只是問:“有陳泰東的消息嗎?”

董國銜搖頭:“大海撈針,那個連九棋到底是怎麼回事?”

傅茗偉微微搖頭,並不說話。

屋內,馬菲貼門聽了一會兒外面,轉身走到刑術跟前,低聲道:“看來傅茗偉無計可施,只能讓你走了?”

刑術道:“對,所以他剛才故意演了一齣戲,沒想到他還挺了解我,知道我要想辦法從這裏跑。如果我選擇的不是這間屋子,我可以馬上找借口從這裏離開,他就會派人去旁邊的屋子守着。”

馬菲道:“這個傅茗偉,對你倒是不錯。”

刑術搖頭:“他是想早點兒把案子破了,相比從前,現在的他真的是靈活太多了。他算是明白,一板一眼地辦案,什麼事也做不了。好了,我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現在,你把衣服脫了進倉房裏面的床上去,那應該是佘采香臨時睡覺的地方。”

“啊?脫衣服上床?”馬菲一愣,隨即明白了刑術的意思,“你就沒別的招?”

刑術道:“只有這招才能較好掩飾我已經走了的這件事,萬一警察進來,你就叫,故意裸露個後背坐在床上,警察肯定會轉身,第一反應就是以為咱倆在‘嗯嗯’。”

馬菲樂了:“‘嗯嗯’是什麼意思?上廁所便秘?”

刑術往屋內有牆縫的地方走去:“別磨嘰了,趕緊吧,我抓緊時間走了,還得回一趟賓館取東西。”

馬菲一邊背對着刑術脫衣服,一邊問:“房卡帶了嗎?”

刑術下意識抬頭:“帶了。”

刑術剛一抬頭,正巧看到轉過身來脫得只剩下內衣的馬菲。他愣了兩秒,立即扭頭過去:“對不起。”

馬菲直接坐到床上:“有什麼對不起的,我穿泳裝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別這麼虛偽了,快走吧。唯一不喜歡的就是睡在那個女人的床上,總覺得有一股騙子味兒。”

刑術點頭,擠進去之後,找到佘采香鑿出來的那些孔,然後順着封火牆朝着上面爬去。

馬菲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等了許久,聽到牆面裏面徹底沒動靜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她聞了聞被子,露出厭惡的表情,然後從包里拿了衛生紙,塞進鼻孔中,可還是不舒服,最終只得嘆着氣,無可奈何地坐在床上。

刑術上房離開的同時,隔壁屋內的佘采香貼牆聽着,隨後站在一側,目光隨着響動慢慢上移。等聲響消失在屋頂之後,她才摸出電話來,尋思了一下,撥了出去。

“嘟——”電話先是傳來了忙音,隔了一會兒才接通,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低沉地問:“事情辦得怎麼樣?”

“相對來說比較順利。”佘采香站在角落打着電話,警惕地看着門口,“如您所料,《九子圖》果然不在錢修業手中,應該在刑術手中。”

電話那頭的人乾笑了兩聲:“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佘采香道:“刑術先前等於說出了這件事,現在我就需要找個機會確定一下。”

那人問:“你怎麼確定?”

佘采香皺眉道:“我自然有辦法,你答應我的事情呢?”

“你放心,只要你辦好我交代的事情,我自然也會兌現承諾。”那人的聲音再次變得低沉,“只不過,如果那個人知道你現在在做這種事情,他恐怕會很痛心吧?”

佘采香壓低聲音,狠狠道:“你要是敢把這些事情告訴他,我保證……”

“你保證什麼?”那聲音變得比之前還要陰沉,“你能做什麼?你有資格做什麼?你現在就是被我拴住的狗,而我正攥着那根鏈子,這根鏈子除了能拴住你,還能勒死他!”

佘采香氣得捏緊了衣領,咬緊牙,許久才鬆開,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會幫你拿回《九子圖》的,請你一定要善待他。”

那人笑道:“很好,再凶的狗也應該懂得尊重主人。”

說罷,電話掛斷,佘采香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然後捂着嘴,無聲地哭着,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外面涼亭中坐着的董國銜和傅茗偉各懷心事,傅茗偉算着刑術現在應該是已經離開了,雖然他也很想離開。畢竟他的出現,讓董國銜除了尷尬,還有不安。

“國銜,”傅茗偉開口打破沉默,“不要縮手縮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董國銜扭頭看着他,想了想,在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后,笑道:“我記得小時候,我參加學校的演講比賽,頭幾次綵排我的表現都很好,最後一次綵排的時候,我父母來了,結果呢,我就開始變得口齒不清。我爸告訴我,讓我不要縮手縮腳,但我很清楚,我狀態不好,完全是他們的關係,但我不能告訴他們真實的原因,對吧?”

傅茗偉也笑了:“你等於是擺明了告訴我,你現在辦案覺得被綁住手腳,完全是因為我來了。你放心,我只是在這兒等着命令,等上級的下一步指令,接到命令后,我就走,我辦我的,你查你的,互不干預。”

董國銜點頭:“那樣最好。”

傅茗偉也道:“同感。”

兩人相視一笑,隨後又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之中。

……

從屋頂落下的刑術,仔細拍打完灰塵之後,從窄巷中走出,四下觀望了一下,朝着快捷酒店徑直走去。

等刑術回到酒店后,他往自己平時所背的斜挎包中裝了些必須要用的物件,然後出門,就在他出門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個背影走向樓梯間的方向,而他認得這個背影——連九棋。

刑術立即追了上去,剛走到樓梯間,就看到一個黑影閃出,他立即抬手避開襲來的一拳,然後側身躲過對方踢來的一腳。

連九棋那一腳在快要踢到門上的時候瞬間收了力道,側身連續擊出數拳,都被刑術化解開來,緊接着連九棋的身形一變,姿態一換,換了個套路再次攻來。

兩人鬥了兩回合之後,連九棋抬手制止住刑術,笑道:“蚩尤拳?你有個苗族師父?難得,你還會其他的嗎?”

刑術突然間身子一扭,讓自己的胳膊脫臼,掙脫開連九棋之後,一腳將其踹開,然後將手臂撐在旁邊的門上將其複位。活動胳膊的同時,他冷冷道:“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只要能打贏你,就是好拳。”

連九棋搖頭:“那可未必。”

刑術此時想起什麼,抬眼去看角落中的監控。

連九棋道:“不用看了,我已經做了手腳,放心好了。”

說罷,連九棋脫下西服外套,吹去樓梯上的灰塵,整整齊齊地放在那兒,在將衣服放下的剎那,突然又朝着刑術攻來。

刑術連續後退,同時道:“開始用的是搏擊術,然後是洪拳,現在是南拳蔡李佛!”

剛說完,連九棋退後,身體放鬆,活動着頸部道:“那我就不用招式套路。”

刑術也笑了:“自由搏擊?”

連九棋道:“就像你說的,能打贏,就是好拳!”

說罷,兩人又斗在一起,不過五個回合之後,兩人同時分開,刑術則是直接搭住連九棋的肩膀,笑道:“黃爺,好久不見了。”

連九棋也故作微怒狀,推開他:“什麼黃爺?叫叔叔,沒大沒小的!”

此時,一個保潔提着工具走了上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兩人,隨後要上樓的時候,差點踩到了連九棋放在那兒的西服。

保潔員愣了下,下意識回頭看着刑術和連九棋:“幹什麼呀?怎麼把衣服放在這兒?”

連九棋沖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呀,有點兒熱。”

保潔員搖頭上樓,等她的腳步聲遠去,又傳來樓上樓梯間關門的聲音后,連九棋突然出拳,刑術避過,轉身就是一個迴旋踢,被連九棋一把將腳踝鎖死。

就在連九棋準備再次下手的時候,又聽到樓上傳來動靜,連九棋立即將雙手換了個姿勢抓住刑術的腳踝,問:“哎喲,腫得厲害呀?在哪兒崴的呀?”

刑術也配合著:“不小心絆着狗了。”

連九棋樂了:“狗也能讓你把腳崴了?”

刑術故意擠出笑臉:“那條狗太凶!”

保潔員提着從樓上拿下來的拖把,邊走邊用怪異的眼神打量着兩人,隨後加快步伐,一溜煙兒就跑了。

連九棋鬆開刑術的腳,抬手示意他不要再打了:“行了,人家肯定以為咱倆有病。”

刑術整理着褲腿:“我沒病,你有病。”

連九棋笑道:“也許咱倆都有病。”

刑術靠在一側,看着連九棋整理西裝,重新穿上,問:“為什麼?”

連九棋一愣,轉身看着他:“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要回來?”刑術問完,自己也愣了下,因為這個問題是他腦子中突然冒出來的,也沒有思考直接問了出來。同時,先前在他搭上連九棋肩頭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連九棋笑了,掏出煙來:“抽?”

刑術搖頭:“我很少碰這個。”

連九棋點頭:“不抽好,這是個壞習慣,我是戒不了啦。”

就在連九棋要點煙的時候,刑術上前拿過他的打火機,同時挨着他坐下,將打火機放回他的衣兜中:“北京全面戒煙,在室內抽煙被發現是要被拘留的。”

連九棋笑着點頭:“我把這個忘了,太久沒回來了,物是人非,不過終歸是好事。”

刑術問:“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連九棋道:“復仇,就這麼簡單。”

刑術道:“復仇是什麼滋味?”

連九棋搖頭:“我還沒有成功呢,等成功了再告訴你吧。”

刑術道:“我以前也問過其他人相同的問題,他們說復仇其實沒什麼感覺。不,應該說只有一瞬間的快感,但轉瞬即逝。”

“你是在勸說我嗎?哈哈。”連九棋笑了,“那你告訴我,我怎麼才能說服我自己不要復仇?血海深仇,不能不報,有些事你不懂。”

“也許吧。”刑術道,“可是,你當初為什麼要將《九子圖》的副本交出去?另外,你為什麼現在又要交給我?為什麼你要找上我?”

連九棋看着刑術:“你真的不知道?”

刑術顯得很疑惑:“什麼?”

連九棋將目光移開:“你師父真的什麼都沒告訴你。”

刑術追問:“我師父應該告訴我什麼?”

“真相。”連九棋起身道,“可能因為他很後悔,也很害怕。不過,晚了,當年他就應該彌補的!”

刑術也起身來:“我不知道當年那件事的背後到底藏着什麼,我只知道,如果你要動我師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連九棋轉身看着刑術:“你師父對你很好嗎?”

刑術道:“他是我的家人,就像我爺爺,我的養父也對我很好。所以,我發過誓,如果誰要是動我的家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他,我會拼上這條命。”

“如果誰要是動你的家人,你一定不會放過他。”連九棋重複着刑術的話,臉上多了些奇怪的笑容,“這句話很好,你一定不要忘記這句話。”

刑術點頭:“絕對不會忘。”

連九棋抬手看錶:“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有機會……算了,說不定下次咱們再見面,打得比這次還凶。”

連九棋說完,慢慢走了,走着走着,他還停下來揉了揉先前被刑術踢中的大腿,步伐也變得有點兒蹣跚。

刑術看着背對着他、邊走還邊朝着他揮手的連九棋,忽然笑了。笑容出現在臉上的瞬間,他猛然意識到,先前自己認為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竟是溫暖。

可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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