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陸心水番54
謝長絕感激阿鳳的救命之恩,告訴她自己的姓名,至於其他的,並沒有多說。
阿鳳幾番猶豫,還是抵不住內心好奇,“那個姑娘…是你夫人嗎?”
謝長絕目光一頓,嚇得她連忙垂下眼。
她能感覺到他強烈的存在感,與此同時,她敏銳的察覺到,他身上莫名染上的哀傷與失落。
謝長絕到底沒回答,他只是朝着她頷首行禮,“多謝,有勞了。”
他轉過頭,定定的落在陸心水身上,腦中卻不停浮現出剛才的問話。
是他夫人嗎?
是他夫人該多好。
可他不敢,他不配,他害怕。
他深藏着秘密,所有短暫的親昵與幸福,都是偷來的甜。
那些愉悅建立在她不知道他是誰的前提下,一旦某日她認出了他,一切都完了。
謝長絕不敢冒險,他甚至連和她朝夕共處都不敢,生怕露出任何讓她生疑的蛛絲馬跡。
他心思不坦蕩,和他的愛一樣,見不得光。
謝長絕平靜的看着她,近乎貪婪的一寸寸略過她的肌膚。
他這樣專註,這樣哀傷,讓毫不知情的阿鳳,兩眼霧氣蓬勃。
她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去請赤腳大夫。
“阿芷……”謝長絕不知看了她多久,才鼓足勇氣開口,“求求你……求你……”
他半跪在床邊,緊緊的抓着她的手,偏執的一遍遍不停呢喃。
求你不要離開,求求你睜開眼看看我,求求你別這麼狠心對我。
他哭不出來,喉嚨里像是堵着一團團棉花,那雙眼睛越發通紅,眼角眼尾都泛着駭然的難過。
然而即便他痛苦的快要死去,床上的陸心水,依然毫無反應。
她仍安靜的躺在那裏,小臉蒼白如紙,呼吸平緩,精緻又脆弱,像是隨時都會離開。
忽然,她的手抖了抖,這細微的動作,很快被謝長絕察覺。
他欣喜若狂的抬起頭,死死的盯着她,“阿芷?”
陸心水慘白的臉上,眉頭緊皺,看起來是那麼難受。
謝長絕當即慌了,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阿芷,阿芷……我這就去請大夫!”
他衝著門外大喊,並沒有人回答,可床上的小人兒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
他感覺他都快要窒息了!
突然,呼吸聲戛然而止,謝長絕手一頓,他驚愕的看着她。
她張大嘴巴,猛的咳了聲,吐出一口血,緊跟着像是開了頭,越咳越多,她整個身前都被染紅。
不停湧出的血,嗆到了她,於是她咳的更艱難,單是聲音聽起來便讓人毛骨悚然。
謝長絕無法思考,愣怔了片刻,猛地撲過去。
他手忙腳亂的將她扶起,這樣的姿勢緩解了痛苦,只是她依然吐血不止。
不多時,他的衣服上,身上,手上,甚至臉上都是血。
謝長絕從最初的慌亂,到現在慢慢鎮定下來。
他明明是害怕的,是恐懼的,可他比平常任何時候還要鎮定。
他小心翼翼的照顧着她,終於,她停了下來。
謝長絕緊鎖着的眉頭,也隨之慢慢舒緩開。
他溫柔的給她擦拭嘴角,看着她緊閉的眉眼,低聲呼喚她的名字,聲線微涼,“阿芷……”
有人在叫她?
這個聲音聽起來好熟悉。
陸心水閉着眼睛,她想要睜開,可眼皮很沉很沉,像是灌了鉛一樣,不受她的控制。
她回到了京城的府邸,見到了陸雪舟,陸雪舟口齒不清的喊她姑姑,她則在她臉上吧唧落下一吻。
誰知畫面一轉,爹爹和娘親也出現了,然而只是短暫一瞬,漫天的大火,又被兜頭衝來的大水澆熄。
混混沌沌,如夢似幻。
“阿芷……”
那聲音再度出現,像是有誰緊緊貼着她的耳朵在說話。
眼前浮現出謝長絕的那張臉,她在夢中認出了他,讓她感到驚喜的是,他不再拒絕她,對她格外好。
他將她抱住,在晨曦微薄的早晨,在一樹雪花之下,親吻她的額頭。
她以為這是個美夢,畫面卻突變,當再次抬頭時,謝長絕的臉,變成了席蒼的。
他有着黑漆漆的眉眼,堅毅而冷硬,森涼而譏諷的目光,一寸寸凌虐着她的肌膚。
陸心水難以忍受,眼淚在打轉,她恐懼而膽怯,不知所措茫然的僵在原地。
吻再度落下。
和謝長絕的全然不同,席蒼總是帶着恨不得摧毀她的恨意。
他吸吮她的舌,啃噬她的唇,牙齒相撞令她疼的落淚,可他還是像野獸一樣侵略着她。
“阿芷……”
神志不清中,謝長絕與席蒼的臉,不停在眼前閃過,最後竟然完整的重疊在了一起!
她猛地睜開眼睛,陌生的環境,難聞的氣味,這是哪裏?她還活着嗎?
“阿芷……”
又是這道聲音。
她驚恐的轉過頭去,在看到謝長絕的那張臉,先是鬆了口氣,轉念想到夢中場景,瞬間變了臉色。
謝長絕激動的並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他取來一杯茶,遞給她,“漱漱口。”
剛才她咳了不少血出來,恐怕現在並不怎麼舒服。
陸心水粗粗掃了眼四周環境,想詢問什麼,才發現喉嚨和口腔都不舒服,接過水抿了口。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了腳步聲,很快有人推開門。
一個瘦小的姑娘走了進來,她膚色蠟黃,額頭上滿是汗,在與她視線相對時,下意識怔在原地。
阿鳳身後跟來的赤腳大仙,隨後跟進來,看到陸心水醒了,鬆了口氣,“醒了就好,吐血了?”
謝長絕連忙將情況說與他聽。
赤腳大夫走上前,緩緩說道,“想來你們在水中橫衝直撞,不知撞到了哪個地方,姑娘,你有沒有感到什麼地方疼痛酸脹?”
陸心水漸漸回過神來,她記起昏迷之前的所有事情,說話時,下意識的看了眼謝長絕。
她輕輕搖頭,將那個怪異的念頭壓下去,告訴赤腳大夫,腹部和腿都很疼。
腿上的傷,大夫已經處理過了,之前礙於她是個姑娘家,沒仔細檢查她的上半身。
赤腳大夫默然思量片刻,帶着謝長絕離開房間,吩咐她看看腹部流血了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
“那就是傷到了五臟六腑,所以才會吐血。”
赤腳大夫開了幾副葯之後,交代她如何吞服,還告知接下來每天都會查看她情況,直到她痊癒。
陸心水二人身無分文,不過允諾等養好傷一定重重答謝他們。
阿鳳去送赤腳大夫,把房間留給他們。
陸心水這會兒安靜下來,想到了卓行一。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謝長絕,以一種哀傷而怯懦的目光,“他…被沖走了嗎?”
謝長絕抿唇,聲線艱澀,“也許和我們一樣被人救了起來。”
沒有人能體會此刻陸心水的心情。
如果卓行一真的死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死死咬着唇,沉默的流淚,而謝長絕什麼都做不了。
他垂下眸子,整個房間都是她訝異隱忍的抽噎聲,像是永遠不會停下一樣。
謝長絕的心往下沉,不知過了多久,他緩步走過去,坐在了床邊,一把將她攬在懷中。
他沒有說話,大掌輕撫着她的後背,溫熱掌心隔着層薄薄的衣料,密密貼在她的皮膚上。
一下又一下。
他輕聲哼起小曲兒來,薄涼低沉的聲線,像是帶着某種神奇的魔力,酥酥麻麻鑽進她的耳膜。
陸心水嗚終於嗚咽出來。
謝長絕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哽咽沙啞,但他不以為意,緩慢悠揚的歌聲,安撫着受傷脆弱的心靈。
懷中的姑娘睡著了。
他大掌摩挲着她的臉頰,湊過去,落下輕若羽毛的一個吻。
夏季炎熱,細風刮過小院,阿鳳做好了晚飯走出來,隔着窗戶,看向裏屋。
那相依相偎的兩個人,落在阿鳳眼裏。
女子已經睡了過去,眼尾沾染着濕潤的水光,白日裏看起來極高冷的男子,沉默的抱着她落淚。
他緩慢低下頭,極其珍重的吞吃掉她的眼淚,他的舌尖貪婪的舔舐她白皙的肌膚,可是……他的眼裏卻沒有濃沉的慾念,有的,是鋪天蓋地的悲傷。
阿鳳不知道為什麼,遠遠的看着他,便為他感到難過。
他背負了什麼?
他錯失了什麼?
在他身上究竟有着什麼樣的故事,為什麼他總是這樣令人心碎?
阿鳳看着他懷裏抱着的女人,目光長久的停留在她那張俏麗小臉上。
他所有的哀痛,都是因為她嗎?
屋內的男子最後在她唇上親了下,將她安置回床上。
阿鳳見時機差不多,弄出些許聲響,遙遠的衝著他道,“謝公子,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他話很少,面色很冷,吃完了飯他主動要洗碗,被阿鳳拒絕了。
“不用…我自己來,你回去休息吧。”
謝長絕看她堅持的樣子,沒再強求,轉而去給陸心水煎藥。
半夜的時候,陸心水醒來一次,動了動身子,便發現旁邊躺了個人。
腦子有片刻的遲滯,鼻尖縈繞着熟悉的氣息,她緊繃著的神經,才放鬆下來。
“謝長絕。”她深吸口氣,今天吐了很多血,嗓子果然難受的厲害,呼吸間都有種灼燙的刺痛感。
“嗯……”男人沉沉的應了聲,明顯還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
“謝長絕。”她再度開口,嗓子就像着了火。
兩個人肩並肩躺在一起,近距離之下,她說話時帶起的呼吸,噴洒在他脖間。
謝長絕擰眉睜開眼,黑暗中對上一雙亮到心驚的眼睛。不出片刻,他勾出抹笑來,“阿芷,你醒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問話間坐起身來,想要觸碰她,又收回了手。
陸心水輕輕的咳嗽着,“扶我起來,我……喝水。”
謝長絕喂她喝了水,之後又親眼盯着她吃藥,意料之中,她很不配合。
她說葯苦,皺着小臉拒絕時,他叫她伸出手。
現在只要不讓她喝葯,做什麼都行,陸心水趕緊把手伸過去。
她歪着頭,細弱的燭火中,映照出漆黑沉寂的雙眼。
謝長絕心思微動,突然有種想要吻她的衝動。
“你要給我什麼?”陸心水見他遲遲不說話,好奇的問。
其實她這兩年沒有之前嬌氣了,但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傷,因為感染還發起燒來,所以那些藏在骨子裏的嬌憨和任性,在惹人遐想的夜裏,便悄然釋放出來。
她托着腮,口吻撒嬌,兩隻眼睛此刻微微眯起,像只慵懶又矜嬌的小貓。
謝長絕別過眼,輕輕的在她手上放了個東西。
陸心水感受着輕微的重量,這才睜開眼,結果就看到幾個晒乾了的山楂片,安靜的躺在掌心。
“你從哪裏弄來的?”她有幾分欣喜,取出一片放嘴裏,確實挺有嚼勁,“好吃。”
“那可以喝葯了?”
她尷尬的咳嗽了聲,翻臉很快,“不要。”
還是和以前一樣。
“你怎麼能耍賴呢?”他輕笑了聲,霎時間彷彿光影流轉,時空重疊,然而很快,他反應過來,頓時心驚肉跳,他微張着嘴,靜靜的看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他默默祈禱着她千萬不要察覺出什麼,同時又懊喪的想,如果真的察覺到了,或許是種解脫。
陸心水方才還笑着,現在卻陷入短暫失神中。
這句耳熟的話,像是在哪裏聽過,她迷茫的看着他,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逼着她生孩子,為了讓她保住胎兒,日日哄着她吃藥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說話時的抑揚頓挫都一模一樣,尤其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連笑聲都相似。
陸心水想到了昏迷時候的那個夢,脫口而出道,“你是誰?”
謝長絕端着葯的手頓了頓,嘆了口氣,“阿芷,莫要鬧了,喝葯吧。”
他將葯放在唇邊吹了吹,陸心水兩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越看越心驚……
越看越清醒……
很多東西,她以為忘了,可其實早已經刻在了骨子裏。
比如她記得那個人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記得他為她做每件事時候的小習慣,記得他說話的口吻,記得他笑起來時的氣息,記得他不悅時唇角下壓的弧度,還記得他心虛時睫毛的顫動頻率。
她對他太了解了,甚至遠遠勝過於對自己的了解。
陸心水深吸口氣,滾燙的眼淚潸然而下。
她無法欺騙自己,一個巧合是巧合,可那麼多的巧合,還能是巧合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