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逃離涼州
三人已經上了馬車。
雖然現在仆固沙摩已經出了涼州大牢,但尉遲寶琳遲早會發現這件事,他當然不可能袖手旁觀。姜沉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他會親自帶兵追殺。
所以姜沉舟一邊替仆固沙摩解開枷鎖,一邊說出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第一步,就是出城,這件事高大威已經安排妥當,馬車現在就是往城外的方向去的。
第二步,和城外的天策府兄弟們會合。他們早已按計劃出了城,此時正在城外等着他們。
第三步,向東往騰格里沙漠走,然後再伺機南下。這麼做的好處有兩個:一,尉遲寶琳肯定猜不到這條路線。二,那裏是薛延陀國的地盤,就算尉遲寶琳追來,也一定會有所顧忌。
主意已經決定了,沒有人反對,但還有一個小問題——仆固沙摩還不能走。
“為什麼還不能走?”姜沉舟問道。他雖然表面平靜,可內心卻很焦急。時間緊迫,每拖延一刻都會增加危險。
“出城之前,我還要去一個地方。”仆固沙摩道。
“什麼地方?要用多久時間?”
“一座破廟,來回大概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的話,時間肯定不夠了。”姜沉舟想了想,為難的看着他問道:“你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不然我寧願不走。”仆固沙摩一臉堅定的回道,看起來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姜沉舟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不過去那裏之前,他還要設法通知城外的天策府兄弟讓他們先行出發。涼州城東二十裡外的有一個叫做高溝堡的地方,姜沉舟打算讓他們去那裏等候。這件事本來和他們無關,不應該讓他們涉險。
然而,該讓誰去通知呢?秦笙一定不願意去,她絕不會拋下仆固沙摩先走。姜沉舟自然也不能去,他還沒有打探到軍營的秘密。
“我去吧。”高大威道。
“那就有勞了。”姜沉舟用力的握着他的手。
“這是我的徽章,他們看到徽章就會相信你的話。”秦笙把自己的徽章遞給了高大威,現在她已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高大威,也知道他就是姜沉舟在涼州的神秘朋友。
“我現在就去。”高大威跳下了車,他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
“駕——”隨着一聲呼喝,馬車又重新出發了,這次駕車的是仆固沙摩。
夜涼如水,長街寂寥。
馬車外寒風陣陣,仆固沙漠卻似沒有知覺一般,一雙眼眨也不眨的看向遠處。
遠處是一片幽深無盡的黑暗,黑暗通常代表了危險、恐懼、和死亡,可是面對黑暗,他的臉上卻只有一往無前的堅定。
轉眼間,馬車駛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車剛停下,仆固沙摩就跳了下去,直奔眼前的寺廟而去。
這是一座殘破無比的寺廟,不但門口的兩座石塔早已倒塌在地,連牌匾也被蟲蛀得看不清原貌,至於那廟門更是不像樣子,原本的雙門只剩下半扇。這樣的門,不要說防賊揖盜,連風也擋不了。
姜沉舟和秦笙對望一眼,似乎都在問對方一個問題:他來這裏做什麼?
他們很快就有了答案。
仆固沙摩剛走到門口,門口就湧出了幾十個孩子。
這些孩子有男有女,年齡有大有小,最小的看起來只有四五歲,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十二三歲。
儘管他們年齡不同,卻也有不少相同的地方,他們都很瘦弱,都穿着破舊的衣服,臉上都掛着純真而溫暖的笑容。
天氣寒冷,一張張小臉蛋都被凍得通紅,但每個孩子都很激動,因為他們看到了仆固沙摩。
“爺爺,爺爺,你這幾天去哪了?我好想你啊。”
“爺爺,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為什麼現在才來?”
“爺爺,求求你不要扔下我們,我答應你再也不尿床了。”
孩子們圍着仆固沙摩七嘴八舌的問道。
“你們都別吵了,爺爺不是來了嗎?外面風大,快讓爺爺進來。”說話的是那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男孩。
他剛說完,所有孩子就立刻安靜了下來,一起簇擁着仆固沙摩往裏面走去。看起來他是這群孩子的頭領。
“小昶乖。”仆固沙摩欣慰的看着他。
裏面只有一座大雄寶殿,寶殿裏的佛像早已不見了,地上鋪滿了一層層的乾草,看來這就是孩子們棲身的地方。
姜沉舟和秦笙也進了殿內,車上備有不少乾糧,這本來是高大威替姜沉舟準備在路上吃的,現在他已經把乾糧全部分給了孩子們。
孩子們很懂禮貌,謝過姜沉舟之後才坐到一邊開始吃東西,他們看起來好像餓了幾天。
“他們都是戰爭的遺孤。”仆固沙摩目光慈祥的看着孩子們說道:“大唐皇帝好大喜功,這些年對外打了不少仗,每次打仗都會出現許多無人照顧的孤兒。”
秦笙接口道:“所以你承擔起了照顧他們的責任?”
仆固沙摩點了點頭,嘆道:“當年我也是孤兒,若不是得一對漢人夫婦收留,我也不會活到今天。你們漢人有一句話,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可惜我官職低下,每月也不過幾兩銀子的俸祿,要照顧這些孩子還遠遠不夠。”
秦笙喃喃道:“原來如此……”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仆固沙摩連為亡妻買棺材的錢都出不起,原來他把錢都用在照顧孩子上面了。可眼下仆固沙摩就要離開涼州了,一旦他離開,這些孩子該怎麼辦?他們都還年幼,根本沒有活下去的能力。
一想到這裏,秦笙也陷入了沉思,她當然不想扔下這些孩子不管,但她們又非走不可。
就在這時,仆固沙摩朝年長的男孩招了招手,輕聲道:“小昶,你過來。”
那個叫小昶的男孩默默的走了過來。
“乖孩子,你聽我說。明日一早你就去我家裏,在我床榻下藏着一些銀子,你用這些銀子去買吃的分給大家,記住!要省着點用。”仆固沙摩語重心長的叮囑道。
小昶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充滿了疑問:“爺爺是不是要出遠門了?”
“唉……”仆固沙摩長嘆一聲,眼角已泛出淚花,他摸着男孩的頭道:“爺爺要離開涼州一段日子,在這段日子裏你要代替爺爺照顧好其他人。”
“嗯,小昶明白了。”男孩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等一下。”就在男孩轉身要走的時候,秦笙突然叫住了他。她走了過去,把自己的身上的所有銀兩都交到男孩的手上。接着,她猶豫了一下,又從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了一隻玉鐲子,溫柔道:“收好它,這隻玉鐲也能換點錢。”
小昶感激的接過玉鐲子,道:“謝謝姐姐。”
就在這時,仆固沙摩站了起來道:“我們走吧。”
馬車又重新出發了,半個時辰后,三人總算出了涼州城。時間雖然比姜沉舟預料的晚了一點,但所幸的是一路上都沒有人追來,看來尉遲寶琳還沒發現。
剛走出涼州城,姜沉舟就看見了高大威。
他雖然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卻仍然沒有走,而是選擇一直等在這裏。除了他之外還有三匹馬,其中兩匹分別是秦笙和姜沉舟的坐騎,剩下一匹是留給仆固沙摩的。
看到姜沉舟出現,高大威立刻牽着馬走了過來,就像一個謙卑的奴僕。
姜沉舟感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算起來,你已經幫我太多了。”
高大威一邊將手中的韁繩遞給他一邊說道:“能替公子分憂,是在下的福分。”他說得誠摯無比,似乎能為姜沉舟做事是他的榮幸。
秦笙提醒道:“我們該走了。”
姜沉舟點點頭,明白是該離別了。
他已上了馬,可是才走了幾步,他又勒住了馬,回頭望向高大威。
“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
“姜公子請講。”高大威道。
“我知道你幫我那麼多忙都是心甘情願的,也知道你不求回報,但是我還是要對你說一聲謝謝。”
“公子言重了。”高大威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遙拜道:“前路茫茫,請多保重。”
告別了高大威,三人便上了馬往東方而去。
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去二十裡外的高溝堡和天策府的兄弟們回合,此時四更剛過,離破曉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夜色漆黑,不見萬物,不過這一次他們卻並沒有迷路,因為天上的星辰為他指出了方向。
滿天星斗,各守其位,北斗七星的所在就是正北的方向,南斗則位於天穹以南,而代表東方的星辰則是啟明星,啟明星又名長庚星。每當破曉時分都會出現在地平線的東方,這顆星異常耀眼,就算在惡劣的天氣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姜沉舟已經看見了啟明星。
“老將軍,狼顧山究竟有什麼秘密?”剛走了幾步,秦笙忍不住問道。
“其實這件事就算你們不問,我也要說的。”仆固沙摩回道。
他凝視着遠方,蒼老的臉上浮現一抹悲涼的神色,過了很久他才開口:“一直以來,狼顧山都是大唐和薛延陀兩國交鋒最多的地方,那裏的沙漠之下埋着成千上萬的唐軍屍骨。”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因為悲痛而變得沙啞,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秦笙感慨道:“尉遲寶琳說起過這件事,正是因為這些士兵的犧牲才有了涼州今日的太平。”
“你錯了!”仆固沙摩激動的反駁道:“他們當中許多人不是在戰爭中喪生的,都是被尉遲寶琳害死的,這就是狼顧山的秘密。”
“你說的是真的……”秦笙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
仆固沙摩默默的點了點頭,難過的說道:“從五年前開始,尉遲寶琳就以巡邏邊界為名,把新來的士兵騙入狼顧山沙漠,那些新兵從來沒有去過沙漠,進去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
說到這裏,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秦笙忍不住問道:“你有何證據?”她雖然對尉遲寶琳很失望,但還是不敢相信仆固沙摩所說的話。
“證據就在狼顧山的沙子裏,只要從沙子裏挖出他們的屍骨,就能證明他們不是戰死的,而是活活渴死餓死的!”仆固沙摩咬着牙回道。
秦笙怔了怔,又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仆固沙摩道:“還能是為什麼,當然是為了吃空餉中飽私囊,每死一個士兵,他就能多撈一份餉銀。”
秦笙道:“難道他這麼做不怕被人發現。”
“他不怕。”仆固沙摩嘆息道:“一方面,這些事他做的很隱秘,除了他的親信,不會有別的人知道。另一方面,就算有人問起失蹤的士兵,他也可以謊稱他們是戰死的。”
他緊握着拳頭,狠狠道:“這個人貪得無厭,除了害死新兵,他還勾結薛延陀人劫掠絲綢之路上的商隊。我懷疑偷襲休屠縣的薛延陀人就是他引來的。”
秦笙沉默了,這件事姜沉舟也提醒過她,但她根本沒有相信。直到現在仆固沙摩說起,她才發現尉遲寶琳確實有問題,一切彷彿都是安排好的一樣。
這時,姜沉舟問道:“老將軍可知赤水軍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還能是什麼情況,尉遲寶琳除了貪錢,一無是處,現在的赤水軍軍備鬆弛、人心渙散、士氣低落,戰鬥力早已一落千丈。”
“那軍營里到底有多少人?”
仆固沙摩嘆了口氣,道:“具體多少我也不好說,不過照我猜測不會超過兩萬七千人。”
姜沉舟皺了皺眉,這個數字和高大威告訴他的一樣。他現在只希望赤水軍的秘密沒有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薛延陀國的人。
“既然發現這件事,你為什麼不上報朝廷?”過了很久,秦笙才開口問道,語氣中不乏責怪。
仆固沙摩苦笑道:“其實我也是才發現的,不過在我之前確實有一個人也知道這個秘密,他也的確上報了。”
秦笙好奇道:“這個人是?”
仆固沙摩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他就是孫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