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鬚髮皆白的大夫先給霍世驍把脈,把脈之後,頷首道:“這位公子,您的脈搏矯健有力。”
大夫的手指虛點在霍世驍的脖頸處,“此處的血脈走向與旁人相比更為通達。”
大夫最後給下了結論:“行走姿勢也無礙,說來慚愧,老夫看不出您有什麼病。只是有些睡眠不足的癥狀,可需要一些安神的方子?”
霍世驍坐在這位神醫面前,他說的話和宮裏頭的太醫沒什麼分別。
他因為習武的緣故,比旁人的血脈更為通達,身體無礙,怎麼都不應該有頭疼之疾。
在他拒絕了安神方子后,老大夫叮囑他平日裏多保養,注意要多休息,勿要勞累。
引泉聽到了這個結論,嘆了一口氣。
霍世驍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廝。
或許是因為引泉的嘆氣,讓老者開口:“老夫這段時間倒是遇見了我師弟。老夫可以去看看他那裏有沒有合適的方子。公子住在何處?”
“不必費心。”霍世驍的眉眼冷淡,帶着淡淡的倦色。
老神醫搖頭說道,“還是要的,我的這位師弟年歲比我小,天分卻在我之上,若是真有些隱疾沒有看出來,那他應當看得出。倘若是他也看得出,那便是無法了。”
引泉連忙說道:“還請大夫多費心,我家公子現住在平安客棧。”
他們是昨天上午到這縣裏的,中午時候圍觀了河對岸的潑婦罵架,下午在客棧里住下,今兒一早就來神醫谷求見神醫。
平安客棧是縣裏最好的客棧,羅神醫自然知曉,他點了點頭。
“還請公子多盤桓三至五日,我去尋我師弟看看能不能窺見出一二端倪。”
在霍世驍要離開之前,這位羅神醫問道:“公子,您最早說是因為一個夢而引起的頭疾,敢問是個什麼夢境?”
霍世驍的腳步停頓。
“我忘了。”
丟下了這一句之後,霍世驍帶着引泉離開。
引泉絮絮叨叨對着自家公子說道:“大公子,不是夢到了女子跳樓嗎?怎麼不和大夫說?”
“那夢中人跳城樓死了,又不能給我下蠱,說來有什麼用?”
霍世驍開口提到了夢中人,不光這會兒有些頭疼,更是胸口有些發悶,宛若是附體了那個女子似的。
*
半個月前京城廣伯王府
霍世驍跟着人打馬球,等到回來的時候,爹娘已經和弟弟其樂融融吃了飯。
霍世驍是廣伯王爺的嫡長子,按道理他應該早早被請立為世子,但是誰讓他還有個叫做霍雲昇的弟弟,這位霍雲昇是從繼王妃的肚子裏出來的,是不是他襲爵就成了謎題。
先王妃是秦家女,她嫡親哥哥死在流民之難中,因為兄長的死,本就身體不大好的秦菀撒手人寰,留下襁褓之中的霍世驍。
廣伯王爺在嫡妻死後一年娶了妻,再生下了霍雲昇。
先王妃家族式微,繼王妃家世顯赫。
繼王妃把嫡子當做眼珠子一樣疼惜,霍雲昇這個名字都是請大師起的,怎會願意讓霍世驍承襲爵位?
於是,霍世驍只是王府里的大公子,世子之位遙遙無期。
繼王妃原本是臉上帶着笑意,見着他的時候淡了下來,語氣溫和:“廚房裏一直備着水,去洗漱一番吧,對了,飯菜也都備下了,記得喝補湯。”
霍世驍微微一愣,愣住的原因是居然廚房給自己備飯了,平日裏他回來之後若是沒吃都是現做的。
等到霍世驍洗漱時候,見着妖嬈身段的女子,才知道為什麼會有他的飯菜,只怕是加了料,讓他好有精力去幸了這位妖嬈的丫鬟。
“出去。”霍世驍冷聲讓人出去。
女子不想出去,她那雙宛若勾子一樣的眼凝在霍世驍的身上,嬌滴滴說道:“大公子,奴家是王妃讓人過來伺候您的,讓您曉得陰陽調和之道。”
府裏頭最有前途的當然是二公子,府中下人都猜測世子之位早晚會落在霍雲昇身上。
但是這個叫做海棠的丫鬟自知她的長相過於艷麗,身材過於妖嬈,行走的時候惹得不少男子往她身上看,王妃是絕對不可能讓她去伺候二公子的。
海棠一直想要伺候大公子,現在能有機會做大公子的第一個女人,她心中竊喜,看着浴桶之中霍世驍的身段,看着他英挺的面容,服用了藥物的她雙腿發軟,幾乎化為了春水,這會兒聲音更是黏答答的。
霍世驍見着海棠雙眼含春,眼神越發冷厲,手指夾了玉佩。
破空聲響起,玉佩飛速從女子的面頰掠過,釘入到了房間的樑柱上。
妖嬈丫鬟尖叫一聲,她覺得臉上有些疼,下意識摸了摸臉,發現面頰被割出了細細的血口。
她這才慌張捂着臉離開,留給霍世驍一個清凈。
霍世驍洗漱之後,晚飯沒有吃就睡了,或許是因為狀況不好,睡眠不深做了一個夢。
霍世驍在夢中騎馬,天地開闊,他揚鞭騎馬心中的鬱氣也一掃而空。
忽然眼前開闊地帶就變了,他胯·下之馬消失,眼前出現了朦朧的霧氣。
那是在一片密林里,林木不是京城裏常見的,像是大祁東部所生,而在密林里,陡然出現了一個年幼的女子。
女子的五官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她清瘦、憔悴、柔弱。
她發了熱,單手撫在樹上,甚至還把額頭靠向了大樹,繼而跌跌撞撞往山下走。
她應該不舒服,走路有些發虛。
之後霍世驍就皺起了眉頭,看這個女子走路做什麼?
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霍世驍想要擺脫這個女子,偏偏身子不由自主跟着女子下山,見着她被人背起,蜷縮在少年的背上。
自那時候起,他就有些胸悶,心中十分不舒坦。
等到這女子下山後,畫面變了。
同樣是那個女子的模樣出現在他眼前,不過她褪去了青澀,身着白色中衣。
依然看不清面容,霍世驍只記得她像是枝頭初綻的梨花,美得動人心魄。
她被人挾持上了城樓。
霍世驍仔細辨認,認出了這是京城的城樓,其他地方的城樓都不如京城的氣派。
為什麼會挾持一個女子上城樓,為什麼覺得這是要打仗的模樣?
霍世驍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夠當做夢就是這般毫無道理可言。
忽然形式變化,她取下了銀簪重重戳在挾持她的那人脖頸處。
那位女子死死抱着男人一起墜樓,霍世驍忽然覺得自己的馬匹動了,他的胸膛也是劇烈的疼痛,疼得讓他皺眉,一隻手捂住了胸口。
霍世驍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一個騎在馬上策馬狂奔想要把人接住,一個則是懸在半空之中讓他清楚地看到女子墜落的瞬間。
她這朵初綻的梨花,在枝頭綻開最美的花朵之後,在頃刻之間隕滅、消亡。
意識到她死了,他的頭也開始劇烈的疼痛,疼得霍世驍甚至覺得鬢角都開始生華髮。
當他喘着粗氣從床上起來,丫鬟點燃了燈。
銀杏連忙把人給喚醒,這房間一亮,又有丫鬟香蘭進來了,“怎麼了?”
銀杏用帕子擦拭大公子的鬢角汗水,輕聲說道:“魘着了。”
“拿一面手鏡。”霍世驍吩咐。
香蘭連忙去拿了手鏡,銀杏則是把燭火撥得更亮,看着霍世驍對鏡自攬,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公子,您是在看什麼?”
“這裏……”霍世驍從鬢角挑了一根白髮出來,“先前有嗎?”
香蘭是負責給霍世驍梳頭的,連忙說道,“今兒晚上卸玉冠的時候還沒有看到。”
銀杏看着那根白髮,“香蘭,你仔細想想,以前沒見到嗎?”
香蘭知道銀杏為什麼會這樣問,因為自己有時候有些馬虎。
“不會的。”香蘭仔細回憶了之後說道,“這根銀髮比旁的頭髮生得粗,我眼睛很利,一眼就看得出。”
霍世驍從夢中醒來,胸膛之中的沉悶散去了,頭疼還留着,血液在脈搏之中鼓動,他的手指纏繞住那根銀髮,直接拔了下來。
“公子給我吧。”銀杏說道,香蘭則是伸手給霍世驍按壓剛剛拔頭髮的地方。
“不用。”霍世驍說道,“拿個匣子過來,收起來。”
這個吩咐有些奇怪,不過銀杏應了下來。
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醒之後有些頭疼,還生了一根白髮,霍世驍以為事情就這樣了,誰知道頭疼第三天第四天仍在。
小半個月的時間,頭疼在慢慢好轉,在霍世驍以為頭疼不葯自愈的時候,到了圓月這一日,他又做夢了。
這一次,依然是夢到那個女子,她在和一個胖乎乎的娃娃說話,之後又是跳城樓。
他的夢總是在女子墜樓后醒來,心跳如擂,熟悉的頭疼席捲而至,程度堪比第一次頭痛。
霍世驍第二根白髮也拔了下來,這次求醫一併帶在身上。
他看過了宮裏頭的太醫,要是神醫的徒弟也看不了,他或許應該轉而求高僧做法。
霍世驍想着,要不是因為他自己很清楚他的頭疼和夢有關,甚至會懷疑是不是繼王妃終於忍不住,開始魘他了。
捏了捏眉心,霍世驍開口:“走,回客棧。”
而引泉則是不動了,“大公子,您說的是,我覺得咱們不應該一直看病,咱們應該去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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