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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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冷得早,七月流火,江南還是軟風暖水綠柳如煙,這邊已頗有寒意,劉遺進進出出手腳上一直帶着鐵鏈,被磨得總也不見好的傷口碰到冰涼的鎖鏈,很難受。

這一日,午後徐放在練武場上出了一身汗,照慣例讓劉遺伺候着洗澡,洗完澡擦身子時,見徐放理所當然地伸手摸過來,積蓄了大半天勇氣的劉遺狠狠心,主動抱住徐放,輕聲道:“將軍勇猛,小人怕疼,求將軍讓小人自己動,將軍坐着就好。”

這種臣服的姿態讓徐放很愉悅,進行到一半時,應劉遺的請求,先拆掉了他的腳鐐,然後又拆掉手上的鎖鏈。

劉遺用他高超的撫琴技巧回報了徐放的寬宏大度,輕攏慢捻抹復挑,像呵護甚麼珍寶一樣輕柔仔細。

他的手纖長雪白,骨肉勻停,動靜之間如蘭花般綻放,在徐放黝黑的皮膚襯托下有種勾魂攝魄的美感,徐放盯着他的動作,只覺得麻酥酥的感覺從頭頂一直竄到尾巴根,渾身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暴栗,心跳得像打雷,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膛劇烈起伏,頭都開始發暈,忍不住低吼一聲,緊緊抓住劉遺的頭髮,閉上了眼睛,在銷魂蝕骨的快感中,迷迷糊糊地想起八年前在金陵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

吳興望北樓,酒香深處有劉郎。

當時劉遺是人人稱羨的高人雅士,年方十九歲的少年郎,才名已播於天下。而他那時不過是個扮作蠻人奴隸,跟着商隊潛入大秦的細作。

驚鴻一瞥,從此便記住了這個人。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也說不清楚劉遺好在哪裏,只是想,如果有機會將這樣一個神仙般的人摟在懷裏為所欲為,這輩子就圓滿了。

從這一日起,劉遺終於不用再時時帶着鎖鏈出入。

而徐放也便經常得到劉遺的主動侍候,有時他閑着,有時他手中有事,不過畢竟非戰時狀態,事情都不甚緊急,美人投懷,這些本就不緊急的事情便越發不緊急了。

劉遺的境遇大大改善,他也沒忘了其他還在艱難度日的同袍,徐放不在府里時,便經常弄些吃食衣物送去後院。

他如今身份微妙,說是奴隸,將軍卻對他極好,上回那個在他臉上撒了一泡尿的士兵被將軍打了好幾百棍子,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在地上爬了好久才斷氣的情景還在眾人眼前晃,誰還敢得罪他?

何況將軍現在夜夜都只要劉遺侍寢,其他臠寵全部忘在腦後,還為劉遺特意弄來不少從南楚搶來的珠寶字畫甚麼的,不分好歹一股腦堆在劉遺屋子裏,供他賞玩解悶,專寵之意有目共睹。

府中諸人都是有眼色的,知道劉遺得了將軍歡心,只要不逃跑,大家就都敬着他,將他當半個主人看待。

有一回徐放帶着軍隊外出操練,卻從午後就開始下大雨,他們這回去的是山裡,比較遠,下雨天道路泥濘濕滑,當天應該不會回來,劉遺得了空閑,便將前幾天弄到的半隻羊和幾隻雞拿到廚房請人幫忙弄熟,並一罈子酒,還有一大籃子麥餅,趁着傍晚快收工時拎去後院楚俘做活的地方分食,非常有眼色地給看管他們的北燕士兵塞了些酒肉,換來一時半刻的相聚歡飲。

北燕士兵在前頭吃喝,他們在後院的雜物房裏湊合著擠擠坐下,這間小屋子沒有門,風帶着雨水的味道飄進來,細小的水滴撲面,令人精神一振。

大雨打在房頂,嘩嘩作響,雨水沿着屋檐串珠一樣滴落,青石板被雨水經年累月砸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坑,很快便積滿了水,雨滴落上去,濺起晶瑩的水花。

被這雨簾隔着,似乎讓所有人都有了片喘息的自由空間,大家暫時放下世事艱難,團團坐着喝酒吃肉,說說笑笑,享受這難得的安逸。

一罈子酒很快就喝得見了底,雨也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天上升起一輪明月,在地上的水坑裏映出清清冷冷的影子。遠處傳來不知誰家小兒啼哭,引得幾聲犬吠,隨即有人喝止,犬吠聲沉寂下去,只剩兒啼和女人模糊的拍撫聲,夜色便因此顯得越發寧靜安詳。

有人忽然生出些感慨,喝乾手裏半碗酒,道:“自從逃去江南,上上下下說了好些年一定要回來,咱們現在算是回來了,還到了都城洛陽,我倒覺得自己的家反而在江南,不是這裏。”

眾人被勾起心事,手中的酒肉變得難以下咽,有幾個年紀輕的,眼中開始泛起淚花。

劉遺拿過幾隻空碗,在階下的水坑裏舀了些水,用筷子輕輕敲擊碗沿,側耳傾聽,不斷調整水量,然後將定好水量的碗在自己身周擺了半圈,叮叮咚咚,竟敲出段曲聲來。

他跟着曲子開口唱道:“傷心莫問前朝事,重上越王台。鷓鴣啼處,東風草綠,殘照花開。悵然孤嘯,青山故國,喬木蒼苔。當時明月,依依素影,何處飛來?”

劉遺的聲音清越,在靜夜之中傳得極遠,曲聲止歇後仍有餘音渺渺,聽得眾人一時都痴了。

上回救了劉遺的老兵李卓有心調節氣氛,便笑道:“難得今日大家聚一起好好吃一頓,劉參事別唱這些讓人難受的曲子,換個高興些的罷。”

“想聽哪支曲子?”劉遺問。

李卓是個地地道道的武人,平時其實也不怎麼聽曲子,忽然被問起,一時想不起來什麼曲名,便擰着粗粗的眉毛愁眉苦臉地認真回憶,大家望着他,正覺得有些好笑,忽然聽到前頭屋子裏稀里嘩啦一陣碗盞落地的聲音,隨即響起北燕士兵慌張的聲音:“將軍!”

院門豁然被人踹開,徐放黑着臉大踏步向這邊走來,他穿着全套甲胄,只摘了頭盔,一身甲片濕淋淋地反射着月光,裏頭的襯袍濕透了,順着袍角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靴子裏只怕也都是水,踏地時能聽到清晰的嘰咕嘰咕的聲音。

楚俘們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劉遺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鎮定,卻在心中嘆了口氣。

原以為徐放今天不會回來,一時忘情,在這邊多耽擱了一會,這蠻子卻非常奇怪地冒雨歸家,估計在主屋找不見他,便帶着火氣尋來這裏,待會必定又要各種曲意奉承才能安撫下這蠻子的怒火。

想到這些,他的口裏有些發澀。

徐放沒有立刻懲戒他,只是抓着他的手將他在眾人面前拖走,劉遺的膚色極白,前陣子各種操勞,晒黑一些,手腕上的傷疤也沒有全部脫落,即便如此,這依舊是一隻極好看的手,在徐放黝黑的大手映襯之下,就像一塊精心雕琢的美玉。

林潤雨曾經說過,劉家哥哥的手最美,尤其是撫琴時,素手調玄琴,本身便是一幅畫。

如今卻被蠻人攥在手裏,好像落入鷹爪的鴿子。

徐放個子高大,步子也大,劉遺在楚人中算高個子,比起徐放還是矮了不少,開始還能勉強跟上,但徐放越走越快,他好幾回險些跌倒。徐放大概是不耐煩了,忽然轉身一把將他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走回前院,進到主屋,咣當一聲關上門,將劉遺重重丟在榻上,隨即欺身壓上,沒頭沒腦地摸了上來。

他的心思劉遺實在猜不透,只好推了推徐放的肩膀,道:“將軍稍等,讓小人先伺候將軍卸甲洗沐,然後好好服侍將軍。”

徐放喘息着抬起頭,捏住劉遺的下頜,眉毛蹙得死死的,問道:“為什麼給他們唱曲子?”

他身子沉重,身上的盔甲又硬硬地,硌得劉遺生疼,下頜更是被捏得骨頭都要碎了,只得求道:“將軍先起來,小人要喘不過氣了。”

徐放又盯了他一會,才終於起身。

劉遺身上已經濕了好幾片,他顧不上這些,趁着徐放現在還沒發火,得趕緊把這蠻子一身盔甲卸了,不然讓他全副武裝打自己一頓,不死也得斷幾根骨頭。

連接盔甲的皮繩被雨水打濕,變得生澀難解,劉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徐放一身盔甲全拆掉,幫他擦乾身子,又找出乾淨衣服,伺候他從裏到外換了一身。徐放一直沉默着任他伺候,等劉遺解開他的髮髻梳理頭髮時,卻將前面的問題又問了一遍:“為什麼給他們唱曲子?”

劉遺已經大概猜到徐放的火氣來自何處,徐將軍大老遠冒雨趕回家,他不老老實實在屋子裏等徐將軍寵幸,反而跑去和楚俘們喝酒吃肉,還唱曲子,如此輕鬆自在,顯得他徐某人的存在毫無意義,因此氣不過。

想明白此節,劉遺一邊小心地解着徐放頭髮打結的地方,一邊解釋道:“以為將軍今天不會回來,就去和他們喝了幾碗酒,是小人的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徐放執拗地問了第三遍:“為什麼給他們唱曲子?”他抓住劉遺的手,把他拽倒在懷裏抱住,任由自己濕淋淋的頭髮亂糟糟披下來,卻捏着劉遺的下頜專心盯着他的眼睛,“你從沒給我唱過。”

劉遺愕然,這蠻子,難道,是嫉妒了?

他猶豫片刻,試探着問了一句:“那,小人也給將軍唱一曲?”

徐放抱住他腰的手緊了緊,放開他的下頜,又握住他的手捏了半天,黝黑的臉上泛起一層隱約的紅色,過了很久,才悶悶地嗯了一聲,道:“你別再敲那些碗,明天我帶你上街買個琴,那玩意是叫琴罷,回來你彈琴唱曲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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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莫問前朝事,重上越王台。鷓鴣啼處,東風草綠,殘照花開。悵然孤嘯,青山故國,喬木蒼苔。當時明月,依依素影,何處飛來?”——《人月圓?傷心莫問前朝事》,元,倪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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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別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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