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擔心
五十大板的刑罰不輕也不重,不過身為燕王的親衛長被這樣處罰,就不是一件小事了,而連歐陽親衛長,燕王殿下心腹中的心腹,都被罰的這麼狠,可見燕王殿下心情差到什麼地步了,整個燕王府走路都不敢大聲。
不過崔懷提出要見歐陽三,而且見不到人就不走的態度,管家還真的不要再拒絕,便將人領到了十五的葯廬。
“總督大人。”十五剛好給歐陽三上完葯,見到了崔懷有些意外,殿下這幾日情緒是不好,不過這是燕王府內部的事情,若這樣的事情都能傳出去,那歐陽三這個親衛長恐怕就不是打五十板子這麼簡單了。
歐陽三躺着,沒有起來只是點了點頭。
崔懷見他的情況並不是很嚴重,也便顧不上傷患需不需要休息之類的事情了,當即問道:“殿下怎麼了?”
“崔大人。”歐陽三苦笑,“你是覺得小人被打五十板子還不夠慘?”
崔懷明白他的意思,“我並非要窺探殿下的事情,只是有些擔心。”
“崔大人擔心什麼?”歐陽三明知故問。
能擔心什麼?
不就是殿下宣告不出錦東這事?
崔懷也不繞圈子了,“我擔心殿下會出事。”
“出事?”歐陽三皺眉。
“蠻族一事了結,殿下又對外做出了這樣的宣告,我擔心殿下一時想不開……”崔懷話沒說下去,只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停頓了半晌,又正色問道:“馮殃真的死了?”
這話他想問已經很多年了,只是一直沒有問出口,也是很清楚不能問出口!
當年燕王府對外宣稱馮夫人傷情危急,他本以為是燕王出於某種目的才這樣做的,畢竟在散出消息沒多久,燕王便去了前線,若真的情況危急,燕王豈會離開?可沒想到沒多久,燕王府又傳出消息說,馮夫人傷重不治,歿了。
他得到消息后急忙趕了過去,卻見本在前線的燕王已經趕回來了,當時他真擔心燕王撐不下去,不過後來的事情卻是讓他覺得自己太過多慮了,燕王雖然看起來傷心欲絕,但也沒到想不開的地步,喪事雖然辦的匆忙簡陋,但卻是順順利利的,燕王親自送葬了他的恩師,然後返回前線,這一去,便是三年。
再大的悲痛,三年也總該過去了吧?
哪怕過不去,也不至於想不開。
可就在燕王發出那樣的宣告之時,他卻心中一凜,或許當初並不是沒到那個地步,而是殲滅蠻族的信念一直在支撐着他,或許,也是因為知道馮殃撐不了多久了,他方才冒險與聶榮合作,他想儘快完成自己的承諾,然後好去陪他的師父!
馮殃真的死了嗎?
這是他如今最大的疑惑了,也是唯一的希望。
當年長生不死的傳聞雖然荒誕,可他卻並非沒有半分的猜疑,不說那張多年未有半分變化的容顏,就說當初她對他所說的那些話,還有燕王明明傷重到所有人都沒辦法了,卻在回到燕王府短短半個月便痊癒,甚至還能再上戰場,這些都讓他的更是半信半疑了。
這樣的人,會死?
就這麼死了?
“崔大人。”一旁的十五嚴肅地開口,“若非如此,殿下為何這般說?還連喪事都辦了!”
“馮夫人死了,所謂長生不死的傳聞便會不攻自破。”崔懷看向他,同樣嚴肅,“更不會再有人將她與安氏妖后聯繫在一起。”
“夫人與那安氏妖后本就無關,如何聯繫在一起?”十五冷聲道,“崔大人,你……”
“她親口告訴我,她與那安氏妖後來自同一個地方。”崔懷打斷了他的話,“她說,安氏是因她而來的。”
十五歐陽三紛紛一愣。
“她還跟你說了什麼?!”一道森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崔懷轉過身,便見他方才怎麼求都見不到的人正站在門口,多年的征伐將青年身上最後一抹稚嫩之氣消磨殆盡,渾身的氣韻也因殺戮而變得陰沉,那張還是俊美非凡的臉,此時卻再也不會讓人聯想到美貌、漂亮之類形容女子的詞,那雙黑瞳冷漠的眸光深處,像是凝聚了千百年的悲傷,看得人從心底發寒。
“殿下?”
殷承祉大步走了進來,黑沉沉似得威壓在屋裏散了開來,再一次問道:“她還跟你說了什麼?”
崔懷吸了口氣,握着雙拳正視着他,“當年清君側一戰開始之前,她便找到了我,告訴我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她,正是因為她,才會導致安氏妖後來到這裏,才會有了她冒充安氏嫡女入宮蠱惑聖上一事,也才會有了後面的變故。”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她說,是她親手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若非她,安氏便不會到來,也就不會有安貴妃,你仍舊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不會被先帝厭棄,丟到錦東來!她說,若沒有她,你就無需承受這般多的苦楚,是她一手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也改變了所有人的人生軌跡。”
殷承祉一動不動,似乎沒聽到,又似乎聽到了卻無動於衷。
“她讓我告訴你。”崔懷繼續說,“但我拒絕了,而且還要求她絕不能告訴你。”又吸了一口氣,“當時的燕王離不開馮夫人的輔助,而錦東不能沒有燕王,燕王若怨恨了馮夫人,便難以在錦東立足,更不能庇護錦東,所以,哪怕我心中亦有恨,還是忍了,甚至還求她,不能……”
“忍了?”殷承祉嗤嗤一笑,“你有何資格忍?”
崔懷一怔。
“沒了安氏,崔家就不會出事嗎?”殷承祉譏諷道,“以當時崔溫的情況,哪怕沒有安氏的蠱惑和慫恿,他也扛不了多久,遲早會命喪蠻族之手,沒了崔溫的崔家,能撐多久?崔老夫人腦子不清楚、崔夫人想要的太多,再加上一個惹是生非的二房,哦,對了,還有你的好弟弟,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你一介白衣書生,怕是連家事都處理不好。”
崔懷臉色一震。
“更不要說崔溫活着的時候得罪了多少人了。”殷承祉繼續道,“當然,還有另一個可能,那便是崔溫死了,你代父繼續掌管崔家軍,繼續與蠻族對抗,尚且不說你能夠管的了你父親的那些舊部,就算管得了,你能和蠻族打多久?一年?兩年?怕是閭州被屠一事遲早也會發生。”
崔懷咬起了牙,但卻無法反駁。
“而我呢?”殷承祉沒有繼續說他,話鋒一轉到了自己身上,“沒有安貴妃從中攪和,先帝后對我寵愛有加,我便能萬事順心平安長大?不,殷長乾依舊是嫡長子,依舊會怨恨一個奪了他寵愛以及為了太子之位的弟弟,太液池一事或許不會發生,畢竟,等到殷長乾長大需要動手除掉攔路虎的時候,已經不需要親自動手了,他會用更加巧妙卻不會給自己留後患的方式除掉我,對了,還有先帝的其他皇子,沒了安貴妃在,先帝的那些皇子應當能活下來,那麼多的皇子,皇位只有一個,我便是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要麼死,要麼變的比誰都狠,然後永遠沉淪在弒兄甚至弒父的陰影中!”他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大表兄,你覺得這樣的人生軌跡,便是好?”
崔懷沉默。
殷承祉又道,“所以,你憑什麼忍?你有什麼資格責怪於她?”
崔懷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嘆了出來,“你說的對,人生原本便有許多的變數,不走到最後,不全部走一遍,誰又能說哪一條人生軌跡是好的?所以,殿下,你若步走下去,如何確定因她而出現改變了的這條人生軌跡是好的?”
“我為何要確定?”殷承祉反問。
崔懷苦笑,“至少能向我證明殿下所說的都是對的,向所有證明,馮殃的出現帶來的並非是苦難。”
“我為何要向你證明?”殷承祉冷笑,“你算什麼東西?”
崔懷也沒生氣,“殿下還能如此維護馮夫人,下官便安心多了,希望殿下能一直這般堅持,這樣,若有人再冒犯馮夫人,便能有人站出來維護她了。”
說完,深深地拱手鞠躬。
“蠻族雖滅,但錦東仍舊需要殿下,遠東地區未來如何完全融入錦東,也離不開殿下,方才整合了的錦東新軍,更離不開殿下,而馮夫人的身後名聲,更離不開殿下的維護!殿下總不希望來日有人提及馮夫人,想到的僅僅只是殿下因她而自戕,然後各種揣測編造,成了眾多野史當中香艷佐料。”
說完,便又鞠躬。
“下官冒犯,這便去領罰,請殿下務必保重!”
然後,不等燕王發作便自行離開。
至於領罰,也是真的,直接去找了燕王府護衛,和歐陽三一樣,讓他們打了五十板子,理由便是以下犯上。
差點沒把負責刑罰的人給嚇傻了。
現在的崔懷是什麼樣的存在?
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尤其是這幾年,燕王一直征戰在外,錦東的所有大權都在他一人之身,可謂是說一不二,更別說他還有一個手握重兵的弟弟!
這一頓板子是在崔懷黑着臉要動怒的情況下才打下來的,就算有了他的話,行刑的也不敢下太重的手,打下來情況比歐陽三好多了,他還能扶着人走出燕王府的大門。
而這事,很快便傳遍了閭州城。
崔總督以下犯上冒犯燕王殿下,被燕王殿下打板子了。
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燕王要卸磨殺驢了?
還是崔家飄了不把燕王放眼裏了?
難道是因為燕王揚言以後就守着錦東不再進一步讓崔總督上門討說法,兩人一言不合就鬧起來了?
眾說紛紜。
而當事人之一的燕王殿下,絲毫沒把這事放心上,也沒管崔懷自己去領罰一事,不過,他這麼一說,卻是讓他發作不的了。
“殿下……”歐陽三沒想到燕王回來,甚至還聽了崔懷那樣一番話,崔懷如何他真不是很在乎,反正又死不了,只是殿下……這幾日原本便情緒不佳,再聽了崔懷那一番話,不知道又會惡化到什麼地步了。
殷承祉已然收斂了情緒,低頭看了看他,“我無心的。”
歐陽三一愣。
“給他用最好的葯。”殷承祉又對十五說道。
十五鬆了口氣,“已經用了,殿下放心。”
歐陽三也總算能鬆口氣了,其實這事說起來也是就那麼撞上了,殿下心情不好多喝點酒,他多勸了兩句,這麼一來二去的,便惹着了他了,倒有些無妄之災的意思,當然,或許也因他讓殿下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殿下,若無夫人,便不會有今日的我們,夫人的出現,改變的人生軌跡,於我們而言,應該最好的結果。”
“她無需任何人評判。”殷承祉不欲繼續說下去,“此事不必再提,多說一個字或許便不是五十板子的事情了。”
這話說的很平靜,但卻讓人毛骨悚然。
歐陽三覺後背更疼了。
“殿下……”十五祥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不是不敢怕落得歐陽三一個下場,而是……這麼多年下來,似乎說什麼都不過是隔靴搔癢,甚至是多餘,“院子裏的葯花開了不少,殿下可要采點?”
“嗯。”殷承祉點頭,便轉身離開。
“恭送殿下。”歐陽三撐起身子,說道。
“等傷好了,就去找人吧。”殷承祉忽然說道,沒回頭也沒停下,話也是說的不清不楚。
不過歐陽三卻是明白,“是。”
十五沒跟着主子出去,轉而問歐陽三,“找誰?”
“嚴朗。”歐陽三說道,“這些年我一直照顧着他的家眷,也一直托木安陽找。”
十五神色一喜,“他還活着?”
“至少沒見到屍體。”歐陽三說道。
十五的喜色退了,若真的還活着,豈會這麼些年都不回來,“找找也好。”如今戰事停了,皇帝也似乎沒和錦東打的打算,不過就算有,如今的錦東也不怕,這麼多年了,總算是能鬆口氣了,“殿下情緒雖然偶爾失控,但總的來說還是好的。”壓低了聲音,才繼續:“夫人的情況也一直很穩定,應當不會有什麼大變故了。”
歐陽三沉默半晌,同樣壓低了聲音,問道:“夫人真的能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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