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姚睿在離開北京前去見了方慎。
方慎工作室的佈置和尋常心理醫生別無二致,只是因為地處郊外,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就能看到大片綠地顯得更加自然宜人。
方慎相貌普通溫和,說話是一種令人舒適的節奏,不快不慢。再加上他嗓音悅耳,和方慎聊天是一件非常舒心的事。
“我覺得我只是情不自禁地嫉妒,嫉妒的人面孔是不是非常醜陋?”姚睿說,他坐在一張竹藤編織的軟椅上,面前放着一杯白開水,在他們談話期間,水已經涼透。
方慎坐在他的同一側,這樣看起來更像兩個好友閑來閑聊,而不是醫生和患者眼對眼的問診。
“為什麼你會認為嫉妒很醜陋?”
“我跟你說過嗎,我在家中排行第二,我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我姐姐比我大五歲,弟弟比我小兩歲。養三個孩子真的很痛苦,很忙碌。父母總說要乖乖的,聽話別惹麻煩。孩子太多了,顧此失彼是難免的。他們忙着監督姐姐不要早戀,忙着教育小弟好好念書。我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什麼都好好做,他們就會擠出一點時間來誇我懂事。”
“有一次,一家人出去玩。弟弟看中了一套玩具,因為很貴,所以只負擔得起一套玩具。我也很喜歡,可是最後他們卻只給弟弟買了。我忍不住問他們為什麼我不可以有,為什麼非得給弟弟不給我。我在大街上哭鬧了很久,最後還是沒得成。父母失了面子,也很不開心。我父親他十分好臉面,回到家后他狠狠訓斥了我。我回憶不起來他說什麼了,只是現在想想都還覺得心裏苦悶到要爆炸。”
“後來,父母補償了我一套一模一樣的玩具,我卻發覺我沒想像中那麼喜歡這套玩具。我只是太嫉妒我弟弟了,他總是擁有的那一個,而我是被要求放棄的。所以我在大街上撒潑打滾,太難看了。”
方慎:“你對自己的要求很高。”
姚睿突然笑了笑:“但是他們絕對想不到,最聽話的二兒子最後卻是最離經叛道的。我覺得有種報復的快感。他們會後悔對我缺乏關注嗎,亦或是把我的出櫃和離家出走都歸結於家庭教育的失敗。”
方慎:“從你離家出走開始,你有嘗試過和你的父母聯繫嗎,或者任何你的親屬。”
姚睿:“沒有。”
方慎:“一次都沒有嗎?”
姚睿:“沒有。我過得很好,有一份收入豐厚的工作,我無須仰仗父母就可以生存下去,為什麼要和他們聯繫。如果我先聯繫了他們,不就是率先向他們投降,表示我當年做錯了嗎?”
方慎:“你將父母放在了與自己對立的位置,應該有發生過什麼事導致這個情況誕生,可以跟我說說嗎?”
姚睿眯了眯眼,想起那個偷聽的夜晚,他迅速百科了那些所謂的同性戀治療方法。他有多恐懼那些治療手段,就有多慶幸自己被扭送進去前就逃了出來。
他不覺得這個秘密有必要和方慎聊。
姚睿的停頓和緊繃的表情讓方慎了解到他們不該繼續深入這個話題了,他很快說道:“那麼徐執呢,看得出來你相當信賴他。”
提到徐執,姚睿的面部神情有了些微的放鬆,“他是個很有能力的經紀人,捧紅了好幾個藝人。一直很照顧我,像大哥一樣。”
“只是我有時候覺得納悶,他似乎一點都不在乎我能不能為他賺錢。說實話,我偷看過他給許支盈安排的行程表,說是密密麻麻也不為過。而我就,特閑。好像專程空出時間讓我打遊戲似的。”
“他是不是歧視我的撈金能力啊。”
姚睿說著,和方慎一起笑了出來。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老了,尤其是看到公司里年輕有活力的新人,感覺自己真實遲遲老矣,充滿暮氣。也沒什麼才華,不知道留在這個圈子裏幹嘛使。徐哥要是真帶了新人,我就又有了“弟弟”,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你可以直截了當地跟他說,你不喜歡他帶新人。”
“這樣不太好吧,會不會太霸道了,惹徐哥不高興。”
“未必需要把話說得這麼直白露骨。有許多種委婉表達意見的方法。當然,說與不說取決於你對這件事發生的受刺激強烈程度。”
“我非常推薦你多和親人朋友開誠佈公,感情是需要交流的。”方慎說:“你問嫉妒的人是不是醜陋的?那麼我必須回答你,NO。嫉妒這個情緒本身並無美醜之分。關鍵在於是否恰當處理這類情緒。”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個年紀就談老也太讓我無地自容了。我比你老好多呢。”
“試着去談一場戀愛吧,怎麼樣。”
姚睿陡然一驚,扭頭看向方慎。
“這個年紀,不談戀愛太可惜了。談個轟轟烈烈,就算分手也不遺憾的戀愛吧。”
姚睿失笑:“哪有你這樣變向催婚的心理醫生。”
方慎笑:“心理醫生不是人?心理醫生也八卦啊!”
姚睿差點沒一口水嗆死。
他又在這待了二十多分鐘,要離開了。
“把你當垃圾桶猛倒苦水,會不會聽得很膩歪?”
“哪裏,你當然是得付錢的,而且還很不便宜。”
這氣氛,真的苦痛不起來啊。
“打個折吧,方醫生,辛苦的血汗錢呢。”
“可以啊,拿你的演唱會票來抵。”
卧槽,在這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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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睿帶着兩個保鏢飛去上海,江童來機場接他們。
下了地,走出通道,老遠都能看到明星們的機場走秀團隊。姚睿帶着帽子口罩,在阿龍阿虎的保護下混在人堆里低調離開。
江童開車來,好久沒見着姚睿,嘰嘰喳喳嘮叨個不停。江童嘴巴能說是嘉合上下出了名的,要是不及時制止,他能連續說上幾十分鐘不帶停的,不去說相聲真的可惜了。
“江大媽,讓我耳朵休息一下成不。”
江童笑着閉了嘴。
車子一路開到酒店,姚睿歇了會就吩咐江童帶他們出去胡吃海喝。他來上海大多因為工作,匆匆來,匆匆去,現在終於有時間逛一逛。
其實江童也不算多了解上海,他不是本地人,這次在上海待個把星期也是為了監督演唱會場地施工。一邊協調造型師、舞美設計團隊和演藝公司之間的交流,一邊還要防止各種濫竽充數。這是姚睿十周年演唱會的首發站,這輩子也獨一個了,以後再也不會有十周年,江童上心得很,絕不容許有什麼失誤。是以沒多少閒情逸緻了解上海風土人情和各色美食。不過他了解姚睿,來了肯定要玩要吃,所以事先惡補功課,糊弄一下綽綽有餘。
江童是厲廷川挑過來的人,和徐執多有信息互通。他和徐執是一個防外一個防內,雙劍合璧。岑英的事他遠在上海也早早知曉。在姚睿面前卻全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提前來見Ellen只是為了多擠出時間來綵排。
Ellen的工作室在青浦區的一個弄堂里,外面看生活氣息濃厚,進去了才別有洞天。她是地地道道的國人,不帶一絲雜的,給自己取個外國名字純粹是順應行業潮流。就是工作室里打雜剪小料的阿妹都得是個Mary、Lily。她給姚睿設計了三十多個造型,被斃到只剩十來套,聽說差點氣自閉。
Ellen歡天喜地地迎接姚睿的到來,她其實早給徐執打過電話,希望姚睿能早些來工作室試衣,好調整服裝細節,被徐執一口回絕,不帶委婉的。她不夠大牌,真沒什麼底氣在徐執面前拍桌子大聲。
姚睿可比徐執好說話太多,他一來工作室,Ellen已經備好一排衣服讓他試穿。挎着大包的化妝師蹲守在一旁,活像個等待捕獵的獅子。
演唱會服裝和妝容,一是要極盡誇張,二是要blinkblink,三是要貼合演出主題。
姚睿的這場十周年巡迴演唱會,主題是日不落,所以Ellen給他設計的服裝大多都是大氣奢華,往聚光燈下一站就能鎮得住場子的。這種衣服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在裏頭多套兩件,省了許多換衣服的時間。
姚睿身上的衣服剝了又套,套了又剝,臉上的妝容也是跟着衣裳塗了卸,卸了再上,到後面他已經覺得臉上的皮不是自己的了,沾着卸妝水的化妝棉跟磨砂紙似的。
Ellen忙得滿面紅光,一邊指揮手下添加或者減少配飾,記下需要更改的局部細節。
她拿來單反,朝姚睿晃了晃,“拍一張?”
坐在一邊的江童立馬站了起來:“Ellen姐。”
Ellen很快說道:“放心,簽著保密條款呢,我可不敢隨便外傳。”
姚睿問她:“擺什麼動作?”他一身黑色歐洲中世紀貴族服飾,鮮紅披風華貴挺括,拖曳在地。權杖在握,沉重王冠壓住頭髮。是少年國王的扮相。禁慾莊重,絢麗勾人。
Ellen讓人在他背後打幕布,吊一盞強燈自他頭頂打下,“做個悲傷的表情?”
姚睿想了想,隨即挺直了背,下巴微抬,眉心緊皺,雙目閉上,眼角珠光,瑩瑩欲泣。
咔——
影像定格此刻。
Ellen心驚,腦子只剩四字。
悲天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