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徐執在這一天的晚些時候接到了方慎的電話,說姚睿聯繫他想要複查。徐執心跳差點驟停。
方慎是姚睿的心理醫生。幾個月前的突然失聲和姚睿的聲帶沒有任何關係,是他心理出了問題。
藝人明星是高壓高危行業,外表光鮮靚麗,背後酗酒嗑藥出軌濫交。多少大牌人前知心儒雅,人後狂躁抑鬱,要定期面談心理醫生,以免在□□短炮前失足崩潰。
在此之前,徐執從未意識到姚睿會有心理上的問題。姚睿一直很開朗,唱歌也好,打遊戲也好,台上台下都愛笑,和着那張臉,真應了一句話,至死是少年。
這樣的人,在某一天,突然焦慮到失聲了。
徐執對那一天的印象只剩下驚慌、混亂和久違的無措。慘烈到他不願多做回憶。
方慎曾解釋過姚睿的失聲。
心理健全的人都會有一套自身的心理調節保護機制,在受到挫折時,通過合適的方式疏導排解壓力,給自己施以積極正面的心理暗示,從而擺脫負面情緒。
但這種調節保護機制是有上限的,這個上限和每個人的性格、原生家庭經歷,長期身處的環境、後天是否接受過相關訓練有很直接的聯繫。造成調節保護機制崩潰的原因不外乎幾種,災難性的挫折直接打破機制、被扭曲變態的環境所同化而無法回歸正常社會、微小的病症日積月累終至爆發等等。
姚睿的調節保護機制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徹底失效了,從他發病的場合來看,在舞台上表演是讓他失聲的誘因。一個以唱歌為生的歌手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排斥唱歌,排斥表演,這是一種巨大的心理壓力。
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安全感缺失。
當他整個人瀕臨崩潰時,身體便開啟了最後一道防線。
方慎指責徐執,你該早點帶他來看病,賺那麼多錢也得有閑情花。
徐執默默挨罵,至於方慎真的想罵誰,兩人心照不宣。
姚睿停工兩個月,對外宣稱身體不適,靜心療養。事發當天在鮮橙台綵排,人多口雜,嘉合花費大力氣讓人閉嘴。臨時從母公司空降過來的董事長助理連同嘉合總裁光速和鮮橙台台長組了飯局。大大小小收到姚睿失聲,將要缺席鮮橙台晚會消息的媒體、狗仔統統噤聲。最後以嘉合發出聲明,鮮橙台隨聲附和結束事件。姚睿的宣傳平台向來不在微博,fanclub早在首頁置頂安撫通告,粉絲情緒穩定。就連一向和姚睿交好的尹琦、張五一也當真以為他是身體出了毛病,頻頻致信讓他少熬夜打遊戲。危機公關滴水不漏,保密效果堪比紅頭文件。
姚睿確實身心出了點問題,但靜心療養什麼的邊兒也搭不上。他和他的心理醫生方慎面見了幾次,然後就被方慎打包送去武威種樹。徐執在聽到這個治療計劃時相當受衝擊。在他印象里,心理治療該平穩溫和,怎麼輪到姚睿就變成了苦力勞動。
這是一件大事,徐執不敢擅自決定,只好致電大老闆。大老闆在姚睿失聲當天就連夜從比利時飛回來,神情相當可怕。若放在古代,徐執恐怕早因辦事不利慘遭刺字流放。大老闆索性連生意也全權交給副手去談,留在國內不再動彈。平日大老闆連姚睿多跑兩個通告都嫌累着,要姚睿去武威過苦日子,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果然,大老闆堅決反對,並且揚言要換掉方慎。
方慎臨危不懼,一眼看穿大老闆軟肋。痛斥罪魁禍首沒資格干涉醫生決策。他知曉大老闆身份,照懟不誤。做足為患者不顧一切的戲碼。其實兩人早是舊識,方慎還是大老闆牽線聯繫。
姚睿當然不知道他的武威之行是在怎樣一種驚險交鋒中決定下來的。他在失聲的同時,感覺自己聽力也下降了。啞巴會慢慢變成聾子,真不是開玩笑的。這讓他迫切想治好這個病。方慎的話就成了金口玉言。
他以志願者的身份加入了武威一個防沙治沙公益團隊。起初他還害怕會被民眾認出來,他着實想多了,這個公益團隊的成員絕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媽,他們偶像都是唐國強、陳道明那輩兒,沒姚睿什麼事兒。
團隊領頭者是土生土長的涼州漢子,家中兩代人都在公益防沙治沙。是上過央視媒體的名人。
姚睿沒辦法說話,團隊裏大叔大媽憐惜他是個標緻啞巴,對他很是照顧。平日幹活都下意識幫他分擔一二。只是這日子苦得超乎姚睿想像。武威的冬天冷得骨頭都疼,夜裏自戈壁吹來的風宛如狼嚎。他們住在勉強遮風避雨的土房子裏,沒有暖氣,只能燒炕。一旦起大風,第二天起來,窗戶玻璃都是一層黃沙。
白日裏的主要工作就是挖坑、種樹苗,重複這兩種動作。累是真的累,也很枯燥。但是看到一卡車的樹苗都被整齊地栽種在戈壁上,就有種莫名的感動。好像完成了一個壯舉一般。
大叔大媽們都很熱情爽直,即便姚睿是個“啞巴”,也經常和他閑聊。探聽他的戀愛狀況,得知他單身後,紛紛要為他介紹對象。在他們看來,姚睿雖然身有殘疾,但是長這麼周正,還吃苦耐勞的年輕人實在太難得。是個值得姑娘託付終身的老實孩子。
姚睿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恢復的,只是突然某一天,他晨起洗漱,看着晨光下金燦燦的沙漠,有感而發,哼起歌來。直到把牙膏擠上牙刷,他才驚醒似的反應過來,遲疑地看着鏡子,念出自己的名字,蠢到讓人無法直視。
他迫不及待要說話給周圍的人聽,在接收到大叔大媽們驚嚇的眼神后,才尷尬解釋他是生了病,之前在保護聲帶,才不能說話,不是真的啞巴。大叔大媽們表示非常能接受,不然好好一小夥子啞了,多可惜啊。
姚睿立即打電話給徐執,報告這個好消息。江童也在電話那頭,姚睿聽到江童哭得好大聲。
姚睿在武威待足了一個月,走時還吃了一桌歡送宴。一些人喝高,敲着碗就唱起歌來。聲音豪邁洪亮,帶着歲月的滄桑,讓人一聽就能聯想到廣袤無垠的金黃沙漠。把姚睿這個本職歌手都震得說不出話來。
聽到別人唱歌,姚睿的職業病就犯了。問叔平常是怎麼練嗓子的,轉音這麼平滑,氣也特別穩。那喝醉酒的老爺們兒打了個酒隔,說,還要怎麼練,就是平常幹活閑着無聊,唱來樂呵樂呵唄。
旁邊的人打趣他,唱來唱去都是這麼一首,別出來得瑟了。
你懂什麼,這麼經典的歌就是得反覆唱!
辨着辨着就變成拼酒大賽了。姚睿也被氣氛帶着喝了幾杯白的,他酒量一般,不敢多喝,省得還得麻煩別人照顧他。
最後那個晚上,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包括這次失聲,以及發展了十年的事業。
快樂的唱歌嗎。姚睿想只要他還是商業歌手一天,就不太可能快樂的唱歌了。
徐執和江童以及保鏢阿龍阿虎第二天早早的就開車來接他,來時他相當低調,穿着樸素,還是個啞巴,大叔大媽們根本不知道他什麼身份。現在看到豪車降臨,兩個精英派頭的從車上下來,還有兩個身材健碩的年輕人從後備箱搬下來一堆一堆東西當做慰問,他們總算察覺到,這個和他們一起吃了一個月風沙的“小啞巴”可能不是什麼普通人。
姚睿臨走,捐了一批樹苗給他們,希望春天能看到荒漠赤壁上一排排梭梭樹抽芽成長。
方慎本來是不太同意姚睿這麼快回去工作的,但是姚睿復工的意願太強烈了。
方慎擰不過他,在對他做出一次心理評估后,勉勉強強同意他復工。只是提醒他,一旦有任何不適,一定要回來複查。
姚睿復工第一件事就是和徐執確定了他的十周年全國巡迴演唱會。
姚睿這個歌手,說他紅吧,他在主流社交平台連二線流量都夠不上。超話長草,個人微博更是完全官方畫風,只做宣發。要說他不紅吧,他的粉絲大本營恆星club有超過三千萬註冊會員,發歌必登音樂軟件頭版,每年專輯銷售額都能排進總榜前十。
他稱不上流量小生,又莫名其妙地很國民。作為zero前成員,他是很多20s、30s曾經的偶像。作為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台——鮮橙台各大晚會的固定獻唱嘉賓,許多中老年人都認得他的臉。
他有開巡演的粉絲基礎和路人基礎,更何況還是出道十周年紀念。
但他也有過被狂熱粉絲從演唱會台上扯下來摔斷手骨的前科,骨頭雖然長好了,心理陰影卻不知好沒好。
徐執一方面害怕姚睿病情反覆發作,一方面又希望演唱會的成功舉辦能夠激發姚睿的熱情。續約的事也因為各種原因,沒敢在這個節點提。
主動要求巡演,執意去賀森演唱會暖場,瞞着他去試鏡角色,在宴會上被岑英抓到,更甚是萌生退圈心思。
自年初以來,一件又一件令徐執意想不到的事接連發生,彷彿是沉積多年要在這一刻集中爆發,挑戰他的神經。
當姚睿這個經紀人,真是比捧出影帝、大花、流量難多了。
想到盛若棠,姚睿走前的動作以及方慎電話來的消息,徐執倍感焦慮,想了想,還是找大老闆彙報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