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願望
九十、最後的願望
第二天蘇梓顏請了假沒去上班，在醫院裏陪了肖雲一整天。到了傍晚，肖雲做好了檢查，也輸完了液，蘇梓顏特意沒有訂醫院的晚餐而是特意去了一家還很有口碑的餐廳買了幾個菜回來和肖雲一起吃。因為肖雲化療沒有胃口，所以蘇梓顏特意買了幾個口味比較重的菜，知道肖雲可能吃不多，但每樣少吃一些也是好的。
肖雲難得比平時多吃了一些，其實她喜歡吃一些口味重的菜，但平時生活中怕胖又怕影響皮膚所以大部分時間吃的很清淡。她夾了一隻蝦到蘇梓顏的飯上，“你多吃一點，這些日子瘦了太多了。”看着蘇梓顏明顯瘦了一圈不止的臉，還有疲憊造成的很重的黑眼圈，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其實真的沒想到這次生病蘇梓顏會這麼盡心的照顧她，不光照顧她還自動但起了照顧小穎的責任。她一直以為蘇梓顏不喜歡小穎，而這次的事讓她發現蘇梓顏對小穎很好很細心，很多細節甚至超過了她這個做媽媽的。
這些天來，她多少次在寂靜無人的夜裏想着自己的一生是有多麼的可笑，她一直以為她這一輩子只要緊緊抓住蘇溫茂就不用擔心未來的日子，即使抓不住蘇溫茂她也能抓住大把的錢，那麼她的生活也能保證。可現在她知道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其實什麼也抓不住，甚至連基本的生活也要靠這個對彼此愛恨交加的女兒照顧。
蘇梓顏努力擺出輕鬆的樣子，把蝦放進嘴裏吃了，又多吃了一些米飯，這也算是這幾天來她吃的最多的一頓了，這個餐廳的菜還真的做的很不錯。她不知道肖雲現在還能不能吃得出這些菜的好味道，其實別說肖雲她自己這些日子吃東西都吃不出什麼味道。看着肖雲，看着醫院裏和肖雲情況差不多的其他病人，蘇梓顏覺得這種死亡的方式實在太殘忍了。它在折磨病人身體的同時，也在折磨病人的意志，一個人在日漸的失去意志，失去希望直到完全放棄該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兩個人吃完了飯，蘇梓顏扶肖雲洗漱了之後在床上靠着坐好，然後把之前買的假髮還有從家裏帶過來的化妝品拿了出來，“媽，你看看這個！”
肖雲接過假髮，先是一喜，之後又瞬間變得很悲傷，不自覺的摸了自己的頭髮，“現在頭髮剩得很少了吧？”
蘇梓顏不等肖雲繼續傷感下去，拿過假髮直接幫肖雲戴了起來，一邊戴一邊安慰肖雲說：“媽，化療是這樣的，誰化療都會掉頭髮的，但掉了頭髮可以把癌細胞殺死不是很值得嗎？等你病治好了，頭髮還會再長出來的。”說著整理好了假髮，又從床頭的抽屜里拿出小鏡子給肖雲看，“媽，你看，你不是一直想剪這個髮型試試嗎？挺好看的。”
肖雲看着鏡中的自己，帶上了蘇梓顏買的這頂假髮確實精神了許多。蘇梓顏給她買的是一頂差不多到耳朵下那麼長的短髮的假髮，她之前一直想剪短試試，可是一直捨不得長發，而且蘇溫茂也喜歡長發，現在看起來這髮型確實挺適合自己的，於是點點頭說：“嗯，是挺好的。”
“我把化妝品也給你帶來了，你要是平時沒事，覺得氣色不好就擦點口紅，這樣心情也會好一點兒，醫生說心情好很重要的。”蘇梓顏說著把從家裏帶來的化妝包也塞進抽屜里，示意肖雲如果要找就來這裏面找。
肖雲看着女兒的倦容也是於心不忍，雖然有個人陪着她會讓她覺得好受很多，而這種陪伴是護工是不能代替的，但還是催促着蘇梓顏說：“你早點兒回去休息吧，也不早了，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蘇梓顏搖搖頭，“我不急的，我這幾天都請假了，明天也不用去上班。我再這兒多陪陪你，我陪你看看電視吧，你想看什麼節目？”
“哦，這樣啊！那……你陪媽媽說說話吧！”肖雲這些日子一直都想和蘇梓顏好好說說話，但一直都沒有什麼時間，今天似乎是個好時機。
“嗯，好。”蘇梓顏正好也想和她聊聊。
肖雲把自己的身子往一邊挪了挪，“你別再地上坐着了，上來靠一會兒吧！”
蘇梓顏遲疑了一下，然後脫了鞋子躺上床，和肖雲並排靠坐在床上。病房的床並不大，好在蘇梓顏和肖雲都很瘦所以兩個人並排倒也躺得下，但要想不掉下去，兩個人還是要很近的擠在一起。這麼多年獨自生活的蘇梓顏，已經不太習慣和人這麼近的挨在一起了，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媽媽。
“你那個小男朋友，他……他知道咱們家的事嗎？”肖雲小心翼翼地問。
蘇梓顏才想到上次她特意說過自己談戀愛的事了，可自從肖雲生病了，馮馳都沒來看過，肖雲一定是以為自己沒把家裏的情況跟馮馳說，或者也許是馮馳嫌棄自己的出身才一直都沒來看她，於是解釋道：“他是警察，去外地出任務了，過年的時候就走了，等他回來會來看你的。”
“哦，是這樣啊！那……他對你好嗎？他的工作是不是很危險啊？”肖雲接着問。
蘇梓顏會心一笑，“他對我很好，很了解我，也很包容我。他是警察，工作一定會有危險的，但是也還好，他很聰明的。”想到馮馳，蘇梓顏覺得她想到了最令她驕傲和安心的人，雖然這個人已經兩個星期沒有消息了，但她一直堅信，他的歸期應該不遠了。
肖雲看着蘇梓顏提起馮馳時候的樣子，也覺得她現在說什麼反對的話也沒什麼用了，而且這些日子她也想開了許多，認清了許多。之前一直想給蘇梓顏找個條件好的婆家，無非也是不想她吃苦，可現在看着這個從十三歲開始就什麼事都和她對着干很有自己主意的女兒，覺得很放心，也很羨慕。年輕的時候，她跟着蘇溫茂是被他的經濟實力所誘惑，可現在看着蘇梓顏，她自己有本事，有好工作，根本不要依靠男人，所以她才能那麼隨心所欲的去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她的確比自己聰明多了，也明智多了。
蘇梓顏見肖雲不說話，問：“媽，你是不是不同意？”
“不是，媽只是很羨慕你。”肖雲用手輕輕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看着女兒這樣，她真的覺得這一輩子真的太不值了。
蘇梓顏沒想到肖雲會這麼說，但話嘮到這個份上，以後可能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她盡量讓自己用很輕鬆且不經意的口吻問肖云：“媽，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對呀，就比如說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或者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見的人？比如之前的很親密的朋友，就像是……年輕時候喜歡的人……或者是上學時候特別好的同學，有誰是很想見的嗎？”蘇梓顏不知道她說明白沒有，她其實就是想問肖雲想不想再見見她的前男友，或者說她的初戀？
肖雲聽到蘇梓顏這樣問，還真的努力的想了想，可她發現除了那些平時在一起做美容打麻將的“朋友”之外，她真的沒有什麼別的朋友了。大學裏面的同學早就不聯繫了，她為了蘇溫茂連大學都沒畢業，哪裏還好意思見那些朋友？所以搖搖頭，“沒有。”
“那……前男友呢？初戀男友？”蘇梓顏乾脆直接問了。
肖雲拉過蘇梓顏的手，有些自嘲的說：“有些事情啊，我跟你說了你也不一定能理解，我自己都稀里糊塗的。我認識你爸爸的時候才二十歲，還在學校里。那時候大學也不像你們現在這樣，裏面的男生也都挺土的，又窮。可能我出身小縣城，家裏條件也不太好，沒見過什麼世面，所以你爸爸不管帶我去吃什麼玩什麼，還是送我的東西我都覺得特別新鮮。你爸爸那時候也不到四十歲，雖然比我大很多，但看起來還是非常有魅力。和他接觸過之後，就會更加覺得學校里的那些男生又幼稚又沒實力，哪裏還能看得上他們？你現在問我不管是前男友還是初戀男友，我一點兒不想見，他們在我心裏在多少年之前就不重要了。”
蘇梓顏有些迷茫，也有些驚訝，肖雲的意思是，她這一輩子喜歡的人其實只有蘇溫茂？所以與其想着要不要幫她在走之前見見之前的愛人不留遺憾，還不如讓她有機會多見見蘇溫茂才更讓她開心嗎？這是她之前沒有想到的，也許她錯了，她一直怪肖雲因為貪慕虛榮也貪圖享樂才跟蘇溫茂在一起，但其實蘇溫茂竟是她唯一真正喜歡過的人？不管怎麼說，她以這樣的身份不顧蘇溫茂有家庭的事實和他保持這麼多年的關係一定是錯的，這沒什麼可辯駁的。不管怎麼著筆、潤色都不能把這個故事變成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可這個故事此刻在她心裏並不像之前那麼醜陋了。
肖雲拉着蘇梓顏的手無意間摸到了蘇梓顏手上的戒指，不禁抬起她的手來看，“這是你的小男朋友送的？這可不像一個小警察能買得起的戒指。”以肖雲買名牌看首飾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出這戒指的價值，這就是熟能生巧的道理。雖然她出身低微，可跟了蘇溫茂之後畢竟買了這麼多年的名牌，現在的眼力自然是不一樣了。
蘇梓顏不像跟肖雲說太多馮馳家裏的事讓她憂心，就開完笑說：“嗯，為了買這個戒指用光了他的積蓄，可能沒錢買房子了。”
肖雲沒聽出來蘇梓顏話里的玩笑意味，抓着她的手說：“沒事兒，房子媽媽給你們買吧！我手裏還有不少錢。女孩子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去看房子看車看傢具，只要你喜歡就好，媽媽給你出錢。”
“媽，我開玩笑的。他雖然只是個警察，可家裏條件還不錯，而且他在部隊待過幾年，津貼都花不出去，有一些積蓄的，你不用擔心我們了！你的錢你自己留着吧，將來你病好了，還有好多地方要花錢的。”蘇梓顏趕緊跟肖雲解釋清楚，再說即便他們倆個沒錢買房子，他們也不會要肖雲的錢的。
肖雲嘆了口氣，“這病可能是治不好了，他什麼時候回來啊？他回來了，你們快結婚吧！我想看你結婚，這就是我的願望了。女人嘛，一輩子最開心的日子不就是嫁人的日子嗎？媽媽想嫁，可是一輩子都沒嫁成，你不要學我，你一定要嫁得風風光光……”
絕症真的可以讓人改變很多，因為在生命開始要終結的時候，會讓人拋開一些平時認為很重要但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去客觀的看待人生。肖雲現在只能待在醫院裏，躺在病床上，要沒有少用，罪沒有少遭，但身體並沒有覺得有明顯的好轉，這時候她開始慢慢的不在乎欺騙自己，她的病可能真的治不好了。在她真的開始設想如果她真的死了的時候，她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兩個女兒。其實對這兩個女兒她是慚愧的，因為她從生這兩個女兒到養這兩個女兒都動機不純，她都是想通過這兩個女兒去綁住蘇溫茂。如今，大女兒並沒從她這裏得到什麼卻每天照顧在病床前，而小女兒還不知道她得了絕症可能很快就會撒手人寰。她真的很失敗，做媽媽的實在沒有個做媽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