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期
八十八、已是晚期
馮馳走後的一個月，二月初二剛剛過完，年也算是正式過完了。出了正月，天氣都開始變暖了，冬天的積雪就開始融化了，雖然還是覺得有些春寒料峭，但蘇梓顏走在外面的時候能明顯感覺空氣變得有春天的味道了。馮馳走了這麼久，開始的兩周還給她打過兩個電話，後來發過幾條短訊，最近的一個星期倒是連消息也沒有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她想馮馳的任務應該是到了一個很關鍵的階段，所以才連給她發消息的條件都沒有了。擔心自然是會擔心的，這一個月每一天都沒有不擔心的，就讓她趁這個機會好好練習吧，可能以後會讓她擔心的情況還很多。只要馮馳還留在這個行業，她就有可能要某一天開始一個階段的擔心，也許適應了就好了，就會變得更堅強了。
而眼下她可能連擔心馮馳的精力也沒有了，蘇梓顏坐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握着肖雲的診斷書完全傻了。當她被醫院打來的電話叫來醫院，跟她說明了肖雲需要馬上住院治療的情況，蘇梓顏的思維速度都還沒有跟上事情的發展。這一刻她好不容易和醫生談完找個地方靜下來，才開始接受肖雲已經是子宮癌晚期的事實。
一個小時之前，她和醫生談過了，肖雲的情況已經是晚期，已經沒有手術的必要了，強行手術只會增加痛苦，癒合也會有難度。她也沒能免俗的問了每個癌症晚期病人的家屬都會問的問題：她還能活多久？這種事情醫生自然也是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確切答案的，和電視上演的的一樣會跟你說在也許只能支撐兩三個月，在積極治療的條件下，也許也可以活幾年。蘇梓顏當然也不會責怪醫生給出的區間這麼模糊，本來癌症就是人類還沒有攻克的難題，什麼可能都可能發生，她無非是需要知道最壞的情況，如果不樂觀肖雲還能活多久。
和醫生談過之後，她就坐在走廊里就這麼獃獃地坐了一個小時。然後她發現，發生了這樣的事已經完全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外了。從她接到醫院電話，到完全了解肖雲的情況不過兩個小時的時間，卻是要天翻地覆了。令她最無奈的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真的是不知道要找誰商量找誰幫忙。從前就是在她認為是最壞時候她離家出走，起碼還可以找蘇楊，而今是肖雲的事，當然是蘇楊也不能找了。如果馮馳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或者乾脆幫她處理好了一切，可是偏偏馮馳又不在。
一直自認為聰明的她現在卻是什麼主意也沒有，只能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一切聽從醫生的安排：排隊，交住院費，辦理住院手續，準備後續的檢查……她明白，這個時候只有相信醫生的判斷和治療方案才能讓肖雲得到最有效的治療。在治療其實沒什麼好糾結的，畢竟她們的情況還不用擔心治療的費用，也能給肖雲選擇一家條件優良的醫院，問題是出了治療以外的事情。
她現在不知道要怎麼去跟肖雲說，不知道是該瞞着還是該說實話。一般情況下，如果家裏有癌症的病人，大部分的人都選擇瞞着，因為一個人的生存意志也對治療很關鍵，有的人知道自己是癌症就會過於恐懼，壞心情會讓病情加重；反之，放鬆和愉快的心情更有助於病情的康復。可肖雲的情況不同，她的病已是晚期，如果按照最快的情況發展，她也許只有兩三個月可以活，隱瞞似乎也不明智。而且，肖雲一輩子都養尊處優慣了，除了對成為“蘇太太”這件事有戰鬥力之外，對任何事其實都是很懦弱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的了。蘇梓顏低頭把臉埋在手裏，她既沒做好面對肖雲能面對現實而對着她傷心絕望淚流滿面的準備；也沒做好肖雲不接受現實而對着她大吵大鬧埋怨命運不公的準備。可最讓蘇梓顏崩潰的是，這件事一定要她來做，沒有人能代替她，當肖雲身患絕症的時候，她這個已經成年的女兒一下子要肩負起她的責任。天啊，她要怎麼辦？
蘇梓顏推門走進病房，靠坐在病床上已經換上了病號服的肖雲似乎一下子老了不止十歲，這可能是她穿過的最不時髦的衣服了，白藍相間的病號服把她的臉色顯的更加蒼白，儘管她臉上還化着妝，明天開始正式住院的話這妝應該也不能化了，到時候肯定會顯得更虛弱。蘇梓顏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兒，不想讓自己的情緒給肖雲帶來不好的影響，可肖雲似乎把蘇梓顏看穿了一樣，待她在病床邊坐好，還沒等她發問就先問出口：“是不是治不好了？”
蘇梓顏吸了口氣，腦子裏瘋狂地在是和不是之間做着選擇，最後還是低聲承認道：“確實是晚期。”
聽到了這一句回答中的“晚期”兩個字，的肖雲好像被瞬間盼了死刑的罪犯，雖然她沒什麼文化沒什麼常識，但也知道癌症晚期的病人很難治好了。眼淚像開了水龍頭的開關一樣淚如泉湧，她設想過自己很多悲慘的結局，比如在年老色衰時被蘇溫茂拋棄，比如還沒到年老色衰時就已經被蘇溫茂拋棄，但她沒想過自己可能等不到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了。
蘇梓顏上前抓住肖雲的手，準確的說是緊緊攥住，用儘可能成熟的口氣對肖雲說：“媽，我已經辦了住院手續了，這裏是全市最好的醫院，醫生也是最好的醫生，你什麼都不用想，只要積極配合治療就行了，我會在這兒陪着你的。”
肖雲抬頭看着蘇梓顏，這個女兒和自己長得有八分相似，她曾經非常引以為傲生了這樣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兒，之後又責怪她不和自己一條心，磕磕碰碰之後又分開這麼多年，她以為她們的感情早就已經淡了，不光是蘇梓顏對她的感情淡了，誠實地說她現在對小女兒的疼愛也遠比對這個大女兒的多。可今天早上當她在醫院聽到醫生用沉重的口氣要打電話給她的家屬時，她第一個想到的竟是蘇梓顏。這顯然對這個大女兒是不公平的，可她也因此看清了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時候，蘇溫茂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都是不可靠的。或者說，她害怕去自取其辱，她害怕蘇溫茂會表現的比她想像的還要冷漠。
“通知你爸爸了嗎？”其實她給蘇梓顏打過電話之後也給蘇溫茂發了短訊，雖然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忙，可如果真的在乎也不至於連個電話也不回過來。雖然很明白蘇溫茂不會多在乎自己，可還是不死心的想問問，畢竟她這有些可笑的一生
都和這個人糾葛在一起，還給他生了兩個女兒。所以，如果蘇梓顏打電話去通知，搞不好蘇溫茂會比較重視。
“還沒來得及，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蘇梓顏之前也遲疑着要不要給蘇溫茂打電話所以只是先發了短訊，同樣的並沒有得到回復，但她不忍心告訴肖雲，所以玩了一個文字遊戲，說並沒有來得及給他打電話，也算不上說謊。
肖雲點了點頭，“嗯……還是告訴他一聲吧！”
“好，我一會兒就去打電話，這邊檢查的儀器多信號不好，我一會兒出去打。”蘇梓顏嘴上應着，心裏想着一會兒再發一條信息試試。生病的人需要關懷這點是毋庸置疑了，更何況是一個絕症的病人。
給肖雲安排了好了病房，又陪她吃了午飯，蘇梓顏才想起來還有個小穎，沒辦法現在只能她去接小穎放學了。肖雲告訴了蘇梓顏小穎所在的幼兒園，又給幼兒園老師打了電話，報了蘇梓顏的名字，說今天下午會是姐姐去接小穎。
站在幼兒園門口等着小穎放學的蘇梓顏顯得和其他家長實在是格格不入，因為她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因為是作為一個第一次接小穎的人，蘇梓顏在學校的簽到本上登了記，老師親自把小穎送了出來給她，又很負責任的確認了她身份證上的名字確實是肖雲給她的名字，這點倒是讓蘇梓顏對這個幼兒園的好感度倍增，對於小孩子的安全確實是該放在第一位的。
本來她還很擔心小穎會哭鬧不肯跟她走，沒想到小穎什麼也沒說就拉上她的手跟着她走了。她剛開始懷疑小穎可能是缺乏安全意識，後來跟她聊了兩句才知道，平時經常有些不同的人來接她，她都習慣了。說到這個，她倒也能明白，肖雲肯定是打麻將打的盡興的時候讓牌友家的保姆來接的，因為蘇溫茂為人太謹慎，所以家裏一直都沒有固定的保姆，她小時候也有過被肖雲牌友接放學的經歷。蘇梓顏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吧，我先帶你去吃肯德基。”
小穎對着一桌子的漢堡薯條雞塊吃得津津有味，一張臉完全有着一種符合她年紀的天真。蘇梓顏倒是沒什麼胃口，忙了一天，也吃不下這麼油膩的東西，就坐在一邊喝着杯果汁看着她吃。
“姐姐，你怎麼不吃？”小穎吃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一桌子的食物下得特別慢，因為這個姐姐貌似什麼都沒吃，那根吸管就一直含在她嘴裏沒拿出來過，她是怕自己不夠吃嗎？
“我不餓，你吃吧！”蘇梓顏把小穎面前那包已經吃光的薯條盒子拿走，又把雞塊的盒子放在她面前。她不太會照顧小孩子，也沒有什麼興趣照顧小孩子，但身邊這個是她的親妹妹，她對她還是很關心的。血緣的磁場其實很奇妙，就像蘇楊雖然不待見肖雲但對自己這個妹妹很好，她雖然和小穎只有一面之緣，但對她並不討厭，而且從心裏其實有一種很神奇的無法忽視的親切感。
“哦。”小穎應了一聲之後繼續埋頭吃東西。她心裏是有點兒怕這個姐姐的，因為這個姐姐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親切，而且似乎也不想和她交流。小孩子就是這樣的，你對她親切些主動些他們很容易就敞開心扉了，你如果冷着臉那她就會不自覺的有些懼怕。
蘇梓顏看着小穎津津有味的吃着，她第一次花時間仔細看了看她的樣子。那張臉和自己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如果讓外人看的話是很難看出她們是親姐妹的。有的家裏的姐妹會是這樣，一個長得完全像媽媽，一個長得完全像爸爸，而父母之間又沒什麼所謂的夫妻相，這樣的兩個孩子就會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她和小穎便是如此了。蘇梓顏長得很像肖雲，如果拿她現在的照片和肖雲年輕時候的相片相比可能還更像，是不用爭論的美女長相。只是氣質完全不同，肖雲天生有種媚勁兒，她卻怎麼看都是一種冷。而小穎就長得很像蘇溫茂，作為一個小女生來說實在不算是出眾的長相，但都說人靠衣裝，畢竟從小就打扮的很漂亮時髦，看着到也甜美可愛。
如果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肖雲可能要在醫院裏住想當長的一段時間了，那麼誰來照顧小穎？而且如果肖雲一旦有什麼的時候，小穎要怎麼辦？她已經六歲了，現在的孩子又都很早熟，到時候肖雲去世的事是不能像糊弄三歲小孩子那樣糊弄過去的。小小年紀沒了媽媽，爸爸又是那麼個身份，她要怎麼長大？和誰一起生活？如果跟着她，她也沒有完全的信心能照顧好她，能教好她。蘇梓顏突然覺得小穎比自己更加可憐，自己好歹也無憂無慮地生活到了十二歲，而小穎和自己的身份並沒有任何不同，等她長大了也會在自己的心路歷程上走一遍，卻還要比自己更加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