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我就是我,我不是我(二)
同樣的清風居,同樣的待客月室,內里所有陳設都是原打原的擺置。
月室之內,爐火燃燃,掛至爐火上的水壺,水已燒開了,騰騰的沸響。
再不擔心雲霽看不見,不慎之間被燙着,修長玉指提過水壺,冒着滾滾熱氣的沸水入茶壺中,先烹茶。
蘇嬈就坐着榻几旁,安靜的注目雲霽烹茶,只是將茶餅掰開置入茶壺之內這隨意的動作都是賞心悅目。
“嬈嬈是想在大婚夜告知我病症之事,寒漠塵不是雲穆皓,他只是雲霽怯懦面對的黑暗面,嬈嬈不必多言此,我可以為嬈嬈永遠偽裝成雲霽,可我永遠都不會變作了雲霽。”
一盞茶烹好,輕吹至半點不燙口之後才遞去給蘇嬈,雲霽也開口了,說及此話的他,即便語氣口吻都是雲霽,再未有半點寒漠塵的影子在,那個嗜血殺戮的他其實早已消失,可他內心底卻如何也難以過去。
“我怕雲霽,我告訴過嬈嬈我怕他的,我真的很怕很怕他,我求過嬈嬈別把我變作雲霽,我早已可以自控,我能自控,可嬈嬈心底還是擔憂,擔憂我至三十之齡,甚者也許就是明日,我就會一睡再不醒過來。
嬈嬈說我就是我,那嬈嬈又何以小心翼翼的對待呢,曾拿小心翼翼來待嬈嬈的雲霽,他給嬈嬈傷痛難忍的致命一擊,現在嬈嬈以同樣方式來待我,也是會令我難忍的致命一擊。”
蘇嬈,心間一下覺被雲霽伸出的這大手一把捏住,捏的她呼吸有些急促,他心思之玲瓏剔透,她所為一切,她對他這些時日的好,在他的心底卻是她在傷他,還是致命一擊。
眉眼,狠狠的沉凝起,卻沒有惱急發火,阻斷她與雲霽此刻的談談。
“嬈嬈心中的我就是我,是因這副身軀里的雲霽,而非因寒漠塵這個人,嬈嬈從未將我們視為單獨的個體,可在我們各自的心中我們就是完完整整的兩個人,且是彼此對立,黑暗與光明,又如何可以融合呢,即便強行融合一起,也會變為灰色,灰色中能瞧出白,卻再沒有黑。
寒漠塵,他應黑暗而生,黑暗怕光,一旦邁入那道天塹,他就會死的,被雲霽無情抹殺,他已嘗試過,可他做不到,即便他偽裝的再好,即便他怎麼貪圖,可身在幽冥內根本就走不出,走不出來,該怎麼辦?真的只有死亡,可他並不想死,更不想把嬈嬈讓給他害怕的雲霽。”
這再兩番話,他的身上才現出還是難以徹底藏匿起的陰暗感,他踏過那道黑白相融的天塹,就會變作那眼中只有灰色世界的雲霽,沒有任何色彩的雲霽,就再也不是他了。
拿過自己的杯盞一口抿茶,雲霽看着因他之言而神情間難以觀之此刻她心中如何感覺的蘇嬈,他問了一句:
“嬈嬈可還想我成為雲霽,那個眼中除灰色外再無任何色澤的雲霽。”
呼…
氣息,再一次難以平和,蘇嬈也拿起來杯盞,直接一口灌了盞中茶水,唯有如此,她才能剋制住自己內心底因雲霽這番坦言而沉甸的感覺。
瞧着雲霽片刻,起身走了,她什麼話都沒說的這麼離開,直接用上輕功。
湘妃色的虛影,就一晃間便在他黑曜石般透亮的眼底消失,消失不見。
雲霽,心中一簇,難受的死死按住了心口,卻難緩解他這突來癥狀。
“不做雲霽,便結束了嗎,不識好歹,便不要了嗎,嬈嬈想要的是能好好活下去的雲霽,不是隨時都可能死亡的阿宵,可沒有色彩的活着,他已活了十年了,餘下的後半生,還要一條蒙緞遮眸,不可能的。”
搖搖頭,起身走至屋外,仰頭望去高空那輪瀲灧的月,定定的凝視。
“咳…咳咳咳…”
心口難受,難受的在這冬夜裏額間漸漸滲出了瀅色,虛汗自鬢角發出。
忽而,那道湘妃色又映現入着眸底,就這麼毫無任何癥狀的出現來。
回來的蘇嬈,她手中提了兩壇酒,兩個酒杯,兄長的喜酒,她去取來。
“冬夜很冷,站着這外面更加冷,慌什麼,怕我一去不歸,我應了你往後餘生,你沒錯,我也不是那等小小女兒家,豈會隨意就鬧着脾氣。”
把酒杯塞了雲霽的手中,騰出來她的一隻手,拉着雲霽回去月室內。
雲霽也任由蘇嬈拉着,在走到榻几旁,蘇嬈鬆開他后,他才笑出一聲。
這一笑,又笑他心生淺薄,以往他們幾次因事而不歡而散時,她都是理智的,恨他恨的理智,愛他亦愛的清醒,而他,倒是每每間淺薄。
“本來都戒酒了,可這種時候不飲點酒,總歸心裏難受,今夜給你也破例,反正都這樣了,身子好壞與否,喝不喝也都一樣,來,先干一杯再說。”
兩杯酒,一杯下肚,一杯遞給雲霽。
晶瑩剔透的佳釀,內里都可倒影出他的容色,這一張雋美面容之上的神情,早已瞧不着他曾經的弒殺。
瞧着一息,拿過酒杯,學蘇嬈一口悶,酒剛入嗓子眼,嗆的連連咳起。
他也就只幾次飲酒,記憶最深刻的一次,還是在諸暹國的清風榭中,喝醉了酒的嬈嬈強行給他直接拿酒壺灌,也只一口,嗆的如現在一樣咳起,咳的難受,更一下緋紅了臉。
雲霽如此飲酒,蘇嬈本不以為然的模樣一時還是蹙了眉,伸手拍雲霽後背,一下一下拍,雲霽才平緩心肺,只是面上緋紅未曾就此消散過去。
“雲霽,阿宵,因為雲霽是阿宵,蘇嬈才會對他敞開心,以為寒漠塵是暹毅遲韶,蘇嬈才對他幾經防範。”
雲霽無礙了,蘇嬈才又自顧自坐下,直接拿過酒壺喝起,再沒讓雲霽飲。
“若雲霽非阿宵,若寒漠塵非她所以為乃暹毅遲韶,蘇嬈她會在戀上雲霽之前先戀上寒漠塵,當時的他們才是能夠彼此取暖的一對幽冥,雲霽他太過耀眼了,耀眼的讓蘇嬈從最初開始就只想着躲避,避開他。”
一壺酒下肚,完全沒有一點要醉的意思,更別說如飲那一壇雲山醉,就只三杯下肚,便醉的一塌糊塗。
眼底清透靚麗,毫無半點醉意朦朧之色模糊她的目光,偏頭瞅去雲霽。
“蘇嬈心中的你就是你,是因你這副身軀里的雲霽沒錯,可這前提是她早知道了雲霽是阿宵,早就認出他了,那年上元節,她站在觀天閣上,思念她的父王與母妃,眼中卻闖入一人影,他就駐足在去往東宮的那地廊道角落間,安靜的仰望着高空那一輪艷陽,我就已認出了。”
“竟真是這時候。”
雲霽並未表現出不知,因為他也早已察覺,觀天閣那時的那一眼目光。
“不然呢,早就認出了,否則又豈會在你編織的那一張大網下輕易就淪陷了,因為打心底她早已卸下了防備,即便嘴上怎麼硬氣,可心底早就被他衝破了心防,也是氣人啊。”
拿過另一壺酒欲飲,被雲霽先行拿開。
酒喝多了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