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我的福氣
村子裏幫忙出來找得人,看到這一幕,個個瞠目結舌,平時這蔡建國媳婦,樂樂呵呵的,見誰都有個話,怎麼說想不開就想不開了呢。
蔡軍看着張文鳳被抱進來,以為她又暈了過去,跑過去拉着她的手,觸手冰涼的感覺讓他渾身一個冷戰。
“爸,我媽咋這麼冰,是不是凍壞了,快上我被窩,我被窩熱乎呢。”
蔡軍說著跑到門口去掀門帘,張文鳳被放到炕上,村子裏的人也都跟着進院子,大家聽着蔡保滿的吩咐,開始忙活着。
有的拿門板,有的拿梯子,有的回家準備白紙墨汁,個個臉色憂傷。
“爸,他們幹啥呢?”
蔡軍抓着張文鳳的手,不停的哈氣,兩隻手來回搓着,想給張文鳳的手捂熱,抬眼看着外面忙忙活活的村裡人,一頭霧水。
蔡建國死死地盯着張文鳳,靠在牆上一動不動,就像傻了一樣,不管程小東怎麼跟他說話,他就是不吭一聲。
“爸,你咋了,說話啊?”
蔡軍推了推蔡建國,蔡建國突然眼睛一紅,哭了起來,蔡軍愣住,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一着急也哭了起來。
蔡保滿聽到屋子裏的聲音,一拍大腿,拉着陳蓮花說幾句,陳蓮花進到裏屋,直接給蔡軍抱走。
蔡建國看着眼神獃滯的蔡保滿,站在他的旁邊嘆了口氣:“人死不能復生,既然文鳳這麼選擇的,那我們就早點讓她入土為安吧。”
蔡建國一動不動,蔡保滿看着蔡建國死死拉着張文鳳的手不鬆開,搖了搖頭走出去,招呼着外面的人,趕緊搭靈棚。
不到一個小時,村子裏都知道這個事兒,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都趕過來幫忙,靈棚搭好,靈堂設好,就是張文鳳的屍體抬不出來,進到裏屋的人都被蔡建國轟了出來。
眾人不知道該怎麼辦,都去找蔡保滿,蔡保滿看着直愣愣的蔡建國,走過去好說歹說說了半天,蔡建國就是死死地拽着不撒手。
“蔡建國,她已經死了,你這樣就是坐死在這炕上,張文鳳也回不來了,現在全村老少都來幫忙,你快點鬆開,讓張文鳳在靈堂早些受香火,早點登極樂!”
蔡保滿一時間氣的,自己說的話都不知道是啥,他向來不信人死後能去極樂世界,可是看着蔡建國的模樣,他真恨不得抽他一耳光。
蔡建國抬起頭,看着蔡保滿,嘴唇乾裂,微微顫抖着,想說什麼,聲音太小,根本聽不清。
“你說什麼?”
蔡保滿手趴在炕上,把耳朵湊到蔡建國那邊,仔細的聽着蔡建國說話。
“極樂世界是不是就沒有痛苦,沒有災病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聽明白蔡建國說的話了,蔡保滿雖然不信這些,可是為了安撫程蔡建國,也只得順着他的想法往下說。
突然間蔡建國鬆開張文鳳的手,咧着嘴笑了笑,本來嘴唇就是乾裂,這麼一咧嘴,清晰的能看見血跡。
“快點進來人,把她抬出去。”
蔡保滿趁着他鬆手的間隙,招呼人,把張文鳳抬出去,沒有壽衣,就先穿着生前的衣服,聽着陳蓮花讓人去買了,蔡保滿也就放心了。
“啊,不好了,蔡建國喝葯了!”
正當眾人忙的不可開交的時候,聽到人群中這一聲刺耳的尖叫,所有人都停下來,朝着裏屋跑去。
蔡保滿第一個衝進去,看着蔡建國手裏握着農藥瓶倒在櫃旁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蔡蔡保滿抱着蔡建國,捏着他的嘴,還沒等把話說完,蔡建國衝著蔡保滿笑了笑,右手的農藥瓶滑落下去,在地上滾了一圈。
蔡保滿兩眼發直,坐在地上,身子都癱軟了,陳蓮花進來,看着地上的蔡保滿,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臉。
“他爹,他爹!”
陳蓮花看着蔡保滿兩眼發直,半天沒有反應,着急的推了推。
蔡保滿緩過神,看着陳蓮花,指了指懷裏的蔡建國,眉頭緊皺。
“死了?”
陳蓮花看着程蔡建國,指着他的手開始發抖,蔡蔡保滿緊閉雙嘴,點着頭。
“怎麼會這樣啊?”
“這怎麼好端端的兩個人,說沒就沒了,有什麼事兒想不通的啊。”
後面的人看着蔡建國,都站在外屋地沒敢進去,站在外面開始叨咕着。
陳蓮花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按照平時,早就讓她們出去了,平日裏她最煩別人在後面嚼舌根,今日情況不同,她現在也沒心情管這些。
突然,人群中掏出來的小腦袋,讓陳蓮花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樣,石化在當場。
“軍,軍子……”
陳蓮花的語氣顫抖,看着蔡軍鑽進來,整個人都慌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蔡保滿那邊靠了靠,企圖擋着蔡建國。
蔡軍慢慢的走過來,繞到陳蓮花身後倒在蔡保滿懷裏的蔡建國,他拿着柜上的毛巾,走過去蹲下來,慢慢的擦拭着蔡建國嘴角的白沫。
“軍子?”
蔡保滿看着蔡軍一臉平靜的模樣,抬着手摸着他的頭,剛想說話安慰他,卻好像被什東西堵在喉嚨處,就是發不出聲音。
“伯伯,把我爸也抱出去吧。”
蔡軍的平靜,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落淚,這麼個十歲的孩子,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的面前,這是何等的可憐。
蔡保滿唉了一聲,生硬的站起來,旁邊的幾個叔叔伯伯也過來搭手幫忙。
安置好蔡建國和張文鳳在靈堂,程前點了一炷香,插進香灰里,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軍子……”蔡保滿看着蔡軍這個樣子,心裏莫名的心疼。
蔡軍起身,看着村子裏的人都站在旁邊,眼睛紅紅的看着自己,程小東跪在他們面前,磕了一個頭。
“軍子,快起來,孩子。”
陳蓮花趕緊走過去,看着他這麼一跪,心裏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抱着蔡軍就哭了起來。
“伯伯,大媽,叔叔,嬸嬸,我年紀小,爸爸媽媽的事兒,就有勞你們操心了。”
蔡保滿語氣平淡,聲音都是和往常一樣,甚至比往常更加的冷靜,更加堅強。
“孩子,乖,不怕,以後有大媽在呢,不怕。”
陳蓮花摸着蔡軍的頭,哭的泣不成聲,蔡軍趴在陳蓮花的肩頭,緊緊的摟着她。
眾人看着蔡軍,於心不忍,甚至多看一眼都覺得是用刀子在心上戳,緊忙着手裏的活,不去多想。
鼓樂隊是村部自己組織的幾個人,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他們都及時的趕過去,不收任何費用,圖的就是個規矩。
村長那兒借來的錢,準備了兩口棺材,兩套壽衣和一些喪葬用品,至於打墓的事兒,大家左右一商量,還是來找鄰村的胡老三來看看風水,畢竟兩人都不是老死,怕虧了蔡建國以後你的風水陰德,還是選個風水寶地,圖個安穩。
聽到蔡家出事,張老也是趕過來,站在靈堂外面許久,抽了足足一袋子的煙,才走上前上香,臉色沉重,什麼話也沒說,就直接走了。
蔡蔡保滿知道張老的想法,看着他走,也沒有追出去,看張老的眼神,他心裏也是存有愧疚的,若不是他說這話,興許還能多活幾日。
守夜的事兒,是蔡蔡保滿陪着蔡軍的,他還是個孩子,一個人肯定是不行,入秋的天氣,夜裏涼,陳蓮花給他們兩個添了幾次衣服才熬過去。
一眨眼,三天就過去了,出殯的日子,都等着程蔡軍披麻戴孝拽着掃帚打頭陣,突然間都沒看到他的身影,眾人慌亂,生怕孩子出什麼事,趕緊發動全村的人找孩子。
眼看着出殯的時辰就要到了,胡老三站在牆頭高處催促着,說下葬的時辰不能亂,大家腳下的步子更快。
“在這兒呢。”
草棚里的一嗓子,眾人聽到趕緊匯聚過去,沒一會兒,村長就把蔡軍從草棚里領出來,他的頭上身上全都是乾草葉。
“孩子自己一個人鑽在乾草里哭,我是聽到聲音才發現的。”
村長看着大傢伙說著,大家面面相覷,心裏都不是滋味,一下子沒了爹媽,這孩子誰看誰都覺得可憐。
“軍子,聽伯伯說,現在到了爸爸媽媽入土的時候了,咱們去送他們最後一程。”
蔡保滿蹲在蔡軍的面前,看着他紅腫的雙眼和臉上未乾的淚痕,鼻子一酸,強忍住淚水,抬手用袖子替他擦了一把臉。
看着兩口鮮艷的紅棺材,蔡軍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來,直接鬆開蔡保滿跑到一個棺材邊,抱着棺材號啕大哭。
這一嗓子,真是揪心,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不跟着落淚的,有的甚至因為受不了,轉身跑出去院子哭起來。
“爸,媽,你們這麼走了,以後我怎麼辦啊,軍子想你們,爸,媽,你們回來吧,軍子會聽話的。”
旁邊催促的胡老三見到這個場景,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邊的下葬時辰不能耽擱,那邊看着孩子可憐,還真有些張不開嘴強行起靈出殯,一時間難為住了。
索性走到蔡蔡保滿的身邊,跟着蔡保滿說著時間,蔡保滿點了頭,走到蔡軍手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蔡軍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蔡軍突然就很聽話的看着蔡保滿。
蔡保滿給身後的人打了個手勢,管事兒的人就喊了一嗓子時辰到,起靈。
蔡軍接過裹着白布的掃帚跟着前面拖着走,後面是村裏的壯漢抬着兩口棺材跟着,村裏的人自發的跟着送行。
墓穴遠在北山坡上,蔡軍看着深深的墓坑,心裏一個寒顫,不由得往後退了退,靠在蔡保滿的身上。
兩口棺材下葬,填土祭拜,一系列事兒弄完都是中午了,原本按照村裏的風俗,是要回主家吃點東西,可是就剩程蔡軍一個孩子,也沒人做飯,大家一人喝了一口水,意思意思就都回家了。
蔡保滿兩口子和村長兩口子留下來,幫着收拾亂七八糟的院子,蔡軍自己坐在磨盤上,曬着太陽,只是那目光一直看着北山坡。
“要說軍子這孩子,也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事兒。”
村長媳婦和陳蓮花在屋子裏收拾,開始討論起來。
陳蓮花看了眼外面,嘆了口氣,眼圈發紅。
“要說這事兒,說到底就是因為一個字,窮!”
村長媳婦掃地到一半,直起腰看着陳蓮花拿着笤帚比劃着。
陳蓮花也聽蔡保滿說了去村長家借錢的事兒,看着村長媳婦,啥話也沒說,端着水盆擦完炕就走了出去。
眼見着陳蓮花不願意搭理自己,村長媳婦也就沒再說話,收拾完屋子,拍了拍土就直接回了家。
蔡大妮坐在旁邊,陪着蔡軍靜靜的坐着,此時她明白,他心裏肯定很難過,眼睛看着北山坡,一定是想他爸和他那了,她現在也不知說什麼能安慰他,能做的就只有在這陪着他坐着。
“大妮,你先在這兒陪着軍子,我和你爸回家一趟。”
陳蓮花看着蔡大妮,說了一句,蔡大妮點頭應下,看着兩個人出門。
回到家裏的陳蓮花和蔡建國都坐在炕上,這幾天沒合眼,累的是渾身酸疼,尤其是蔡保滿,陪着蔡軍守夜,風濕病也犯了,膝蓋疼得走路都勉強。
“今天村長找我談話了。”
蔡保滿躺在炕上,看着自家的頂棚說著。
靠在山牆上的陳蓮花不停的揉着脖子,把臉轉向蔡保滿那邊。
“他問我,軍子這孩子怎麼辦?”
蔡保滿頭枕着雙臂,目光還是看着頂棚。
“還能怎麼辦,沒爺爺奶奶,現在爹媽都不在了,跟着我們吧。”
陳蓮花也知道多養一個孩子有多難,可是兩家感情深厚,又是這院那院的住着,誰也不想眼巴巴看着孩子餓死。
蔡保滿側過臉,看着陳蓮花沒有說話。
“咱們也沒什麼好吃好穿的,能做的,就只是讓孩子不餓着凍着,等再過個七八年,他長大了,自己能照顧自己,我也就不惦記了。”
陳蓮花嘆了口氣,看你的蔡保滿,咧嘴一笑,湊過去替蔡保滿捶了捶腿。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在村長那兒應下了。”
“不愧是我媳婦,過過幾年苦日子沒啥,兩個孩子長大了,上了大學,我們也就輕鬆了。”
蔡保滿看着陳蓮花,滿臉得意的看着她,娶了這麼個媳婦,是他百世修來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