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氣沉沉
孫牧打着哈氣走出蒙古包的時候,一抬眼就看見那位姜爺坐在小馬紮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摸着牧羊犬的頭,他停下了腳步,伸出手打着招呼。
“嗨,早上好啊姜爺。”
“不早,中午了。”
姜甹舟仰起頭微微眯了眯眼,伸手擋住了頭頂上方的大太陽,整個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孫牧看着他那副愜意的樣子,心下一動,拿過一個小馬扎坐在了姜甹舟的旁邊。
“我說姜爺,您究竟要跟着我到什麼時候啊?”
姜甹舟聞言轉過頭瞥了他一眼,眼裏一片清明,格外風平浪靜,似乎他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成,那我換句話問你。”
孫牧想了想他這些天的尿性,不打算真的就任由這個話題徹底終結了,這麼不清不楚的跟着他走了一個多月了,他是出來散心的不是出來被監視的。
“我那位闊爹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啊,道上人不都說你視金錢如糞土,總不能許給你好多好多錢,你就這樣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了吧!”
孫牧不由瞪大了一雙眼,一臉期待的想着姜甹舟究竟能說出來個什麼驚天動地的答案。
“你猜對了就是錢,我想發財不行嗎。”
姜甹舟拍了怕手上的狗毛,起身走回了蒙古包去,獨留孫牧一個人在後面瞠目結舌着。
“他想發財,他想發財就奇了怪了!”
這位姜爺瞪兩眼是不跟他交代個實話,孫牧知道自己惹不起也躲不起,他在這男人這裏吃虧的次數太多了,經過一個月的時間相處,他已經多少摸出了姜甹舟的脾性來,這位主可真就是那種混不吝,軟硬都不吃。
可眼下他半點法子都沒有,誰叫他爹雇傭了姜甹舟陪着他走一段旅程,生怕對家藉此機會拿他要挾他爹,這有錢人做久了也不是好事情,未必天天都開心,心煩的壓力比比皆是,有時候反倒不如一個普通人家,孫牧覺得自己常常身不由己,可奈何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內心裏的身不由己,只會關注他住什麼房子,吃什麼佳肴,睡什麼樣的女人,擁有多高的社會地位。
“我昨晚見到了那個女人,跟你家的事情沒有瓜葛。”
此刻,姜甹舟拿過杯子喝了一口水,並沒有着急放下杯子,而是握在手裏,指尖輕輕的點着杯沿,略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
孫牧跟着走了進來,略顯意外的笑了一下,他着實沒有想到就自己昨晚那胡亂的猜一通,姜甹舟真的出去查證了,這般在乎他的死活的人只有眼前這個看着像別人欠他五百萬的男人了。
“那她是誰啊,我還沒有看到臉不知道長得好看不?”
孫牧坐了下來,拿着筷子夾着草原餡餅大口的吃着,一臉好奇的等着姜甹舟的回答。
“不好看。”
姜甹舟放下了杯子,沉吟了一刻,目光垂落在一側的搪瓷碗上,眉眼裏沒有一絲興趣,他對孫牧滿滿的好奇心並不關注,他也不好奇那個女人的長相,只是令他意外的是那個女人居然是莫家門生。
莫家,一個久不問世事,卻又永遠被道上人人所知的家族,曾經莫家被冠以國師的榮耀稱號,現在卻落得個偏居一隅,再不復當初那般昌盛。
“切,在你眼裏有好看的人嘛,我簡直是個傻子,我問你幹嘛啊,白問啊就是。”
孫牧自己一個人坐在姜甹舟的對面嘀嘀咕咕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怨婦一般,他別開了視線,獨自沉默的思考着什麼。
孫牧嘀咕了半天看着姜甹舟越發的心不在焉,最後直接忽略了他所有的動作,他心裏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來姜甹舟這個男人。
在此之前他打量過這個男人無數次,可每次都是看不透也捉摸不透這個人,彷彿他永遠都是個謎底,無人可以解讀出他真實的身份和答案,這令閱人無數的孫牧很是挫敗,他自問自己看人一看就准,可是這位姜爺,從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替他擋下了仇家,又跟着他從西北大環線去到了長白山,再然後他們來到了通遼,在科爾沁草原上一直待到現在,孫牧一度以為他們已經很熟悉了,完全不是僱主和鏢旗之間的身份,可那也只是他的以為。
很早之前他就聽說過道上有位鏢旗姜小哥,既能做的了活人的生意,也能做的了死人的生意,凡是經過他手的買賣從未一次失手,他壓鏢一趟不問利益多少,只要一個能打動他的理由,一個他想要的好處,所以道上人又說這位姜小哥,實則非常古怪,辦事的理由總是千奇百怪,讓人無法琢磨。
孫牧並不知道自己老爹到底許了什麼好處,才會讓姜甹舟能跟着他一個月的時間,每天兩個人都無事可做,整日一副吃了睡睡了吃的狀態,他在獨自放空自己,那這位姜小哥在幹嘛呢?
想到此,孫牧再度瞥了一眼對面的男人,他的眉眼深邃,眼裏時不時閃過一絲流光,光看那張淡漠的臉,根本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是悲,亦或者他真實的想法是什麼。
這樣一個看似尋常卻不尋常的男人,實則也是危險縈繞在身,清冷之中能窺得一絲冷峻。
“別去招惹不該惹的麻煩,那個女人不是個正常人。”
片刻之後,姜甹舟忽然開口道,彷彿之前他們的對話從未斷離,孫牧一時間搞不明白他這般為何意,卻也沒有把場子冷下來的份。
“難怪我看她敢半夜三更獨自穿梭在草原里,這一看不像個簡單人物。”
孫牧眨巴眨巴眼睛,一臉認真的回想着昨晚那個黑衣女人的神態,一晃而過間,他好似撞鬼一般。
“那她,莫不是,就不是個人……”
冷不丁孫牧似想到了什麼,忘記看她的腳是飄着還是踩在草地上的,現在腦子裏一團亂麻更是想不起來。
“是人。”
姜甹舟乾脆的替孫牧回答了,十分肯定,不容一絲質疑。
“如重城莫家聽說過嗎?”
頓了頓他瞥了一眼孫牧那副認真的樣子,問道。
“莫家?莫家莫家,四大家族莫家?”
孫牧嘴裏念念有詞,忽然想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看着姜甹舟問道,眼裏帶着驚喜。
“對,四大家族。”
姜甹舟一笑,微偏了偏頭,眸光漸漸沉了下去,孫牧並不沒有看見他眼底的變化,而是一聽姜甹舟嘴裏的四大家族陷入了沉思當中去。
“四大家族不是早就不存在了嘛,現在那所謂的四大家族都做了正經買賣,關於莫家的消息倒是少之又少,不過我知道他們家有個死敵,巫氏。”
孫牧想了想,實在聯想不到昨晚那個黑漆漆的夜裏,那個神秘詭異的女人居然就是莫家人。
“你忽略了一件事情,莫家雖然神秘,但莫家門生都會入世修行,那女人也是門生,至於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裏,估計有人雇了她來卜卦吧。”
姜甹舟淡淡的解釋着,握了握手腕上的表,神情里看不出一分不耐。
“哦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這莫家是算命起家的,哎呦,我想起來了,咱這景區內之前發生了失蹤案,好像是一個女的來這裏旅遊失聯了。”
孫牧一拍大腿,突然有些激動道,這前前後後一連串節點他終於是想明白了,難怪那個女人敢半夜出現在草原里,反倒不怕出事,因為她就是來找事的。
“他們家也接這種生意,這麼缺錢嗎?”
孫牧下意識自言自語道,他有些想不通那麼高高在的四大家族怎麼一個比一個會接地氣呢。
“你以為呢。”
姜甹舟輕輕搖了搖頭,他沒必要去跟孫牧解釋四大家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反正他們總有一天會再見,何必現在想着心煩。
同一時刻里,莫丂仍舊在睡覺,整個一下午林志宏都沒有回來,她也樂得自在,該幹嘛幹嘛。
落日餘輝溫情地揮灑在墨綠的草原上,晚霞映射出多彩的光線,絲絲縷縷、柔柔的、薄薄的、織就成七彩的光環,叫人一時間流連忘返,不自覺連呼吸都微微停滯了幾秒,莫丂仰着頭看着天空與草原相輝映,心裏不由感慨着這一切的宏觀勝景、微觀空靈更加增添了大草原的神秘色彩和柔和色調。
林志宏匆匆忙忙的走進了院子,就看見這個莫家女人手裏拿着牛肉乾,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略顯寡淡正獃獃的看着天空。
“莫丂小姐。”
後者的聲音一響起,莫丂下意識的轉過身去看着他,林志宏整個人似乎崩成了一道弦,如臨大敵一般。
“你找到了?”
莫丂慢慢的走了過來,聲音裏帶着幾分平靜,似乎她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到來,而對面的男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就跪了下去,她沒有伸手去扶起林志宏,而是慢慢的蹲了下去,眼裏帶着一絲的勸告。
“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之路,無論是你也好,還是那個兇手,甚至於兇手背後還有始作俑者。”
頓了頓莫丂停下來對上林志宏的視線,她眼裏如一汪平靜的湖底,眼眸流動之間,絲毫不帶有一絲憐憫。
“在茫汗蘇木,我沒有想到居然在那裏,更沒有想到也許是我,這都是我的錯。”
林志宏陷入了一場喋喋不休的爭論當中,爭論一方是他自己,另一方還是他自己,不同的是一個是作為父親的憤怒,另一個是作為丈夫的遮掩。
莫丂看着他,明顯看得出來他已經查到了什麼,只是自己始終不敢相信罷了,她也同樣並不相信所謂的見色起意,臨時作案的動機,能讓一個女孩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裏來,一定是熟人引她而來,能讓林小雅放下戒備的人,一定是認識她的父親,熟悉她的家庭環境,甚至於這個人本身就是她的家庭成員之一。
“我雖不能通靈,但是我卜出了她的氣息未散,而且就在這周圍,只是我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動機。”
莫丂伸手拍了怕失魂落魄的林志宏,慢慢的說道。
“我自有我的緣由,你也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了,現在我們之間的買賣已經結束了。”
莫丂站了起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着哭成淚人的林志宏,一副脆弱不堪的樣子,怎麼會是一個中年男人該有的呢,可嘆也,這就是他的命定之數,如果一切尚有迴旋的餘地,又怎麼會一步一步被人如此縱容到積重難返的結果呢,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她的嘆息不足以叫林小雅一條鮮活的生命回來,更不能消解掉真正的兇手還可以逍遙法外,一念之間皆是林志宏自己的決定了。
莫丂全然冷眼旁觀,甚至於她知道恐怕這個男人餘生都會在愧疚當中度過,這是他助的劫,也是他來了結。
“你之前說你幾乎每晚都能夢見她,那麼你一定知道她為什麼來找你,我想她為了向你所求公平,林主顧這麼大的手筆,90天的時間裏可能真的一點收穫都沒有吧,你自己最清楚你此舉不光是為了找到了你女兒,還有敲山震虎的一層原因所在吧,事已至此,你已清清楚楚,接下來你也明白到底要怎麼做了。”
眼看着那個女人的身影要走遠了,林志宏下意識撕心裂肺的喊着她。
“莫丂小姐,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敢想像為何是她,她愛護我的女兒我始終是看在眼裏,不可能是作假的樣子啊!”
莫丂聞言停下了腳步,微微轉頭。
“人心,本就難以猜測,世間萬物從未是一成不變的。”
話音落下,她提起步子,慢慢的走遠了,唇角微掀,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來,若是旁人看到此刻這等詭異的笑容,一定是為大驚失色。
鐲子裏不滿的輕晃了晃,二白在裏面似乎要出來,莫丂伸手覆蓋了上去,制止了它的動向。
“二白,親人之間尚有此,那麼旁人之間只會更甚。”
但對她來說,她做不了任何的改變,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樁失蹤案里一定牽扯太多複雜的東西,那不是她一個小小測命師就可以左右的,她能做的儘力為林小雅找到屍體,讓她入土為安,不要漂泊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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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快要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