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我上岸

拉我上岸

這一日,可載入王朝史書。魔秦千年前最偉大的皇者,從墨蓮轉生池中蘇醒了。

一頭銀髮的奚雪匍匐在地,懷着崇敬的心情與皇者對話,他蒼白的臉頰浮出一片彤雲,這抹紅色印在蒼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病態。

“顧、青、舟!”他報出了五色點睛筆持有者的名字,閻鴻與他的交易便是——必殺此人。

龍祖帝神色平淡,肩頭的白龍在聽聞“五色點睛筆”時,冰冷的豎瞳緊緊盯着奚雪,龍尾將皇者的手臂纏緊。

白在魔秦代表弱小的存在,對於白色的認知,皇者肩頭的白龍卻是唯一的例外。這條白龍周身包裹的墨氣,幾乎凝結不散,彷彿是用墨筆在宣紙上勾勒出來的。以至於提及這條白龍,魔秦人腦海里浮現的是濃到化不開的墨。

奚雪被這條白龍盯着,生出一股懊悔。殺顧青舟的事,他自己派人去解決就好。如此小事,對剛蘇醒的龍祖帝提出來,對方會不會覺得他小題大做,不知好歹?畢竟讓龍祖帝復蘇,帶領他們,本就是魔秦人的本分。

就在奚雪開始胡思亂想時,龍祖帝回應了。

“朕,允了。”他直接判了顧青舟死刑。完全沒有問及顧青舟是何人,實力如何。因為無論對方是弱小的畫徒,還是強悍的畫聖,對皇者沒有差別。被他宣判死刑的人,沒有一個能存活下來。哪怕此人所擁有的五色點睛筆,是唯一能讓他與另一條龍,形神俱滅的存在。

“平身,你喚醒朕有功,當賞。”皇者說著,手指彈出一團墨氣,將奚雪包裹。

瞬間,奚雪身上就爆發出一股強大威壓,滿頭華髮由銀轉黑,變得烏黑髮亮。連他常年沒有血色的臉上,也浮現出健康的色彩。

奚雪感覺前所未有的好,實力重回巔峰期,身體充滿活力,彷彿回到了三百年前他最好的年華。他逝去的歲月回來了!這一切不過是龍祖帝彈指間便完成。他求而不得,對皇者卻只是舉手之勞,如此輕而易舉就實現了。

奚雪眼睛發酸,喜極而泣。無情歲月讓他變成了自己最不喜歡的模樣,而今一切重新洗牌。他從未如此慶幸過,自己所做的決定。

“叩謝龍祖帝恩典,奚雪當鞠躬盡瘁!”哪怕在帝尊面前,奚雪都未曾這般卑微的匍匐。而今卻甘之如飴。

皇者掠了他一眼,威儀道:“你可喚朕——皇!”。

龍祖帝是他沉眠后,後人對他的尊稱。雖不是謚號,聽來也彷彿在喚什麼老古董。

這世上,當今的皇者是帝尊,但在龍祖帝面前,帝尊只是一名後輩。

奚雪心中有了片刻遲疑,他不是想不到龍祖帝復活后,帝尊的地位會受到毀滅性的動搖,而是逼迫自己特意不去想。

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做了,便沒有後悔的餘地。

是帝尊不仁在先,不然他也不會另尋名主,讓事態發展到這一步。表面上,奚雪毫不遲疑,恭敬尊稱道:“吾皇!”

“奚雪,你乃現任帝尊胞弟,為何喚醒朕?”皇者問。吸收了對方女兒紅蝶郡主的血,他自然而然知道了奚王的身份。

“因為只有您,能帶領王朝,走向正確的道路。”

“正確嗎?”龍祖帝威嚴的神情,首次露出笑意。

墨蓮轉生池內,墨氣濤濤。皇者蘇醒這麼大的事,這裏的守護者不可能毫無察覺。

龍祖帝出現帶來的巨大威壓,讓宇文曉帶兵沖了進來。

見到皇者偉岸的身影,以及虔誠跪在地上,一頭白髮轉黑的奚雪后。這位號稱王朝最強四大戰將之一的宇文曉,連高舉的武器都來不及放下,就被墨氣壓得趴在地上。

奚雪連忙道:“宇文曉,快來拜見吾皇!”

根本不用他介紹眼前的皇者是誰,宇文曉已經一臉驚愕的認出,本該躺在墨蓮中沉眠的龍祖帝復活了。皇者這一身強悍的氣場,做不了假。

“龍……吾皇萬歲。”宇文曉低下了頭顱。

即使他這樣的實力和身份,在龍祖帝面前,也絲毫高傲不起來。宇文曉只是心中疑惑,奚雪做了什麼,為何紅蝶郡主……不見蹤影?

奚雪推舉道:“吾皇,宇文曉是王朝最強的四大戰將之一,墨蓮轉生池的駐軍都是他麾下。”

“善。”龍祖帝道。

得到他的誇讚,奚雪與有榮焉,宇文曉也因為對方幫他說話,有意提攜他,心中一甜,不再去想紅蝶郡主的下落。

其實他心裏明白,那女人凶多吉少。

與斗圖界一樣,魔秦是個實力為尊的地方,甚至更加殘酷。宇文曉忠於帝尊不假,心中也會打小算盤,迎娶紅蝶郡主,希望自己的後代有登頂的一天。沒了紅蝶郡主,失去這一念想。他仍可以忠於帝尊,也同樣忠於龍祖帝。因為他們是君,而他是臣。強者也有等級之分。

皇者接見過奚雪以及他的勢力團伙成員宇文曉后,便用指甲劃破掌心,讓黑色的血液,流淌進了墨蓮轉生池。池水再次沸騰,如同謝紅蝶當初血染蓮池時的情景重現。

奚雪心中一動,抬眼盯着池中動靜。

沉在池底的墨蓮,有兩朵浮出水面,重新綻放。奚雪滿懷期待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些許,他心中自嘲,已經犧牲了他的女兒紅蝶,此刻他又在期待什麼?指望龍祖帝將血液還回去,讓他的女兒重現嗎?

池中千年前的古老墨蓮開放,兩名身材壯碩,一身鎧甲,戰將打扮的人,從池中爬了出來。雙腳一落地,他們就用強悍的墨氣,將周身的水全部蒸干。而後,跪拜在龍祖帝面前。

兩人齊聲道:“拜見吾皇!”

“七殺、破軍!朕的愛將。”皇者點出了兩人的名字道,“今後,隨朕繼續出征。”

這兩名戰將,在龍祖帝死後被敵人擊殺,與皇者同眠在轉生池中,已有千年時光。

“臣,遵旨!”

跪在一旁的宇文曉垂着頭,雙手緊握成拳。從這兩名戰將復活以後,他便費力倔強的直起腰桿,抵抗皇者不經意波及到他身上的墨氣。

宇文曉全身的骨頭,被墨氣壓得咯咯作響,也未氣餒,將跪伏的姿勢,吃力調整成一位臣子對君王誠服的膜拜狀。

心中剛燃起的一團火熄滅了大半。他以為自己的籌碼夠足,又有奚王爺幫襯,即使龍祖帝復活,也能在缺少部下的情況下,在其麾下佔據重要的一席之地。

龍祖帝向來強勢,等擴張領地后,自己的權力甚至會隨之更大。如今看來,能維持原本的勢力,便已經是萬幸。前提是龍祖帝看得上他。

“你名——宇文曉?”皇者注意到了他的這番操作。

“是,臣宇文曉,願為吾皇盡忠!”

皇者頜首道:“朕沉睡了太久,奚雪、宇文曉,你們告訴朕,這期間發生過哪些大事?”

這是一段漫長的歷史,說來話長,不過龍祖帝有更好的方法,將手覆在兩人頭頂,快速閱讀兩人想要敘述的內容。須臾間,沉睡千年的皇者,已經理清頭緒,知曉天下局勢。

他放下手道:“隨朕出發。在進攻斗圖界之前,朕要先見一見現任帝尊——秦不滅。”

這話說得毫無殺氣,在場所有人卻知道,魔秦王朝只有一位最高領導者,那便是龍祖帝。秦不滅若是識趣,皆大歡喜,若是貪戀魔秦第一人的位子,不願屈居於人下,那麼……此行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龍祖帝出行,宇文曉派兵護航,實力的差距讓他生不出半點抵抗的心思。他與奚雪為龍祖帝帶路,兩人默契的誰也沒提失蹤不見的紅蝶郡主去向,彷彿從沒有這個人。

宇文曉調遣大部隊,一路護送龍祖帝離開墨蓮轉生池,只留下幾十人駐守這座聖地。這些人都是單軒的手下。他們去渭龍城出了一趟任務回來,領了輕鬆混飯吃的差事,繼續追隨他們的頭兒單軒。

單軒此人,在外人看來一言難盡,明明走了狗屎運被帝尊看中,給皇子秦無忌跑腿當差了一段時間,又隨奚王爺一起回到魔秦,還是宇文曉正正經經的部下。魔秦最有權勢的人都與他或多或少有交接,他卻沒有借勢騰起,仍然得過且過,領着混日子的差事,毫無前途可言。唯有他的手下不這麼認為。

畢竟,強如宗昊那樣的戰將,都與手下們一起死在渭龍城的雷霆之中,而他們跟着單軒卻都還活着。能夠苟住,才能談未來前途。

見龍祖帝和大軍都走了,單軒提着褲子,從茅房裏出來,對着遠去的部隊探頭探腦,直到他們徹底沒影子,才鬆了口氣。

他剛才怕宇文老大點他名字,直接尿遁。其實老大知道他慫,根本沒打算叫他出列,免得丟了自己的面子,毀了在龍祖帝面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

當然,宇文曉的心思,單軒是一點都沒接收到。他此刻踢了幾腳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屬下們,逞威風道:“討論龍祖帝,不想活啦?都散了,散了,好好當差!”

“是,老大!”留守的屬下們重新回到崗位,站成整齊的列隊。單軒在他們眼中很有威信,畢竟他什麼人都認識,什麼大腿都能抱上。

宇文曉和奚雪,這兩個與謝紅蝶關係最親密的,默契的誰也不提紅蝶郡主去向,但單軒沒這個默契。見人進去一直沒出來,沒隨着大部隊離開。問了一圈沒人見過她,就自己進去尋找了。

單軒繞着轉生池找了幾圈,都沒看到人影,心裏直打鼓,嘴裏嘀咕,“紅蝶郡主不會真被這群人說中,為了復生龍祖帝被獻祭了吧?”

就在這時候,一隻潔白修長、屬於女人的手,從漆黑的墨蓮轉生池中伸出,搭在了池壁上,又無力的滑落下去。

咕嚕,咕嚕……

池裏冒出小氣泡。

單軒聽到動靜,湊到池邊探頭往裏看。這隻手再次從水裏伸出,猛地揪住他的前襟。

“救,救命……”有,有鬼!

單軒突然遭襲,兩股戰戰。這隻被池水泡得發白的手,不光抓住了他的衣服,還試圖借力攀附上岸。

咕嘟咕嘟……

冒泡的池水中,漂浮出烏黑蜿蜒的長發,海藻一樣佈滿了這片水域。

另一隻蒼白的手,從烏黑的水中伸出來,狠狠勾住了單軒脖子。而後,一隻美艷滲人的頭顱,從水裏浮現而出。

“紅,紅蝶郡主!”單軒被嚇得快哭出來了。他從小怕鬼,特別是長發女鬼,據說水鬼都會找替身害人。“別找我,別找我,不是我害你!”

若不是水鬼的一雙手,離他脖子太近,唯恐驚動這東西對他下殺手,單軒簡直要尖叫出聲。

“還不……拉我上來!”紅蝶郡主浮出水面的頭顱,對着他張嘴,吐出一串黑水。“咳,咳咳……老娘沒死!你晚點哭喪,先拉我上來。”

謝紅蝶說完,便脫力往水裏沉,失血過多讓她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單軒聞言一愣,在謝紅蝶腦袋沉入水裏之前,抓住她的兩隻胳膊,將人拉上岸。

“郡主,您沒事啊!”單軒臉上露出了尷尬討好的笑容。

謝紅蝶翻了個白眼,往嘴裏塞了一顆補血藥。緩了一會兒,說道:“我可是每個月會連續流七天血而不死的恐怖存在!這條命我不想給,何人能取走?”

她說得輕鬆,實際上兇險萬分。若不是激活了斗圖界的保命手段,留了一口氣嗑丹藥,在血被龍祖帝抽乾的瞬間,她就已經死了。幸好魔秦的皇者,對這些年斗圖界新出的保命底牌不了解。

謝紅蝶緩過氣后,立刻催促單軒道:“快去通知帝尊!龍祖帝復活。一定要趕在他們之前!”

“啊……”單軒遲疑,未開口推諉差事,就挨了謝紅蝶一鞭子。

“還不快去!”

這鞭子打在身上太疼,單軒來不及思考,謝紅蝶的鞭子又甩到他身上,“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哦,噢噢!”單軒跳起來躲開鞭子,騎上魔獸一路絕塵而去。

大軍整齊行動走不快,單軒又是抄近道去通風報信,希望來得及。

謝紅蝶見對方沒有偷懶耍滑,這才鬆了口氣,色厲內荏地掏出一瓶補血藥,往嘴裏灌。失血過多而蒼白的嘴唇,漸漸恢復了烏黑的色澤。

……

斗圖界,青雲畫院中,一場師徒對話正在進行。

謝春風剛成為畫君,便主動來向他的師尊林柏榮,坦白自己的身份來歷,以及這段時間他所欺瞞的一切。

儘管心中忐忑,不知道林畫尊聽完,會如何對待他這個擁有一半魔秦皇族血統的徒弟,謝春風在敘述這過程時,仍然神情坦然沒露怯。

將一切坦白告知,謝春風一雙桃花眼,平靜地看着自家師尊道:“這便是徒兒經歷的所有事,不敢有半分欺瞞。”

林畫尊面容肅穆地點了點頭。儘管謝春風表現的沒有一絲畏縮,但整齊的衣着,舉止投足間的君子風,俱不見平日的放浪不羈,他便知對方內心真實的不安忐忑了。

“為師一直在等你,等這一天。我很高興,你放下戒心主動來找我。”林畫尊語氣緩和道。沒有用“吾”或是“本尊”來稱呼自己,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為師知道你來歷不簡單。你進畫院之後,山下的酒樓連夜換了新東家,周圍出現了許多新面孔,他們在保護你,也在窺探畫院,一直往外傳遞消息。”

“師尊……”

林畫尊抬手打斷了謝春風的話,繼續道:“我知曉你不知情。收你為徒之前,為師曾調查過你的來歷,察覺你身份有問題,但仍收你入門,成了你的師尊,不曾後悔過。因為美玉良才,世間難得。你是我林柏榮的徒兒,為師既然收你做徒弟,便會護你周全。”

謝春風聽了這話,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

“不可驕傲。”林畫尊道。

“徒兒沒有!”謝春風嘴角掩不住笑道。是沒有,而非不敢。他的話讓林畫尊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素來嚴肅,性格使然。這些年或許是一位合格的畫院院長,卻並非一名好師父。因為不善與徒兒親近,以至於跟每一名徒弟都有一層隔閡。與謝春風這樣師徒之間交心,還是首例。

“今日你向我坦誠,是已經做好取捨選擇了嗎?”林畫尊問道。

謝春風行了一個君子禮道:“徒兒叫謝春風,而非秦無忌。”

“好,好——”林畫尊倍感欣慰。在斗圖和魔秦之間,對方選擇了前者。他沒有看走眼。思考片刻,林畫尊向對方伸手道:“將墨血給我。”

謝春風半點不遲疑,交出了莫娘子給他的一瓶魔秦皇族血液。此血的作用,以及他的任務,謝春風在剛才的交談中,都已經向師尊坦白。

林柏榮握着這瓶墨氣縈繞的黑色血液,嘆道:“血污畫卷,欲毀我的《女媧補天圖》,讓我師徒反目,好毒的算計!三百年前,許多傳世畫作都因此血摧毀。如今有了樣本,為師會儘力尋找克制之法。徒兒,你的任務,若有人逼你執行,為師會配合你,將計就計。”

“多謝師尊體諒。”謝春風道。

“無妨。”林畫尊揮了揮袖趕人道,“你初成畫君,萬眾目光都匯聚於你。這段時間,不妨離開青雲畫院,出去走一走。也好給為師,分擔一些各方的眼線。”

謝春風微笑點頭:“徒兒知道該怎麼做了。徒兒告退。”

“去吧。別讓門外人等急了。”林畫尊神識一掃,便知顧青舟守在外面,不由想笑。堂堂畫尊,在外面坐地不安,只為了護舍友,想進又不敢進。到底是年輕人,這段真摯的感情讓人羨慕。年輕真好!

林畫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用往外張望,神識一掃,已知謝春風腳步輕鬆的出門,朝顧青舟方向走去。

謝春風走到顧青舟面前,腳步沒停,突然拉着人一路跑起來。

顧青舟被對方牽住手,邊跑邊緊張道:“怎麼樣?林畫尊責備你了?”

在謝春風進屋向林畫尊坦白的這段時間,他一直戒備着,做好隨時衝進去與對方交手,帶走謝春風的準備,又怕弄巧成拙,不敢讓自己的神識,往內窺探半分。

“師尊沒有怪我,不過看着我煩,讓我趕緊離開畫院,別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呢。”謝春風莞爾道。

“啊!那你打算去哪兒?”顧青舟信以為真。

謝春風拉着人一通跑,遠離林畫尊的所在,步伐漸緩,停下奔跑的腳步。他捂着砰砰亂跳的心口,桃花眼閃動微光:“你願意和我去渭龍城的桃花小院嗎?”

他嘴角勾起微笑,語氣真誠期待道:“顧青舟,我想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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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段,腦海里開始不由自主的唱:心裏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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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圖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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