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則
顧清源身為隊長,說一不二,隊伍只在那個小旅館裏休整了兩天,便又整裝上路了,雖然直到出發的時候,顧清源本人的狀態看上去都完全沒有休息好。
沈溯風在出發的時候猶豫了,磨磨蹭蹭就是不想上車,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上哪一輛。
繼續坐顧清源的越野車?那多尷尬啊?都差不多撕破臉了還得和顧清源面面相覷,為了維持表面和平還得時不時尬聊幾句,沈溯風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可是……以往他都坐顧清源的座駕,現在無緣無故想臨時換輛車,也找不到人跟他換啊。更何況,要是他一言不發灰溜溜地換車,倒像是自己理虧,怕了顧清源似的。沈溯風不想在顧清源面前落了下乘。
他在這邊徘徊遲疑着,那邊蘇朔卻坦然得過了頭,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慢悠悠地朝顧清源的座駕走去。
有的時候我真得學學我哥這厚臉皮。沈溯風想。
他跟上去拉住蘇朔的手,咬着耳朵小聲說:“……哥,咱們還坐那兒嗎?”
蘇朔不解地反問:“為什麼不坐?那輛車坐着最舒服啊?昨晚上咱倆都沒睡好,正好在車上補個覺。”
沈溯風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沒想到蘇朔會說出這個理由。
昨天他受到的衝擊太大了,一時間消化不良,再加上白天睡了挺久了,晚上反而睡不着,所以又拉着他哥胡鬧。他哥……沒能把持住,象徵性地推拒了一下,然後兩個人就又折騰半宿。
沈溯風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治療異能真的太好用了。
雖然羞恥,但他真的覺得好用,反正怎麼折騰都不會受傷,胡鬧起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小沈同學曾經許下大願,總有一天要讓他哥對他欲罷不能,昨晚他終於實現了這個願望,蘇朔平時那麼自律的一個人,一個沒忍住竟然縱慾過度。
結果實打實一天一夜沒睡覺的蘇朔,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渾身充滿了低氣壓,而沈溯風則得益於治療異能,再加上昨天白天睡足了覺,今天依舊精力十足地蹦躂着。
沈溯風看了看蘇朔那張美麗而略顯蒼白的臉,因為睏倦而意態朦朧的星眸,咬了咬唇,就不忍再開口勸他換車了,只能硬着頭皮咬着牙,跟着蘇朔上了越野車。
越野車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副駕駛上閉目養神的顧清源,以及駕駛座上的司機老馬。
老馬那張熟悉的瘦長臉兒一見到蘇朔就立馬皺成一團,眼裏透出極深的敬畏,嘴唇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擠出一個滿是褶皺的諂笑:“蘇哥,早啊。”
蘇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像沒看見這個人似的,拉着沈溯風徑直坐到了後排。
被無視的老馬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都略略展開,笑容也稍微真實了一點,搓了搓手上黏膩的冷汗,縮回去鵪鶉似地做他的司機,竭盡全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副駕駛上的顧清源卻聞聲睜開了眼睛,捏了捏鼻樑,帶着疲憊的聲音淡淡地問:“今早出發前,有人發現老梁和阿生不在屋裏,衣服食物什麼的都還在,就是人不見了,話也沒留半句。”
沈溯風聞言怔住,老馬則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顧清源回過頭來,深深的目光投注在蘇朔身上:“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蘇朔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你是隊長,你問我?他倆去哪兒了關我什麼事,我是他爸爸嗎?”
顧清源神色一緊,忍不住道:“蘇朔!”
沈溯風也握緊了蘇朔的手,不知不覺竟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心緒一時間起伏不定,極為複雜地喊了一聲:“哥……”
蘇朔反握回來,溫暖乾燥的掌心與他相貼,目光冷冷地看了顧清源一眼,方側過臉對沈溯風道:“這兩個人的確是我處理的,來不及提前和你商量,抱歉。”
“當天越野車的車窗突然破裂,你被拖進喪屍群,這事我在歸隊的那一天就和當時車上的三個人談過了,不是偶然。”
駕駛座上的老馬僵硬地目視着前方,不敢回過頭來,聽見蘇朔用平靜的語氣說起“談過了”三個字,依舊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額頭上佈滿了冷汗。
蘇朔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只是接著說下去:“這三個人里,兩人為主,一人協助,用異能對那扇車窗做了手腳。”青年那雙美麗的星眸微微眯起,不經意地掃過了駕駛座,“協助的那個,膽小如鼠,實力太弱,沒什麼威脅,又只是脅從犯,最早跟我說了實話,認錯態度還行,所以留着他贖罪,什麼時候贖清了,這事兒就一筆勾銷,我也不佔他的便宜。”
老馬縮着脖子眼淚都快出來了,毫無反抗的慾望,聽了這話反而大喜道:“我一定好好贖罪!認真贖罪!以後沈小哥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當牛作馬,絕無二話!”
他是真害怕,也是真服了。蘇朔兇殘的空間異能他見過,現在兩人之間距離不超過三米,只要蘇朔念頭一動,隨隨便便就能從他身上取走一個零部件兒。可以說他能不能活,只掌握在後面那位閻王爺的一念之間。不過,蘇朔這人的確說話算話,又實力強勁,老馬自己沒什麼本事,跟着誰混不是混呢?以後要是能表現良好,將功補過,豈不美哉?
根據他做混混的經驗,這人哪,自己有沒有本事都是次要的,最重要是跟對了老大!當時選擇跟着那個姓梁的,就是瞎眼下錯了注!不過還好,他還有改正的機會。
想到這裏,老馬更是一點反抗的心思都沒有了,只剩下狗腿精神在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做下二三件大事,讓蘇朔和沈溯風看到他改過的誠心。
蘇朔知道此人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也懶得理他,便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繼續向沈溯風解釋道:“至於剩下那兩個主犯,心狠手辣,窮凶極惡,絕不能留在身邊。不過我沒動他們,只是讓他們兩天之內自己滾蛋,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只能帶走一袋麵包,五瓶水,以後也不能出現在B城,否則下次再遇見,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沈溯風獃獃地看着蘇朔。
一身衣服,一袋麵包,五瓶水。
正是他們拋下自己時,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
他沒想到蘇朔還記得,並且記得這樣清楚,更沒有想到蘇朔會用這種方式來懲罰那些人。
老馬想到的卻不止這些。
蘇朔歸隊的那天,在車上就乾脆利落地決定了三個人的處置,所以老梁和阿生連夜離開,老馬是知道的。那也是兩個識時務的厲害人物,走的時候已經考慮清楚,對於蘇朔的決定,甚至沒有什麼怨言。他們下手的時候很果斷,認栽的時候也很利落,他們很清楚,蘇朔不可能放過他們,所以他們什麼也沒敢多拿,拋下屬於他們的大批物資,走得無聲無息。
只要還有路可走,他們就絕對不想與蘇朔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往後的日子再艱難,總還有一線存活希望。
也正是從這一線希望,讓老馬看出蘇朔此人立身極正,說話算話,而且不到萬不得已,手上不肯沾血。而這種態度,又建立在他實力強大,毫無破綻的底氣上。在人吃人的末世之中,對上這種堅守底線的人,不論你是否認同他的處事方法,也都只能乖乖寫個“服”字。
栽在這種人手上,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蘇朔說完這些,見沈溯風毫無反應,不由露出一點遲疑之色,垂下頭靠在沈溯風的肩上,低聲地問:“我沒問過你,就放了他們兩個,你會生我的氣嗎?”
那聲音裏帶着一點睏倦,一點遲疑,聽上去很柔軟,竟然有了一點撒嬌的意味。
沈溯風聽着,只覺得心臟狠狠地收縮了一下,像被什麼人用力地攥了一把似的。
不論眼前這人看上去有多麼強大,多麼神秘,多麼堅不可摧,也終究還是有柔軟之處。他也會遲疑、也會猶豫、也會不確定。他真正寶貴之處,就在於他明明比所有人都強大,卻依然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
上輩子喜歡顧清源的時候,沈溯風總是很自卑,哪怕後來有了治療異能,也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拼了命地努力想要讓他看到自己。那時沈溯風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是自己性格上有缺陷,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直到和蘇朔在一起之後,他才知道,他上輩子的自卑和痛苦,並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顧清源的態度。顧清源高傲自負,掌控欲極強,從未平等地看待過沈溯風,只把他當成自己的附庸,有時甚至刻意忽視他的優秀之處,不斷打壓他的自信,以便能更好地掌控他。而他從一開始被收留就被人輕視,久而久之也開始輕視自己。
但蘇朔不是這樣。
沈溯風伸出手抱住蘇朔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裏像含了雲朵一樣柔軟:“要是我生氣的話,你怎麼辦呢?”
蘇朔一下子沉默了,把頭埋在沈溯風的頸窩裏,安靜得像是睡著了,過了一會兒忽然說:“我難受。”
聲音低落得不行。
沈溯風眨了眨眼,眼睛裏泛起一點微微的淚光:“我才不生氣呢,我特別高興。”
蘇朔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比顧清源更加高傲,更加自負,永遠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肯向殘酷的現實妥協,但他也從來不會忽視沈溯風的心情。沈溯風能感覺到,蘇朔是真的需要他的認可,真心實意地想和他往下走,相互扶持、相親相愛地過一輩子。
蘇朔聽完一愣,抬起頭問:“真的嗎?高興什麼?”
沈溯風含着眼淚,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高興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呀!”
“還好我眼疾手快,沒讓你跑掉。”
“我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蘇朔聽得一愣一愣的,難得獃滯地望着他。
一直坐在副駕駛座上沒有吭聲的顧清源看到這一幕,再也無法掩飾自己複雜的情緒。他坐在那裏,心裏像是燒開了一鍋熱水,最先沸騰起來的卻是後悔,驚艷,嫉妒、悵然的種種心緒。
由不得他不後悔,不驚艷,不悵然。
曾經他以為,他把這兩個人掌控得很好,他也對自己擁有的那些而感到既驕傲,又滿意。
可他沒見過這麼柔軟的蘇朔,也從未見過這樣鮮活、積極、生機勃勃、神采飛揚的沈溯風。
他以為自己擁有的就是全部了,其實他什麼都沒擁有過。
他強迫自己轉過頭去,望着前方荒涼殘破的道路,後座還依然傳來兩個人的溫言軟語,雖然輕,卻清晰可聞,滿溢着旁人插不進去的溫馨氣氛。就連正發動車子的老馬,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動作,臉上的畏懼竟然也消散了不少,皺紋都少了幾條。
哼。這姦猾似鬼的老傢伙,看來是叫蘇朔收拾得徹底服氣了。
蘇朔的聲音則聽上去完全沒什麼威懾力,反倒還帶着點平易近人的疑惑:“你怎麼了?你這是把自己感動哭了嗎?”
沈溯風的聲音活潑起來,又有點不好意思,壓低了說:“你管不着!”
蘇朔無所適從地“哦”了一聲,然後乾巴巴地加了一句:“你高興就好。”
沈溯風忍不住笑起來,笑完了又想起來心疼:“哥,你是不是很累啊?我看你臉色都不太好,精神也差了,你看你都不會懟人了。你睡一會兒吧,靠着我睡。”
蘇朔愕然:“你不累?”
沈溯風為自己的精神煥發而感到羞愧:“我那個……昨天白天……已經睡了好久了。”
蘇朔睜大了眼睛,出於男人的尊嚴,他倔強地拒絕了沈溯風的邀請:“我也不累。”
沈溯風愣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勸說竟然會起反效果。蘇朔沒休息好,也是因為他昨晚上非要纏着人胡鬧嘛,累了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看見蘇朔的堅持,沈溯風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好說:“哥,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一天一夜呢!你已經很能幹了!我保證!你看顧清源就肯定不如你……你來睡一會兒嘛……”
顧清源聽懂了,表情複雜地假裝沒聽見,心裏卻在滴血。關鍵是老馬好像也聽懂了,正襟危坐地開着車,但出於男性攀比的本能,最後還是沒忍住,一眼飛快地瞄了瞄顧清源的下半身,似乎還在心裏暗暗地衡量着什麼。
顧清源只覺得自己千瘡百孔的膝蓋上又中了一箭。
蘇朔卻不屑道:“你別管!我從來不跟別人比,因為我比他們強是當然的。我只跟自己的極限比。”
再中一箭。
沈溯風傻眼了,不敢再勸,怕激起蘇朔的逆反心理,只好弱弱道:“哥,下次再比吧,又不着急。”
蘇朔還沒回答,顧清源卻覺得自己快要爆發了。
蘇朔這都是什麼毛病!
聊歸聊,能不能別那麼愛攀比!
更何況這種東西,單身狗根本沒法跟他比好嗎!
能不能對單身狗多一點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