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顧清源帶人在城中找到蘇朔的時候,並沒有從他身上看出任何異樣。
隊中諸人與他一路同行出城,由於他刻意與大家保持着距離,也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已經高燒到足以令常人昏迷不醒的地步。
頂着這種高燒……常人沒說胡話就算很了不起了,蘇朔竟然還能獨自在城中行走,清醒地同別人交談,言談之間,邏輯清晰,絲毫不亂,可見其精神強大,毅力非凡。
他在這次事件中不經意表現出來的那種深不可測的精神力……甚至讓青梅竹馬長大的顧清源都深感震驚和陌生。
直到終於見到沈溯風,親眼確認他安然無恙,蘇朔才表現出一絲異樣,顧清源和其他人才終於意識到……這個看似健康,毫無病態的青年並非看上去的那樣完好無損,多日的疲憊、焦慮以及高燒不退,其實已經令他的身體走到了強弩之末。
沈溯風找到了安全的落腳點,多少算是救了蘇朔一命……蘇朔太過在乎沈溯風的安危,又加上城裏太過危險,他想要及早出城,不願意拖隊伍的後腿,所以一直強忍病痛……也算說得過去。
顧清源這樣說服自己,強行掩蓋住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絲古怪感覺。
其實在顧清源的眼裏,從小一起長大的蘇朔雖然向來是天之驕子,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卻似乎並沒有那種程度的忍耐力。
甚至在他看來……蘇朔本來應該是一個非常嬌氣的人,不可能忍得下這種病痛。
正因如此,時隔多日,經歷了這麼多波折,又重新找回了心上人,顧清源心緒起伏,但卻並不完全是預想中的失而復得的喜悅,總還夾雜着一絲莫名的不協調感。
旁觀着蘇朔的眼神、動作、言談……一舉一動,不知為何竟然給顧清源一絲絲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也只有從小一起長大,對蘇朔極為熟悉的,且又暗自傾心的顧清源才有。
這種微乎其微的感覺就好像一種錯覺。
可能是因為蘇朔與隊伍失散,獨自在危機四伏的城市裏呆了那麼多天的緣故吧……再嬌氣的人也會成長一點。
顧清源企圖用這個理由來解釋蘇朔的反常。而且蘇朔會陷入險境,說起來跟自己也不無關係,要是那天自己堅持帶着蘇朔一路走的話,也許他就不用經歷這些了……
想到這裏,顧清源感到了難以言表的心疼和後悔。
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發燒呢?
難道……是被喪屍咬了?
想到這種可能,顧清源的目光不由一凝。
他神色複雜地望着蘇朔看似單薄的背影。
蘇朔見到沈溯風之後,好像終於放下了一樁心事般,靠在沈溯風身上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顧清源顧不得上前查看,先強壓心緒,淡淡地掃視了一眼屋裏的其他人:“都擠在這裏幹什麼?大家也辛苦了,該回去休息的都回去休息,這兩天咱們好好在這休整一下再走。”
他終究還領導着一支異能者眾多的隊伍,心裏再急,也絕不能在下邊人面前亂了陣腳。
房中或獃滯、或驚愕、或沮喪的眾人紛紛回過神來,沉默地面面相覷之後,不論心裏怎麼想的,一個個反應或快或慢,都識趣地陸續走出了房門。
顧清源淡淡道:“李玉照舊留下來幫忙。”
被點名的李玉一呆,停下跟隨眾人的腳步,略帶緊張,又有點好奇地站在了屋角。
顧清源卻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一起上前將蘇朔攙起,就這麼靠着沈溯風也不像樣,總要先把人轉移到單獨的房間去。
沈溯風卻緊緊握着蘇朔的手不肯放:“就讓他留在這。”
顧清源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小風,放手。”
沈溯風抿着唇沒說話,也不鬆手,眼睛裏流露出一絲執拗。
顧清源心裏也焦急着蘇朔的狀況,見沈溯風毫不配合,聲音就忍不住變得有些嚴厲起來:“小風,聽話!你自己也是傷員,把阿朔留在這裏不是添亂嗎!”
沈溯風卻一意孤行道:“我能照顧他。”
顧清源徹底失去了往日的耐性,提高了聲音道:“你能不能別任性了!”他英俊的眉宇間又浮起一絲熟悉的怒意,“阿朔留在這裏,你怎麼辦?他現在發著高燒,萬一……李玉還能自保,你呢?你守在他身邊,到時候誰還能分出心思來保護你?”
沈溯風被他話中的含義嚇得瑟縮了一下,神色恍惚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不論如何我要守在這裏。”
顧清源幾乎要被他頑固的態度激怒,深吸了一口氣,正欲再勸,卻見沈溯風堅定的目光定定地朝自己望過來道:“我覺醒了治療系異能,沒人比我更適合照顧他了。”
顧清源充滿怒意的訓斥就被堵在了喉嚨里。
……
蘇朔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屋裏已經是漆黑一片。
時間似乎是是凌晨。
末世蕭條,只有月光恆久不變,淡淡地透窗而入,灑落在地上。
四下里靜悄悄的,屋外的蟲鳴聲倒是聲聲入耳,極為清晰。
蘇朔精神力強大,即使被喪屍咬傷,病毒入體,也頂多是發一陣燒,身體有點排異反應而已,轉化成喪屍是決不至於,就算是失去意識,也最多幾個小時,不可能再多了,要不他的冥想法豈不是白修了。
他之所以昏迷,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發燒,更因為四天幾乎都沒合過眼,實在太困了,再加上見到沈溯風的確安然無恙,心裏驟然放鬆,也就放縱了自己小睡一會兒的慾望,靠着沈溯風睡了過去。
自從他修習冥想法以來,這種情況於他而言,已經是少見的狼狽了。
不過狼狽歸狼狽,他的恢復能力亦是遠超常人,小睡了一會兒之後,精神力就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唯一可惜的是這具身體本來就與他的靈魂有點排異反應,好不容易適應了一點,結果這幾日又有些透支,變得更加虛弱了……他如果想在這個世界裏繼續提升自己的精神力,恐怕要先恢復身體,提升體魄才行。
嘖,本來不想這麼早歸隊的。
至少也應該等到他的靈魂徹底契合這具身體吧。現在由於靈肉不太契合,多少會有點不協調感,像沈溯風這樣,之前對白月光不太熟悉的肯定看不出什麼端倪,但顧清源這樣的青梅竹馬可能就會察覺一絲異樣了。
可誰知道就是有那麼巧,市區那麼大,他顧清源怎麼回來隨便逛逛就能撞上沈溯風?而之前幾天蘇朔獨自出門亂晃,也曾有心留意顧清源的蹤跡,可卻一無所得!
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難道這就是主角光環?這個世界冥冥中的大勢,就是兩位主角必定會儘快相見?
對此,蘇朔表示很無奈。
微涼的夜色里,他忽然嘗到了一點冰冷的味道。
循着味道看過去,發現自己的床尾趴着一個熟悉的纖瘦人影,看得出那人一開始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似乎因為疲倦而支撐不住,又不願意離開蘇朔太遠,所以只好縮手縮腳地趴在蘇朔腿上睡著了。
哎,怎麼可憐成這樣。
困了就到床上來睡啊,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蘇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觸到他的身體才發覺他渾身肌肉緊繃,像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被蘇朔輕輕一碰,立即像彈簧似的直起身來,咬緊牙關,似乎還深陷在噩夢之中未醒,驚慌而迷茫地小聲道:“哥……哥!別丟下我!”
做噩夢了?
難怪散發出那種陰冷的味道。
蘇朔眨了眨眼:“誰丟下你了?”
那迷茫的聲音頓了一會兒,似乎是暈乎乎地愣住了,繼而轉為滿溢的驚喜:“哥!你醒了!”
蘇朔不動聲色地朝他招了招手道:“過來。”
沈溯風聽見那清朗悅耳,熟悉而冷靜的聲音,不由滿心歡喜,心上厚厚的烏雲一下子散開不少,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把坐着的小凳子往床頭方向移了移,坐得離蘇朔近了一點,又伸出手去想摸摸蘇朔的額頭,看看他的燒有沒有退。
蘇朔順從地任他摸了摸額頭。
還是有點燒,不過溫度似乎已經從最高點降下來了。
有好轉的跡象就好。
沈溯風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眉眼間也不由自主地綻放出輕鬆的笑容來,開心地問:“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我都不知道常見的退燒藥有沒有效,會不會影響你的身體……對了,你口渴嗎?我給你拿水吧?”他像只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團團亂轉的小松鼠,藉著淡淡的月光輕手輕腳地在床頭柜上摸了一陣,摸到一個水壺遞給蘇朔。
蘇朔沒有拒絕,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後把水壺放到一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道:“你搬個凳子過來幹嘛?我讓你到床上來。”
沈溯風微微一愣,歡喜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過了一會兒,望着蘇朔的眼睛裏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渴望,但又有點猶豫的樣子,下意識地看了看屋子的一角。
蘇朔的目光跟着他往邊上投過去。
這屋裏除了蘇朔和沈溯風外,還守着另外兩個人。
兩團黑乎乎的人影,一個較為瘦弱,靠在門邊打着瞌睡,還有一個身材高大,勉強坐在一張靠背椅子上,撐着扶手一動不動,似乎也陷入了沉睡。
正是擔心蘇朔狀況,一直守在屋裏的顧清源和負責照顧人的李玉。
其實蘇朔早就從味道辨別出這兩個人的存在了,只是懶得關注而已,此時見沈溯風有顧慮,便收斂了神色淡淡道:“怎麼?他還管你晚上睡哪兒?”
聽到這裏,沈溯風的臉上露出一點委屈的神色:“他們不讓我靠近你,我又打不過他們。好不容易才可以留在房裏,可顧……他還不放心,一定要留下來監視我!”說著說著,撒嬌告狀的意味漸漸濃了起來,“我都只能趁他們睡著了,才敢坐得離你近一點。”
顧清源身邊的地板上的確還鋪着一床凌亂的被褥,本來沈溯風應該被強制睡在那裏,以便顧清源就近保護。結果保護的人都睡了,這小傢伙竟然硬撐着沒睡,放着地鋪不睡,寧願搬個小凳子趴在床邊上守着。
蘇朔忍不住摸了摸他軟軟的頭髮:“那你也可以偷偷爬床啊,又沒有人知道。”
沈溯風趴在他邊上,仰着頭像小動物似的下意識蹭了蹭蘇朔溫暖的掌心,露出一點滿足的表情道:“我也想啊,可是我怕太舒服了會忍不住睡過頭……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他順着蘇朔的動作,略帶依賴地趴進蘇朔的懷裏,聲音變得有點悶悶的,“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醒……我又這麼沒用,還要靠他才能保護你,所以不可以做得太過,會惹他生氣的。他要是生了氣,不讓我呆在你身邊了怎麼辦?”
那聲音太過隱忍,若不注意細聽,很容易會錯過一點深藏的,未曾爆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