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養傷的頭三天,沈溯風還不太能下床,勉強走動也不太靈活。蘇朔便也沒有外出,先是把公寓樓上下檢查了一遍,清理掉所有殘留或者誤入的喪屍,然後把公寓樓一樓唯一的大門鎖了起來,鑰匙他自己隨身帶着,方便進出,都沒說要給沈溯風留一把。
沈溯風惦記着被咬的事兒,但又沒有理由向蘇朔要鑰匙,因為身為一名走路都不利索的重傷號,他根本沒理由走出這棟樓,他甚至連下到一樓的理由都沒有。
等到了第四天,沈溯風下床行走已經沒什麼障礙,蘇朔一大早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說要走遠一點去搜尋物資。
蘇朔已經檢查過空間裏的那批物資,由於這具身體原先的空間不算太大,也就五百平方米的倉庫大小,能存放的物資有限,其中大部分還是原主在剛剛覺醒異能時自行收集的,剩下一部分是入隊之後存進空間的,嚴格來講應該屬於整個隊伍所有。
不過,隊伍所有的那部分東西其實不多,而且看着很寒酸。這是因為顧清源的隊伍,包括顧清源本人,都不可能毫無防備地把所有物資交給蘇朔保存,一是因為信任問題,二是因為原先的那個蘇朔毫無自保能力,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沒人敢保證到時物資還能完完整整地取出來。
所以隊伍的一般流程是,找到物資點之後,先將隊伍的物資車裝滿,而超出隊伍的運載能力極限的那一部分,才交由蘇朔收取。另外,還會定期把外頭快要放壞的食物轉移到空間裏保存,而將空間裏新鮮的食物拿出來供隊員共同享用,實在是最大限度地壓榨了空間異能的價值。
蘇朔檢查的時候,對這些寒酸的“隊伍物資”根本毫無興趣。
他的空間大大擴充之後,立馬空出了大片區域。物資永遠都不嫌多,所以自然要趁着空閑多收取一些。要知道現在是夏季,還留在外頭的新鮮食物確實已經不多了,再往後,情形只會越來越糟,直到人們安定下來,開始重新生產新的食物。
正當蘇朔憑藉強大的異能在外面各種浪的時候,沈溯風呆在公寓裏已經快要閑出毛病了。
他今天等蘇朔一出門,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一樓檢查了一下。
……好的,蘇朔果然沒忘記鎖門。
沈溯風不死心,又在公寓樓上下轉悠了兩遍,企圖能找到一隻漏網之魚。可最終他又一次失望了——他沒找到任何一隻喪屍,就連喪屍的屍體都沒找到!
看着乾淨得就像沒有經歷過末世一樣的走廊,沈溯風不得不感慨……
蘇朔真是太喪心病狂了!
他清理喪屍就清理喪屍,為什麼連屍體都不給人家留下來啊!
就算他潔癖嚴重,那呆在二樓的屍體也不影響他在七樓的生活吧??
……一名強大的空間系異能者所能給予的保護實在是太嚴密了。
嚴密到心懷不甘的沈溯風漸漸絕望。
照這樣下去,他要什麼時候才能獲得異能啊……
對於既定的未來,即便再難熬,他也不會覺得害怕,可面對未知的未來,人卻難免會生出幾分焦慮來。
轉了大半天,除了引來不少喪屍圍在公寓樓門口之外,沈溯風一無所獲。
他只好默默地回到頂層公寓。
這套房子雖然不大,但沈溯風提前存放的物資卻很齊全,尤其是食物,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考慮到末日之後停電的問題,放置了大量的冰袋,還配了一台應急啟動的小型發電機。這主要還是因為上輩子異能覺醒之後的飢餓太過深刻,沈溯風不得不在這方面多做準備。
可是這些準備……現在似乎也顯得有些多餘了。
俗話說,情場失意,職場得意,愛情和事業總會有一條路能豐收。現在看來,這絕對是謬論!
沈溯風在情場上都快失意到放棄希望了。他現在只是想拿到異能,然後一心一意地完成自己的執念而已,為什麼這也行不通啊!
沈溯風用力地關上了房門,發出砰的一聲響。
上輩子的暗戀早已無疾而終,重生之後,沈溯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要把這些事列一張清單的話,戀愛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絕對絕對不會出現在他的清單上。
所以當他再次看到這一世的顧清源時,心裏只是一陣陣地湧起無力感。可能是因為重來一次,他比上一世更成熟,有許多事他也做得比上一世更好,因此顧清源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比上一世更多了,其中有詫異,也有驚喜,甚至還有默默無言的欣賞——不僅僅是把他作為某人的替代品,而是作為沈溯風這一獨立個體。
如果是上一世的沈溯風,被顧清源這樣曖昧地注視着,可能會受寵若驚,欣喜若狂,猛然間又生出更多不切實際的希望吧。
這些令人愉悅,暗暗甜蜜,歡欣鼓舞的希望會在某人到來之後哄然破滅,通通轉化為成倍的苦痛傷懷。但他會一面苦痛,一面仍舊如同飛蛾撲火一樣撲向愛情,在明亮的光熱之中灰飛煙滅。
——這輩子的沈溯風卻只能沒精打采地這樣想着,然後刻意地避開顧清源似有似無的目光。他深切地體會到死亡的往事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巨峰,橫亘在他的面前,他已經無法越過這座山峰去接納任何人。
就算加上重生的一年,他也才堪堪過了二十歲,他卻覺得自己比七十歲的老翁還要老朽無力。除了執念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支撐他走下去。
就在七天之前,他還覺得自己的心快死了。
可命運卻從極為荒謬的一個細微轉折開始,漸漸奔向一個無法預知的方向。
七天之後,他竟然又對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人心動!
對於上輩子的沈溯風來說,這實在是一個絕對不可能的人選!
是他瘋了?還是命運瘋了?還是現實瘋了?他和那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幾乎可以說是勢不兩立……
當然……也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勢不兩立而已。
可即便是拋開顧清源這個令人喪氣的問題之後,他也沒想過自己能與那個人成為朋友!
更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
他還記得,以前他自暴自棄的時候似乎想過,如果他是顧清源的話,他也會選蘇朔的。可那只是氣話而已!
然而此時此刻,他竟然覺得自己深刻地理解了顧清源……
就好像峭壁懸崖上開出了一朵舉世罕見,清麗無雙的蘭花,在山下遠遠望着的人看不真切,心裏清楚自己永遠摘不到,說不定還會抱怨兩句:它有什麼好的,一個兩個偏去誇它。
可是命運竟然如此無常,想摘花的人無功而返,偏偏是山下抱怨的那個人陰差陽錯地靠近了它,撥開山巔的雲霧見到它驚世絕艷的真容,甚至伸手就可以摸到它薄如蟬翼的繁複花瓣……
沒有絲毫意外的,他心醉神迷,流連忘返,很快忘了自己從前說過的話。
……真是丟死人了。
沈溯風想哭。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蘇朔知道,也不能讓顧清源和隊裏的其他人知道!
他一定要把這點小小的心動掐死在萌芽狀態!
沈溯風惡狠狠地打開冰箱門,檢查着冰箱裏的食材。
沒辦法,蘇先生十指不沾陽春水,明明連給傷員縫針都毫不猶豫地下手了,可做飯也就僅限於把速食食品熱一熱的程度。
其實沈溯風倒覺得沒什麼,早就習慣了,有新鮮的東西吃就不錯了,哪裏還挑三揀四。
可末世前錦衣玉食慣了的蘇先生似乎依舊不怎麼習慣這末日之後的飲食,雖然都會沉默地吃完,但是吃起來就像是上刑,絲毫沒有享受,反而會不自覺地皺起眉來。
以前是沒條件開火,現在有條件了,沈溯風身上的傷才剛剛好轉,第一反應就是先做頓新鮮的飯食,至少讓蘇朔吃得舒服一點兒。
這可不是什麼心動!蘇朔救了他,他總應該有所回報吧!
這樣想着,沈溯風拖着轉了一天之後沉重的身體煮了白米飯,然後悶了一鍋香氣濃郁,色澤鮮亮的紅燒肉,另外又把冰箱裏看着還算新鮮的水果蔬菜挑出來切好,拌了個沙拉。
他自己的中飯也才隨便啃了個麵包而已……
最後累到傷口隱隱作痛,趴在小沙發上擦汗的時候,他一邊擦一邊罵自己有病,簡直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正絕望的時候,房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是蘇朔回來了。
沈溯風立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熟悉的修長身影從門口走進來,青年的神色平靜無波,身上甚至沒怎麼沾上污跡,簡直不像是在末日後的城市裏轉了一圈的人。蘇朔剛剛進門,見沈溯風筆直地站在沙發邊上,不由略微皺眉,正想說些什麼,鼻端卻已經敏銳地聞到了熱乎乎的飯菜香味,目光又很快地轉到了飯桌上。
他一下子愣住了,定定地望着那桌飯菜,然後又回頭看了看沈溯風,略微睜大了眼睛,竟然顯出一點不知所措的樣子來。
沈溯風見了他的表情,忍不住撇過頭去笑了,立馬忘記了下午做飯的辛苦,笑完了,雲淡風輕地對他說:“洗手吃飯吧。”
美麗的青年似乎難以從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的飯菜里回過神來,看了看沈溯風,竟然乖乖地回答了一聲:“哦。”
沈溯風心裏已經快要笑噴了,為了掩飾笑意,只好一臉淡定地向飯桌走過去,好像吃個飯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蘇朔今晚表現出了罕有的好說話,除了沒有碰胡蘿蔔以外,其他東西都毫不猶豫地吃掉了,期間還默默地多添了一碗米飯。
沈溯風還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看上去就像只被順毛摸了的貓,雖然依舊是冷淡沉靜的表情,卻莫名地透出一絲絲飽足的愉悅,好像再被多模幾下也不會生氣。
沈溯風長久地望着他,不由也覺得輕鬆愉快起來。
蘇朔挑了挑眉回望他,問:“你在想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很熟悉。
沈溯風警覺地回過神來,低下頭吃了一口米飯,才斟酌着道:“我在想……我該怎麼稱呼你。”他抿了抿唇,想起隊裏其他人的叫法,“蘇先生?”
蘇朔微微皺眉,略帶冷淡道:“別喊這個,會讓我想起討厭的事情。”
沈溯風默默吐槽,蘇先生是尊敬你好不好。
吐槽歸吐槽,只好重新再想。
蘇朔和顧清源同齡,那麼就至少比沈溯風大六歲,直呼其名肯定不妥,太不禮貌。
但是……雖然好像一起經歷了挺多事兒,可他們倆歸根結底……還是生疏啊,第一次說話才是六七天前的事情。喊蘇先生才比較正常,喊別的……才很奇怪吧。
他要是喊的親密一點,蘇朔又不樂意怎麼辦?那他豈不是尷尬死了。
沈溯風進退兩難。
感覺一不小心,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巨坑。
他猶豫再三,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試探性地看着蘇朔道:“那要麼就喊……”他停了下來,似乎說出那個稱呼讓他覺得異常艱難。
都怪蘇朔,沒事總冷不丁問人家在想什麼。自從上次說錯話,沈溯風也跟着心虛起來。話說蘇朔這個人真的太記仇了,一點小錯非得記到現在。他都帶傷做飯給他吃了,他竟然還不忘報仇!
蘇朔抬眼看他,顯出一點疑惑來問:“喊什麼?”
沈溯風有點抬不起頭來,遲疑地,試探性地小聲喊:
“……哥?”
蘇朔伸手夾菜的動作不由微微一頓。
沈溯風半天得不到回應,心道果然,尷尬得滿臉通紅,抬眼去看,卻正好看見蘇朔的筷子在半空中頓了頓,然後繼續伸出去夾了一塊胡蘿蔔。
沈溯風眨了眨眼。
他不是不喜歡吃胡蘿蔔的嗎?
那美麗的青年卻一臉鎮定地吃掉了今晚第一塊胡蘿蔔,然後輕描淡寫地說:“隨你。”
沈溯風默默地看着他。
蘇朔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又淡定地夾了第二塊胡蘿蔔,然後是第三塊,好像他很喜歡吃胡蘿蔔一樣,堅持把所有的胡蘿蔔都吃完,然後一言不發地收了碗走了。
沈溯風直到他走了才“噗”地笑出聲來。
笑了一聲,又怕被他發現,趕緊捂住嘴趴在桌子上,無聲地大笑起來。
還說什麼“隨你”,好像很拽的樣子。
結果竟然夾錯了最討厭的胡蘿蔔。
然後還死要面子,硬撐着把所有胡蘿蔔都吃完了才走。
天知道沈溯風就快要被他笑死了。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啊!
簡直要被他可愛死了!!!
沈溯風再也忍不住了,再也不想忍了。
他是重生過一次的人,選擇的是過了今天也許就沒有明天的生活。
再猶豫下去,要麼就是這花兒在他眼前被別人摘走了,要麼就是他不幸死了,最後還是會便宜別人,不管那個別人是顧清源,還是其他什麼人,反正是輪不到他了。
光是想想就要死不瞑目了。
那他要怎麼辦?難道要再祈求上天賜予一次重生的機會嗎?
不行!
沈溯風的目光微凝。
他想要蘇朔。這輩子就要。
不可以把他讓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