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

沉醉

蘇朔醒過來的時候感到頭痛欲裂。

不僅是頭痛——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酸疼無力。

他很顯然並不是躺在床上,但身下卻墊了柔軟的布料,身上也換了身乾淨清爽的新衣。從四周的環境來看,像是身處一個岩洞裏。

他隱約記得,曾在水底見到一縷白光。

他覺得那縷白光異常親切,便抱着雲含光靠近。

那白光逐漸升騰,一片湖底竟驟然下塌,湖水和泥沙被猛烈地攪動起來,慢慢在湖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也失了力氣,身體很快投入了漩渦之中。

然後他就昏了過去。

所以,他活着,還有人給他換了衣服,所以雲含光也活着!

他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仰頭望着頭頂斑駁的岩石,又不禁感慨,其實主角光環這玩意兒,說不定真的存在啊!

雲含光絕對有主角光環!

他第一次見到神女湖的時候,就覺得這湖異常親近,那時他只是隱隱覺得,這不僅僅是因為龍族親水,而可能是湖中另有蹊蹺。瀚海八百萬里旱得找不到一滴水,唯有神女湖千百年來從未乾涸。而且在魔氣環繞之下,湖中竟然能夠自蘊清氣,很容易令蘇朔聯想到自己體內那段清氣四溢的龍脈。二者在這一點上,本就極為相似。

再聯想到雲含光所述的真龍秘境。

他心想,不會這麼巧吧……

萬不得已時,也許破困的辦法就落在這裏也說不定。保險起見,他便約上雲含光夜探神女湖。雲含光博聞強記,了解更多有關真龍秘境的傳說細節,那晚便親口承認,瀚海之中,的確存在着秘境的傳說,而且還不止一個!

二人便有所猜測,只是無法確定,還停留在心照不宣的階段。

結果——破困的機會果真便落在了這裏!

這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蘇朔仰起頭,低聲地,暢快地笑了三聲,三聲之後,因為太過頭痛而偃旗息鼓。

不遠處傳來什麼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

蘇朔微微一怔。

沉默了片刻,雲含光不敢置信中帶着欣喜的聲音才忽然響起:“……阿朔,你醒了!”

那聲音中含著剋制的微微顫抖。

蘇朔擺了擺手,算作招呼,手臂用力,打算坐起,卻發現全身上下沒有多餘的力氣,坐起來也變成一件稍有點艱難的事情。

他只好虛弱地躺在那裏。

雲含光快步走近,蹲下身來看着他,想說什麼,一時間卻如鯁在喉,想要伸手觸碰,卻好像害怕輕輕觸碰都會傷害到他似的,又略顯驚慌地收回了手。

猶豫再三,卻只是默默無言地注視着少年蒼白的臉。

蘇朔艱難地轉過頭,映入眼帘的,是雲含光纖瘦的身形,那張秀美絕倫的臉上正慢慢漾開一個極為純粹的欣喜的笑容。

蘇朔嘗到了一股清甜,有點像他在那天早上出發前吃的桂花甜糕的味道。

嘗到這個味道之後,他的頭疼好像忽然減輕了一些。

蘇朔愣了愣……

有什麼念頭倏忽間掠過腦海。

然而他根本無法再探究那究竟是個什麼念頭。

——僅僅一息之後,他猛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超乎往常的,幾乎要令人失去理智的飢餓!

蘇朔感知情緒味道的那個器官似是被雲含光的一縷情緒驀地觸發了,它開始失控般地瘋狂叫囂起來。那飢餓令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子裏一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

蘇朔注視着雲含光,耳邊似乎響起了幻覺般的嗡鳴。

雲含光亦在仔細地打量着他,幾乎捨不得眨眼。彷彿到此刻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蘇朔竟然真的醒了過來。

不是做夢,也不是幻影。

他看着看着,臉上那驚喜的笑容尚未完全展開,眼中卻很快蓄滿了淚光。

蘇朔獃獃地望着他。

雲含光的情緒猶如溫暖的潮水,在他的心頭激蕩。

這個人的味道,向來層次分明。

而在酸甜咸交雜的複雜味道當中,還有一絲淡淡的苦澀味道隱約地自底部泛了上來。

這味道……於蘇朔而言已是很久不見了,因此一時之間,竟覺有些陌生。

猶帶暖意的眼淚落在蘇朔的腮上。

蘇朔那割裂般的頭疼竟又覺輕了許多,似乎越靠近雲含光,就越令他覺得舒適。

他微微一愣,迫使自己略微地回過神來,想了想,又強撐着坐了起來。

“我……我睡了多久?”

雖然竭力抑制,雲含光的聲音卻仍舊帶上一絲哽咽。

“……有十天了。”他輕聲道,“我們初至秘境,你身上不停地有傷口裂開,渾身上下的筋骨斷過又重續,龍脈太過強橫,我也別無他法,只好把你泡在水裏,每天給你喂一粒九轉丹……三天前,九轉丹便用完了,你的氣息卻越來越微弱,我還以為……”

雲含光猛地抿緊嘴唇,神色冷淡地吞下一聲細弱的嗚咽,眼淚卻失控一般,不停地自臉頰滑落。

苦澀的味道驟然間浮了上來。

酸的甜的都化作底色,悠長的苦味充滿了胸臆。

蘇朔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略微清醒了一些。

雲含光卻沒等他反應,用袖子用力地擦了自己的眼淚,望着他重又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像是驟然放下了千斤重擔。那雙清艷的桃花眼中閃着粼粼波光,濡濕了纖長而濃密的睫羽。

他這模樣,竟令蘇朔莫名覺得有些心疼。

少年輕嘆了口氣,然後微微地笑了,臉色雖依舊蒼白,烏黑的瞳仁里卻重又燃起奕奕的微光,定定地倒映出含光的影子。

“師尊……又救了我一命。”

雲含光望進他明亮的眼睛,好像跌入深深的湖水,無論如何移不開目光。

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害怕,十日之後,心中已近乎絕望,以為他已經死去,少年卻似聽見了他的挽留,終於睜開眼睛,活轉過來。

含光猶豫着,似乎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卻終究放棄了,只是問了一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他問完,臉上卻流露出不太自在的神色來,“我……我不太會照顧人……”

少年臉上的神色變得柔和起來,笑意中卻多了一絲狡黠。

“我也不知道啊。”

他張開雙臂,露出了天真而無辜的神色:

“……師尊不來親自檢查一下嗎?”

雲含光驀地怔住。

四周的寂靜忽然變得清晰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點滴答的水聲。

少年眉眼帶笑,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含着一汪明凈的泉水,清晰地倒映出對面人的影子。

含光好似受到了誘惑,慢慢地伸出手去。

指尖就快要觸到少年俊秀的側臉,他卻猛然間回過神來,修長的手指像被灼傷一般驟然蜷縮起來。他臉上的神情僵住了,目光也受驚地躲閃開來,白皙的臉頰上慢慢地洇開一點緋色。

“……胡鬧。”

僵了半晌,雲含光才紅着臉,嚴厲地瞪了少年一眼。只是這眼風凌厲不足,反倒帶着三分柔軟。

“你身上還沒好全呢,不可以亂碰的。”

他嘗起來像杯清爽的蜂蜜薄荷茶,帶着浸入骨髓的涼絲絲的甜意。

蘇朔只覺得頭疼有一瞬間完全消失了。

耳邊卻傳來越來越大的嗡鳴,令外界的一切聲音都離他遠去了。

唯一清晰而響亮的,是腦子裏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啪”地一聲崩斷的聲音。

少年的目光深深一黯,飛快地伸出手來,捉住了含光慌忙收回去的手指。

早已七零八碎的理智令他猶豫了一下,本能卻終究不願再忍耐,手上微一用力,將人向自己這邊輕輕一拉。

雲含光一時不察,身子不由得向前一傾。

——或者是因為欲退未退,站立不穩。

——抑或是因為本來就深深渴望着同他的接觸。

白衣美人一個踉蹌,向前撲進他懷裏。

蘇朔溫柔地將他抱了滿懷。

劇烈的飢餓感一下子被緩解了,蘇朔的心中浮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滿足感,整個人像是被泡在了溫暖的海水中,連意識都快要漂浮起來。

含光趴在他懷裏呆住了。

少年身上瀰漫著一點潮濕而溫暖的水汽。

雲含光怔了一刻,才終於想起來他身體尚未好全,手忙腳亂地想要從他懷中掙脫開來,卻又絲毫不敢用力,好像抱住他的這個人是尊易碎的瓷器。

少年卻低聲笑起來,用力將他抱緊了,用極為滿足的聲音輕輕喚他。

“含光……”

雲含光的動作不由得微微一僵。

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臉上騰地燒了起來,連耳朵尖都染上了紅色:“你……你喊我什麼?”

少年的聲音如落霜般清澈,略微不解地說:“……含光?”

雲含光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着,猶如翩躚的墨蝶。

這是第一次……

他從蘇朔的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那兩個字像是從他的心尖滑過,驟然之間將他撩撥得一陣心悸。他一下子失去了掙扎的力氣,被蘇朔緊緊地收進懷裏。

少年卻猶覺不足地垂下頭,鼻尖蹭了蹭他柔軟的烏髮,略微變啞的聲音像是在撒嬌:“含光……你好香啊。”

懷中的白衣人身上,散發出馥郁又清雅的桃花香氣。

雲含光沒有抬頭,呼吸先是微微一窒,繼而又變得略略急促起來,身體失了全部力氣,軟軟地伏進蘇朔的懷裏。

他抬起手回抱住少年勁瘦的腰,好像溺水的人無力地抱緊最後的浮木。

他應該反駁的……

他理應說……你放肆。

……要喊師尊。

可是……無力抵抗。

無法拒絕。

也根本不想拒絕。

他想從蘇朔那裏得到的,並不是徒弟對師尊的尊敬、關心和孺慕。

也正因如此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想要的太多,蘇朔卻不願意給。

他怕連如今擁有的這些也將失去。

雲含光從少年的懷裏微微地抬起頭來,白玉般的秀美臉容上仍染着淡淡的緋色,那雙桃花眼——平日裏總是清冷,遙遠,凜冽而鋒銳——如今卻帶着淋漓的水光,像朵桃花沾了夜露,風流蘊藉,瑰麗多情,欲語還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阿朔……”

聲音裏帶着細微的顫抖。

此時此刻,於他而言,喊出少年的名字彷彿就已是極限。

蘇朔失神地回望着他。

他又嘗到了那念念不忘的美酒的滋味,那味道竟比上一次嘗到的更加熱烈。

這次像一盅深藏多年的桃花酒。

時深日久,釀得愈發濃郁醇厚,甘醇味道在唇舌間彌散,桃花清香沁入骨髓,熱度很快燃遍全身,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恍惚間竟令他有快要醉倒的錯覺。

冥冥中似有無形的絲線牽引,他慢慢地低下頭靠近了一點,頓了頓,又更近一點。

雲含光愣愣地屏住了呼吸。

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

少年輕柔的吻落在他唇上。

小心翼翼,一觸即離。

輕軟得好似一片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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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你們對蘇朔化龍的代價的猜測都好正直,讓我感到十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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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的情緒[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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