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誘
雲含光神情微斂,反問:“有嗎?”
肖練嘆了口氣道:“整整三天,還沒見你笑過,這是第一次。”
雲含光輕描淡寫地回答道:“軍務繁忙,可能是有點累了吧。”
肖練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已經越來越在意他了。”
雲含光神色微動,笑着替他倒了杯茶,輕輕推給他道:“我不該在意他嗎?”
肖練挑了挑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那不同,你很清楚。”他放下杯子,抱臂斜倚在桌邊上,渾身流露出懶洋洋的神氣,卻仍舊不失儀態,“九玄一脈,向來七情淡漠,只求仙緣。”他說到這裏,聲音里隱約帶了一點冷笑,“想想咱們的好師尊,再看看你。”他玩笑似的又將含光上下打量了一眼,方低聲道,“你對那個小子,已經太好了。”
雲含光輕輕皺眉:“師尊對我等恩重如山,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說了。”頓了頓,又嘆道,“阿朔聰慧好學,待人又謙遜友善,更勝過我當年百倍。不論做誰的徒弟,都會討人喜歡的。”
肖練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沉沉的光:“你想聽我說真話嗎?”
雲含光略帶不解:“自然。”
肖練淡淡笑了,道:“含光,你變了。”
含光神色一僵。
肖練輕笑道:“不不,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你的容貌。”他英挺的眉目間浮起一絲不以為然,“那些前恭后倨,一葉障目的,不過都是些庸碌、愚昧之輩,你又何必在乎?待百年之後,你再看他冢中枯骨,人人千篇一律,豈不可笑?”
黑衣青年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絲不自覺的驕傲,這驕傲更襯得他俊美的眉目熠熠生輝。
雲含光抬起頭,怔怔地望着他。
肖練專註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好像除了他,再也看不進其他的人:“你自幼性子冷清,不愛與人說話,這也就罷了。可自從下山見血以來,你竟越發拒人於千里之外。你我相交多年,親密無間,但即便是我,有時見你獨自一人站着,竟也覺得無法靠近,難以觸碰,不像這世間之人。”
雲含光怔怔地重複道:“……不像這世間之人。那會是什麼呢?”
肖練好似在開玩笑,又好似意味深長:“像是命不久矣,又像是要羽化成仙,乘風歸去。”
雲含光垂眸不語,纖長的睫羽卻輕輕顫動着,顯示出他極不平靜的心緒。
肖練深深地望着他,輕嘆了一口氣,眉眼間的桀驁張揚全然收斂,慢慢流露出親近而柔和的神色:“……我很擔心你。”
雲含光似有觸動,看了他一眼,笑容勉強,微帶苦澀道:“多謝你,阿練。我只顧自己心裏難過,不想卻反傷害了身邊親近之人……要是換作你,想必絕不會似我這般狼狽。”
肖練的神情愈發溫和,似要勸導,聲音里卻莫名帶上一絲引誘:“含光,太過在意那些無關的人,終究是自尋煩惱罷了。”
如果蘇朔能在這裏,聽了二人之間的這場對話,可能會十分吃驚。
二人的這場深談,原本應該出現在雲含光被擄走之後,在魔尊的地宮之中。
而絕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
原本雲含光被暗算帶回魔宮之後,對肖練十分抗拒。然而因為這場深談,肖練深深觸動了雲含光的心緒,又趁機向他表明心跡,在雲含光心神不穩,猶豫不決時在其神識之中種下了心魔。
如果不是有這一招,肖練根本沒機會。雲含光從最初到最終,愛得死心塌地,矢志不移的只有大師兄君承影一個人。在蘇朔看來,雲含光根本不可能變心喜歡別人。所以君承影碾壓勝,肖練只不過是耍了個盤外招而已,陰險狡詐,卑鄙小人,他憑什麼能有一個單人結局?
好吧……蘇朔只是單純看肖練不順眼,順便為自己鳴鳴不平而已。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肖練和雲含光的這場對話竟然提前了!
魔潮將至,肖練明明很快就要得手,卻為什麼忽然等不及要提前耍盤外招呢?
除了被蘇朔刺激狠了,還能有什麼原因……
如果蘇朔得知,一定覺得十分無辜。然而無辜的蘇朔對這場正在進行的談話——卻一無所知。
但這場對話卻還沒有結束——
在聽完肖練的那句勸誘之後,雲含光忽然抬起頭來。
他忽然問道:“……在阿練看來,什麼人對我而言算是重要,什麼人又與我無關呢?”
白衣美人睫羽輕顫,眼中卻驀地浮起一絲清明。
肖練不由得目光微閃。
他忽然比過去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雲含光已經變了。
——如果沒有蘇朔,雲含光絕不可能在此時此刻,提出一個這樣的問題。
而這場對話的進展軌跡,也由此變得詭異莫名,出乎意料起來。
黑衣青年不由得露出一絲冷笑:“為什麼要問我呢?我怎麼看,你其實並不在意。畢竟蘇朔於你而言,已經變得太重要了。”
雲含光略顯吃驚地睜大眼睛。
那雙美麗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肖練,猶豫再三,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肖練的目光驀地冷下去。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一再示弱,他的本性中也並沒有多少脈脈溫情。對上雲含光,他已經極盡克制,但語氣中卻仍透出一絲冷冷的譏嘲:“正因如此,我才說你變了。”
那個小子竟然已經變得太重要了。
——他越界了。
黑衣青年背過身去,向後倚靠在書桌上,於是雲含光再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只能聽見他語調輕鬆的,饒有興趣的調侃。
“你對他這樣好,真令我覺得嫉妒呢。”
他的神色變得危險而壓抑,目光幽深而黯淡,如同一口見不到底的深井。
“若有朝一日,讓他落入我手……我一定要親自問問他,究竟對你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你覺得……他會不會說實話呢?”
————
蘇朔到底還是沒能和師尊一起吃上一頓午飯。
因為暘夏城幾十裡外,忽然出現了零星的小批魔潮。整個暘夏都因此而進入了緊張的戒備狀態之中。
蘇朔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卻無法宣之於口。他既沒有取信於人的可靠身份,也無法解釋自己的消息來源。
他無可奈何,唯有等待。
一日以後,被派往四面八方探視的各小隊,紛紛在肉眼可見的地平線上,望見了飛快自天邊湧來的一線漆黑潮水。
它們來勢迅猛,很快首尾相連,嚴絲合縫,張牙舞爪地在暘夏的數千名修士面前展露了兇惡的真容。
魔物以血肉為基,有些極似人類或野獸,但更多的,則是奇形怪狀,污穢不堪,且往往成群而來,遮天蔽日,令人常人望之心驚膽寒。
蘇朔也只是一個尋常人而已。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魔潮。之前他跟隨小隊,的確處理了很多零星魔物,可是……
可是無數魔物好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過來的場景真的很真實,很震撼,很噁心啊!
蘇朔望着這遮蓋了天幕的魔潮,有一瞬間又想起了自己最初的那個假死逃遁的“計劃”。
不過又很快將之拋到腦後。
計劃可沒有變化快啊。
他定定地盯着自己的右手,那隻手的手背上忽然一陣灼熱,繼而浮起一層淡金色的龍鱗,又很快地隱去了。
他一直覺得逃跑計劃爛透了,雖然那是他自己做的第一個計劃。但他很快意識到,當遇到生死一瞬,人們在逃避和主動出擊面前,往往會不由自主地選擇逃避。這是生物天性。
然而他們的命運,很可能就在把脆弱的背後暴露給敵人的那一刻已經註定。
他覺得他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雖然有點冒險,但的確是一個全新的選擇。
蘇朔心不在焉地想:試試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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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除了君承影之外,雲含光根本不可能變心喜歡別人
雲含光: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