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6章

雖然苗昱以前並沒有太多試鏡的經驗，但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何況這次準備十分充足。因此站到《天山劍錄》的試鏡現場時，苗昱也沒有太緊張，鎮定自若地做了自我介紹，就準備等着導演給場景來表演。

導演宗彥明坐在正中間，他是個身材偏瘦的中年人，五官端正卻長得偏集中，眉毛粗黑，眉間兩道皺紋，顯然是時常皺眉所致，一看就是不好親近的人。苗昱看見宗彥明看了旁邊的中年男人一眼，這男人長得有些面熟，苗昱回憶了一下，應該就是主編劇汪振。

汪振並沒有理會宗彥明的眼神，神情冷漠，不動如山，宗彥明則抿直唇線，面露不愉。就這幾個眼神交錯的瞬間，苗昱敏感地察覺到了現場的微妙的氣氛，他甚至都沒多猶豫，立刻選擇了盯着宗彥明看了幾秒，果然聽到了導演唱歌的聲音：

歌聲倒是沒什麼出奇之處，苗昱凝神細聽的是他唱的歌詞。他這個聽見他人心裏唱歌的能力雖然和《X戰警》中X教授一眼看穿人心的水平不能比，甚至大部分時候還有點搞笑，但是像這種時候，偶爾也能派上用場。

“做真實的自己，不必更改，穿過烏雲看見未來；做真實的自己，不必更改，你永遠是我所青睞……”（1）

做真實的自己，不必更改？

苗昱捕捉到了疑似的關鍵詞，再想起之前讀劇本時發現的宗彥明執導和汪振魔改原著劇情的矛盾之處，頓時靈光一現——-

這時，宗彥明冷着臉開口道：“三號，我給你兩個場景，你可以從中挑選一個。第一個場景是雲既白在枯藤山莊出場；第二個場景是雲既白向葉十二表明心跡。你選一個來演吧。給你三分鐘的時間進行選擇和準備，三分鐘后開始。小唐，計時。”

他說話時的口氣並不重，但這句話一出，現場頓時靜得落針可聞，只有站在最邊上的年輕人抹了把頭上的汗，訥訥應了聲“是”，拿起手機開始計時。

這次竟然不是導演指定場景來表演？苗昱之前試鏡經驗不多，從來沒遇到過可以選擇場景表演的試鏡，這個選擇是否本身就是一個考驗？

平心而論，對於一個演員來說，表明心跡的感情戲的確是更容易展現演技的戲份，也更有利於試鏡。

但是作為原著的書粉，苗昱知道原著里的雲既白和女主葉十二根本沒有任何感情上的交集，而汪振改編的劇本為了給女主加戲和推動劇情，把雲既白和原著里暗戀葉十二的一個角色進行了融合，從而徹底改變了雲既白的人設，讓他從一個逍遙俠客變成了一個背負秘密不敢和女主表明心跡的虐心角色，雖然人設還是不錯，但和原著大相逕庭。

而雲既白在枯藤山莊的出場，則是這個角色在原著里最吸粉的場景之一。在他出現前，枯藤山莊氣氛詭譎，正邪兩派為了瓜分利益，竟然選擇了不約而同地推鍋給為了救人而昏迷倒地的男主葉天山。

雲既白的出場則狠狠攪了一波渾水，幾句話就揭開了這群所謂的江湖名宿的真面目，救醒了葉天山後揚長而去。這一幕經典的出場戲在劇本改編里，因為雲既白的身份變成了邪道打入正道的探子而失色不少，換言之，原著的雲既白在枯藤山莊的表現是真名士自風流；而改編后的雲既白就變成了有立場的人佯裝瀟洒自如，變得略顯造作了。

苗昱只猶豫了幾秒鐘，就做出了他的選擇。

宗彥明專註地看着眼前這個被他給了兩個場景的演員。

這個演員的外形非常好，而且是試鏡的人選中最適合雲既白這個人設的——無論是原著人設還是劇本改編后的人設，雲既白都屬於英俊瀟洒的類型。只是一個人的瀟洒是自然天成，一個是偽裝出來的。

關於劇本改人設的事情，宗彥明和汪振的衝突不是第一次。最開始投資方找到宗彥明的時候，承諾的是按原著劇情改編，原本的編劇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然而劇本改編還沒完成，投資方為了保本找到了電視劇圈的一線女星鄭嘉薇。鄭嘉薇進組的條件之一就是要帶上她的御用編劇汪振，於是《天山劍錄》的主編劇就這麼換了。等宗彥明看到改編之後的劇本時，大勢已去，他也難以再力挽狂瀾了。

宗彥明去找資方談過劇本的問題，資方的意思是，雖然原著的確不錯，但其實他們也認為汪振改出來的劇本更符合當下觀眾的口味。

“現在都是看顏值的年代，觀眾怎麼可能喜歡一個長相平凡的女主角呢？再說嘉薇長得這麼漂亮，硬要她演平凡的人設，觀眾現在也不吃這一套了。宗導，現在劇本都出來了，之前改編的劇本我們也看過，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們覺得這個版本的劇本更商業化，也更容易達到我們的預期利潤。嘉薇一簽合同，我們立馬拿到了兩個品牌的植入軟廣，誰跟錢過不去呢？宗導，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宗彥明拂袖而去，從那一刻起，他知道《天山劍錄》的電視劇和原著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但是配角的選擇上，資方給予了他比較大的選擇權，因此關於雲既白的人設，他也有一些想法，也曾經和汪振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汪振表現得非常不配合。

“宗導，不是我不尊重你，但是《天山劍錄》這個劇本，嘉薇和資方都已經看過了，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很滿意，男主角那邊也覺得合適。現在要動，等於大家又要重新來過，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個詞你聽說過嗎？

只改主要配角也不行，雲既白這個人設就是作為女主的愛慕者存在的！女主角作為美貌善良的女神醫，主要配角中沒有一個她的愛慕者像話嗎？而且雲既白這個設定改動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嘉薇也是同意的。宗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宗彥明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不想贊同！如果說其他的劇情已經無力挽回，雲既白因為他這個人物本身的特殊性，和主線劇情關聯不大，讓他恢復原本的人設只要把他的原著劇情和硬跟他融合的那個角色的劇情拆開就行了，因為這兩個角色本來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人，是汪振硬把那個愛慕女主的角色寫成了雲既白的假身份！

他想改，汪振卻堅決不同意，宗彥明猜測背後多半有鄭嘉薇的意思在裏面，但還不想妥協，因此在雲既白這個角色的試鏡前，他和汪振就再次發生了摩擦。

其實宗彥明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硬杠有什麼意義，可能就是身為邊塞客的粉絲，有一種不服輸的心理吧。明明原著邏輯已經嚴絲合縫，劇情環環相扣，就算女主的演員長得漂亮和原著設定不符，但是扮丑的女演員也不在少數，為什麼一定在原著劇情上大動手腳，甚至篡改好好的原著角色來抬轎呢？

宗彥明從業這麼多年，見過的起起落落多了去了，心裏很清楚戲份根本不能決定一個人物的出彩程度，相反如果做到劇情精彩，節奏把控得好，人設出彩，演技到位，只要有幾場重頭戲，人物就能在觀眾心裏留下深刻印象，就算戲份不多，但當時間流逝，觀眾最終能記住的也是令他印象最深的那個人。

以宗彥明的角度來看，與其追求戲份，不如挑個好角色好好演，本來《天山劍錄》的女主葉十二就是一個戲份足、人設好而且足夠特別的好角色，現在被汪振這麼一改，反倒流於俗套。既然女主崩人設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就想保住雲既白的人設，因此和汪振反覆拉鋸,不肯妥協。

現在的氣氛之所以這麼奇怪，就是因為第一個試鏡者在宗彥明的要求下演的是雲既白的出場鏡頭；第二個試鏡者在汪振的強烈要求下演的是雲既白向葉十二表白的場景；而第三個試鏡者進來之前，汪振要求繼續演表白場景，宗彥明當時沒說話，心裏卻很失望，想着如果候選都是這個水平的，這雲既白長得就不符合人設，還不如就按汪振的來演算了。

結果三號進來，宗彥明見他眉眼靈動，長身玉立，頓覺很有原著雲既白的氣質，就把目光轉向汪振，想要徵求他的意見，汪振不為所動，宗彥明乾脆直接開口，把兩個場景拋出去讓演員自己選。

聽天由命吧，他想，演員怎麼選，那麼走向就是怎麼樣的。如果演員選出場，而且演得漂亮，那麼他就抗爭到底；如果演員選表白戲份，那就按汪振改過的戲份來吧，反正也是他自己選的。

這時，宗彥明聽見眼前的年輕人抬起頭來。相比之前謙虛低調的自我介紹，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了微妙的改變，目光清澄，眉眼飛揚，儼然已經有了幾分原著中雲既白的模樣。

“宗導，我可以提前開始嗎？我已經準備好了。我選雲既白在枯藤山莊的出場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