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特別篇:驚蟄
二月節,乍暖還寒。
天色昏昏沉沉,隱約有着沉悶的雷聲,如沉睡的蒼天在打着鼾。
黍離握着短槍,俯在斷壁之上向外看去。
沒有怪物來。
這是一處比較大的廢墟,以前可能是個學堂。大部分屋舍已經被撞塌了,看痕迹可能曾有怪物橫衝直撞。
但很幸運的是,這裏並沒有被怪物佔據。
黍離一行人在此喘息。
“準備轉移。”
很小的聲音在黍離耳邊憑空響起,這是銅駝的聲音。
黍離環顧一圈,而後無聲起身,輕着腳步往廢墟里走去。
踏地無痕。
這是“雀躍”的力量。
黍離往回趕的時候,也看見了嵐,“雀躍”中的黍離自然的對她笑了一下,溫柔和順。
哪怕互相看到了,他們依然沒有聚在一起。
一個人比兩個人更不顯眼,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這裏是曾經的碑林城,城市已經被擊碎了但是符文的力量依然於此流轉,邪神與帝國的交鋒在帝國死後仍未停歇。
他們本不會踏足這裏。
這是邪神化身頻繁出沒的地方,邪神的信徒被調遣在附近,殘存的怪物狡詐而強大。
但他們不得不踏足於此。
原定路線的前路有邪神蒞臨,隔着很遠都能看見無數怪物被牽引着砸到青銅的通天高柱之上,成為一團團模糊的血肉。
這是極上位的血肉邪神在進食。
以青銅柱為筷箸,大地為砧板,萬千殘存的血肉成為祂的食物。
他們不得不改變道路。
哪怕血肉的邪神這一次進食完之後,很可能會不再注視那片區域,亦或者已沒有信徒為祂發動獻祭的儀式,他們也依然沒有前往的資格。
自極上位的邪神口中噴涌而出的氣息可以將世界都侵蝕為污地。
終於,黍離和嵐回到了團隊暫且聚集的地方。
銅駝拄劍而坐,堅毅沉默。
雲三將散開的藥草重新封閉儲存,而她的身邊是幫她掩蓋藥草氣息的莫小柒,莫小柒算是雲三的學徒。
其他人或躺或坐,或者也在整理物資,或者默然呆坐。
其實並不是所有物資都需要整理一遍,只是這種沉默與壓抑讓人一旦獃滯就會想要自殺。
自殺是一種解脫,如果你在這個末日活了四年你也會這樣認為的。
“林棵和白地回來了。”
拄劍的銅駝打破了沉默,而兩人歸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稍稍放下了心。
他們是負責探看前路的,他們回來就代表前路無恙。
如果他們這個時候還不回來的話,那麼他們也要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黍離與嵐因為曾直面雨水的邪神,故而一直是負責斷後的。
他倆安靜的呆在門外,和屋裏面的人既遊離又緊密。
這是他們遇到的唯一一個接納他們的團隊,在將死之時救下了他們,哪怕知道邪神的詛咒也不曾驅逐他們。
因為他們的首領叫銅駝,很久很久以前是帝國的萬夫長,戍衛過濱海也鎮守過帝都。
林棵是瘦高的中年人,白地是有點黑的少年郎,前者是士兵後者是武館學徒。
“下一個水源地有水孽出沒的可能。根據腳印或者搏鬥等痕迹來看,它比較活躍也比較強勢。周圍活動的怪物不多,至少腳印並不多。”
“大地很平整,土壤里的邪念依然穩定,這裏並未爆發過高烈度戰鬥,安全度較高。”
“沒有發現人類及其他種族的蹤跡。三十零零方向約六千米處發現一座怪物巢穴。”
林棵對着銅駝低聲報道,這是他身為軍人見到軍方將領的本能。
他的話其他人一樣能聽見。
而與此同時,白地走到屋中間蹲下,將帶回的物資散開。其他人開始整理分類,而藥草則被莫小柒接過來進行初級處理。
到一個地方先是偵查,而後是掃蕩及警戒,而後才是駐紮與搜集,以及與此同時的繼續偵查與戒備。
銅駝是這個團體的核心。
一名萬夫長的軍事素養才是他們活到現在的關鍵。
黍離下意識看向了嵐,卻看見嵐將頭枕在門框上、略微仰着頭、一直在看着他。
他笑了一下,卻避開了嵐的視線。
黍離望着他們來時的路。
屋裏的報告依然在繼續,所有人都整理好了物資背起來,等着銅駝的指令。
“水是必須取的。水孽處取水需要凈化而且危險,而巢穴未知且不一定有水源。”
“如果是往日,我必然選擇水孽。未知比危險更加危險。”
銅駝拄劍望向黍離,而後盯着嵐——的斷臂。
“隱約雷鳴,風雨將至。驚蟄了,那位雨水的邪神可能要來了。在這個時候,水孽可能會成為祂降臨的跳板,我們賭不起。”
黍離收回目光。
他想說些什麼卻難以開口,最後只是沉默的聽着。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有人覺得不該管黍離和阿嵐的,可以離開。我不會挽留,也會給齊物資。”
沒有人回應。
銅駝拄劍的手微微用力,“那好,和以前一樣,我們出發。”
林棵帶着白地率先前去,方向正是三十零零、也就是正北偏西六十度。
銅駝往外走去。他的背後,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背起皮質的背包,沉悶的女人提着兩個葫蘆還背着三個水囊。
雲三又看了一眼黍離,然後跟了上去。莫小柒抱着藥草包在雲三後面,乖巧安靜。
嵐笑了一下,“人家看了你好幾眼呢,不回一個?”
很明顯她指的是雲三。
黍離沒有笑,“走了。”
嵐撇了撇嘴,卻沒說話,和黍離一樣盡職的斷後。
距離遇到那位雨水的邪神已經有半個月了,黍離的情緒之海慢慢從憤怒的洶湧中平復,而嵐也終於習慣了斷了一臂的影響。
對於極意一脈來說,以極致的意志扭曲自己的認識並不算艱難。
銅駝接收兩人之後,一直讓兩人負責斷後,也曾直言事不可為的時候他會放棄他倆。
但黍離依然覺得感恩。
隨着銅駝一起逃亡的路上,他難得的找到了一種安心感。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和導師第一次去野外時的那種對導師的安心感。
唯一讓他擔心的是,這半個月沒有下過雨。
這有違於節氣規律。
黍離知道,那位雨水的邪神現在可能正如盤起的毒蛇一樣,在等待着一次出擊的機會。
離祂曾經降臨的地方越遠,理論上他們便越安全。
所以越遠離,黍離就越擔心。
雨水的邪神口中那句“我將於每一個雨夜凝視着你們”的詛咒,黍離一直記在心裏。
於錯落的廢墟之中,黍離忽然對嵐說,“我們再落遠一些。”
嵐沒有回答,只是安靜的跟在黍離的更後面。
蒼茫大地上,一行人斷斷續續躲躲藏藏的往前逃亡。
沒人知道前面會有什麼在等待着他們,也沒人在意。
驚蟄時節,萬物出乎震。
在破碎的大地之上,在邪神與邪神的犬牙差互中,被驚起的人類們依然在為了活着而活着。
活着是最後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