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蕭游已準備好赴死,卻忽然感覺身後一陣熾熱飛過,然後那道從掌門處飛來的白光便戛然落地,化出真身來,卻是一枚小巧彎月刃,雙側開刃,鋒利無比。
蕭游不禁扭頭往後看去。
高挑的修士着玄服,發纏掐金絲玉冠,頭戴黑色綉金抹額,一張臉俊美華麗,好若神仙貴子。
這是他和蘇彥君的初見,本該是出乎意料的英雄救美,成就一段美好的回憶。但在往後十年裏,他所有噩夢都從這個璀璨的畫面開始。
蘇彥君出現得很突然,悄無聲息,就連金丹掌門都沒有察覺。
掌門驚怒:“你是何人,膽敢擅闖東平!”
蘇彥君卻不說什麼,又好似不屑同掌門說話。他一步跨過門檻,如滔天巨浪般的氣勢轟然襲來。
蕭游見掌門一下從座位上站起,眼瞳瞪圓,一張臉扭曲在一起,“你是神遊——”話音未完,戛然而止。蘇彥君只是一抬手,掌門的腦袋便從他頸項上脫落了下來,面上還猶自保持着死前那一瞬間的驚懼。腦袋掉在地上發出的響聲,像是道驚雷打在蕭游和杜山腦子裏。掌門首級滾到杜山腳邊,杜山兩眼瞪成銅鈴,眼珠子也似要突出眼眶來,他臉色越漸青紫,忽的沒了動靜。再細看,他居然活生生被嚇死了!
蕭游不禁後退兩步,指尖滴落血珠。他不敢相信曾經強大無匹的金丹掌門就這麼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殺掉了。那面前的人該有多強大?
“你就是蕭游?”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承認了。”
蕭游臉色蒼白,蘇彥君散發出來的威壓令他渾身冷汗涔涔,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喚天珠在哪裏?”
蕭游搖頭不解,為什麼總有人接二連三問他莫須有的東西。
“喚天珠在你身上。”
“…………”
“羅上道人死前把喚天珠給了你,你若把喚天珠交給我,饒你一命未嘗不可。”
“…………”
“你不說?”
蕭游茫然,讓他說什麼?
“那好,我也有辦法讓你開口。”
蘇彥君拎着蕭游往外走,大殿外就是寬闊的廣場,平常這裏都是用來給內門弟子講課的。來時蕭游根本沒見着廣場上有人,現在這兒居然烏壓壓擠滿了穿青衣的外門弟子和穿藍衣的內門弟子。至於教習和長老們,則統統都被一根不知用何種原料煉成的鎖鏈給捆在了石柱上。
蕭游目瞪口呆。
蘇彥君招來椅子,把蕭游按着坐下。蕭游想要動,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蘇彥君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彷彿有萬均之力。
一個有着黑紫色皮膚的修士走上來,恭敬地跪在蘇彥君腳邊,向他彙報,“主人,東平派餘下共四百六十三人,已在此。”
蕭游後來知道,這個像中了毒的修士其實是蘇彥君用人修鍊制的傀儡。
蕭游不知道蘇彥君要做什麼,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傀儡修士隨便抓了一個東平派弟子過來,押着他跪趴着。蘇彥君卻只轉頭看向蕭游。
“喚天珠在哪?”
蕭游沒有回答。
下一秒,傀儡修士手起刀落,將那弟子的頭顱給砍了下來。滾燙的血潑在蕭游的衣服和臉上,燙得蕭游從驚愣中回神。
“你瘋了,和他們沒關係!”
“你同喚天珠有關係,他們同你有關係,怎麼會沒關係?”
“可是我……”
“噓,別急着下結論。”
廣場中的人群早已在第一人人斷頭后惶恐一片,他們在傀儡修士下階梯來抓人時拚命後退,向外逃。然而廣場早被傀儡修士封閉,看不見的法陣牢牢將他們困住,除了面對傀儡修士,他們別無選擇。
傀儡修士像拎雞仔似的抓了另外一個人上去。
“喚天珠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我沒騙你!”
刀光閃過,頭顱落下。
…………
…………
蕭游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了,但他認得眼前這個人。就是讓他昨日下山去送東西的內門李師兄。他像先前的所有人一樣被押解着跪在台階上,他一把抱住蕭游的腿,涕泗橫流。
“蕭師弟,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笑師弟,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欺負你了!”
“蕭師弟,師兄我給你當牛做馬,你救我一命啊!”
蕭游眼眶通紅,滿眼血絲。他閉眼不想看這些,蘇彥君卻強迫他睜開眼睛面對那些師兄弟對他的求饒。
在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們再也不需要什麼尊嚴和體面。若是蘇彥君同意,蕭游猜他們能幹任何事,除了去死。
蕭游想如果自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他也會痛哭流涕地打着當牛做馬的誓言只為了苟活下去嗎?
蕭游不知道。
但如果有一天他需要面對死亡,他不願這樣活着,這樣沒有骨頭地活着。
而且他逐漸想明白,饒不饒他們不是他說了算,是蘇彥君說了算。而蘇彥君,根本不想饒過東平派的每一個!
他回答說不知道喚天珠在哪,不行。
他回答說他要想一想喚天珠在哪,不行。
他回答說喚天珠根本不在他這,不行。
他回答說羅上道人耍了他,不行。
他回答說你殺了我算了,不行。
他回答得快了,不行。
他回答得慢了,不行。
他回答得長了,不行。
他回答得短了,不行。
他憤怒,不行。
他哭,不行。
然後他不說話,他不做表情了,只剩下冷漠。蘇彥君想殺人那就讓他殺去。東平派再和他沒關係了。
長階已染滿鮮血,有的血還鮮活,有的血已經干透。悲戚的哭聲一下又一下回蕩在廣場上,宛若人間煉獄。
蕭游不知道這場酷刑是什麼時候結束的,他只知道他被蘇彥君一掌打暈后,再醒來已經來到了雲淵沉海地宮。躺在了繪滿嚴酷法陣的冰池裏。
諷刺的是,蘇彥君竟每次來此都想在他面前裝好人。他難道忘了是誰屠盡他的同門,又是誰讓他受這永世不解得痛苦。
蘇彥君還想要喚天珠?
他配嗎!
蕭游寧願蘇彥君不來,他厭惡那張惺惺作態的臉,他甚至懶得用言語來攻擊他。
蕭游知道,保持心智不瘋的最好辦法就是發泄。所以他嘗嘗在蘇彥君走後大說特說。他並非自言自語,他是有說話對象的,雖然這個對象從來沒回應過一句。沒錯,就是那個看守他的傀儡修士。
傀儡修士是守衛雲淵沉海最忠誠的大樹。
他看起來沒有思想,也不會主動思考。他只聽從蘇彥君的命令,也只對蘇彥君的話產生回應。
但每當蕭游朝他說話時,他渾濁的瞳孔會注視着蕭游,這讓蕭游下意識覺得,傀儡修士是在傾聽的。
在他自身根本沒有自行走出永生之池的可能性時,傀儡修士於他而言,監牢看守的身份已經非常單薄了。蕭游更多將他看做陪伴,樹洞。
蕭游甚至知道,如果雲淵沉海地宮塌了,迎來敵人了,傀儡修士犧牲性命也要保護他。
“木頭,你生前叫什麼名字?”
“我猜你一定很厲害,否則蘇魔頭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做看守。”
“你難道不恨蘇魔頭嗎,他竟然把你煉成傀儡,惡毒至極!”
“木頭,你知不知道喚天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蘇魔頭這麼想要。”
“木頭,我猜你是木屬性的修士,對不對,因為你是木頭嘛。”
“該死的蘇彥君,今天又是他來的日子。他就不能老老實實待在宗門修鍊?他不是要去參加什麼歸比賽嗎,杵地宮幹嘛。神遊大圓滿了就趕緊步虛去,一定追求都沒有!”
“你要去迎接你主人了?去吧去吧,真是忠心的一條狗。”
蕭游察覺到地宮被打開,他閉上眼睛佯裝沉睡。
蘇彥君自討沒趣一會兒應該很快就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