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禮物
六·一三案懸在宏安警方頭上大半年了,如今兇犯在逃,臨近年關,大大小小的案件又多了起來,追逃的同時還要繼續往下走。挑了個周末請大傢伙一同在酒店聚了個餐,共事六個年頭,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少,我的警察生涯也該畫上個句號了。
劉局特別不高興,他說過的,等這個案子結了要讓我回歸警隊,但沒想到我回歸了家族。
我說,案子沒結沒臉回去啊,只好捲鋪蓋回家了。
凌雲木不知怎麼的不愛湊熱鬧,端着高腳杯對中國菜品頭論足的是雷恩,自然,他的超級粉絲盧廣義一整晚地兩眼發光,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廣義妹妹,你今晚的衣品真不錯,就是差點女人味,是不是你們頭兒不給你穿裙子呀?”氣定神閑的雷恩專心把妹。
盧廣義一臉懊惱,“一會還有任務呢,穿裙子不合適。”
“哎呀,太苛刻了,這都幾點了還要出任務?真不是人乾的!”
“才七點鐘啊……”
“才七點鐘?廣義妹妹你連思維都這麼直,沒救了。”
“啊?那……那怎麼辦?”
“你看對面是什麼?”
“商場。”
“走,我給你挑幾件裙子去,保證讓你美出新高度。”
“這……”盧廣義看看外面又看看裏面,筵席正酣,覺得此時離開似乎不太好,但雷恩已經起來朝她紳士地伸出了手。這要命的風度立刻令她暈頭轉向,莫名地就搭了上去。
盧廣義豬油蒙了心,連半路碰到熟人也反應不過來,滿耳朵都是雷恩的溫言細語,“我覺得米色抹胸長裙非常適合你,事業線一定很可愛。”
“抹胸?!”盧廣義忍不住按了按胸口,那大概是她二十五年來從未嘗試過的事情。還有,為什麼“事業線”這樣的字眼在雷恩嘴裏說出來就好像藝術加工過了?
“女人就是要自信!”
“人家還不是……”她想說人家還不是女人呢,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猛地發現對面站了個大活人,驚呼:“副隊?!”
郝愛國看了看她又看看雷恩,目光在他們相挽的手上停留了半秒,便面無表情地從旁過去了。
盧廣義看不明白副隊的沉默,打算當隱形人矇混過關,卻聽到雷恩說:“郝警官怎麼這麼晚啊?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郝愛國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怎麼會呢,只是被事情絆住了。”
他剛想走後面又說:“我就知道郝警官是最在乎項警官的,怎麼可能會不來。”
盧廣義覺得氣氛怪怪的,沒聽明白,這時從牆面鏡里看到了由遠及近的身影,只感覺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趕忙扯着雷恩的手臂催他。但奇怪的是,後面的人沒追上來,他們順利地進入電梯,關上了門!
我被郝愛國攔在了路中央,眼睜睜看着雷恩帶着美女一走了之,胸腔都要被他氣炸了。“你可終於來了?他們這是要去哪?”
郝愛國:“哥你就是愛操心,凌雲木不是可以隨時控制主意識嗎?不會走遠的。”
“可是……”我怎麼放心得下呢?雷恩那傢伙一有機會就放浪形骸,恨不得插上翅膀飛了……忽然覺得自己確實愛操心,只好問,“你的事情處理好了?”
“嗯……咳……”郝愛國有些吞吞吐吐的,“哥,能借一步說話嗎?”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就跟他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去。這裏光線曖昧,他的神情掩映在陰影里,雙手撐着欄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還是忍不住往凌雲木帶的手機上發了幾句話,讓雷恩見好就收,天那麼黑可別亂跑。
沒想到他自拍了一張苦瓜臉過來,還配了句叫人吐血的話:郝警官今晚帥呆了,哥哥你的眼裏可不能只有木木。
又拆自己的台!真是拿他沒辦法,但看旁邊郝愛國悵然若失的模樣,又不得不佩服雷恩的眼神——怎麼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當時的氣氛有些尷尬,只覺得情景似曾相識。郝愛國沒有喝酒,甚至還沒有吃飯,卻像醉了的人似的,東拉西扯說著不着邊際的話,甚至跪在我身下……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挺過來的,但願我的狠話沒有傷害到他……
逃也似的回到車上,剛打開車門就看到凌雲木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上,托着腮幫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木木……”我按壓下內心翻湧的狂潮,用近乎平靜的語調開口,“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下次不可以這樣了。”
他依舊向著車窗外,我從他的位置看出去,發現剛好能看到酒店的露台……
“淵兒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你流了很多汗,有這麼熱嗎?”
“跑過來的有點熱。”
凌雲木用手背替我擦了擦臉頰,還真的濕了手背。
“那個噴泉真好看啊。”
“噴泉?”我透過擋風玻璃看出去,沒看到什麼噴泉,片刻笑了,“傻瓜,那不是噴泉,只是人工瀑布。”酒店門前的人工瀑布竟然被他當成了噴泉,才想起來沒戴眼鏡他根本就看不清楚那麼遠的景象,只能聽到水流聲,所以露台上發生了什麼他應該無從知曉,終於大大鬆了一口氣。
我將他的手拽過來握住,久久地握着,誰也不說話,這種靜默令人安心,無比安心。
對一些人來說,或許做個萬人迷,被眾多人喜愛和追求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甚至有人說男人的終極願望就是三妻四妾,廣播種是其生物天性。放在清一色的男同圈子,愛情更加不重要了,只要臉蛋好,一概只用下半身思考,因此交叉感染,HIV肆虐橫行。
但請別忘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大概率的相似,也有小概率的不同。
慶幸我們都是自律的人,慶幸我們並沒有敗給天性。
沒有溫度的擁抱一個都嫌多。
*
清晨,夢痕尚未消退,我睡眼惺忪地看向枕邊,俊俏的人兒正五體投地地趴着,臉側向一邊睡得香甜,這酷似嬰兒的睡相把我給逗樂了。
“木木……”我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往他睫毛上吹一口氣,沒有反應……
“木木,我夢到你了,真是愛撒嬌的傢伙。”
依舊毫無反應。
我伸手推他要把他掰正過來,他眯着眼睛勉為其難地改成側卧體位,我順勢將人摟入了懷裏。
“啾——”在他額頭親了一口,感覺懷裏抱着的是無價之寶。
“唔……”他輕輕地哼了一聲,仍沒從夢鄉中脫身,直到被鬍子茬扎得煩了,才微微張開眼睛,嘟嘟囔囔地說:“人家還沒睡醒……”然後使勁推我下巴,但沒什麼氣力。
我的手開始不老實了,“喚醒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他身子一哆嗦,趕忙求饒,“別……嗯嗚……我要學習了。”
“一會再學。”
“……你……你要保重身體……”
“你覺得我身體不好嗎?”
“好……就是太好了……”
“多運動運動,健身!”
“好壞……”他負隅頑抗,還急中生智,“我夢到掛科了!”
我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什麼?你居然夢到別人?”猛地在他腰上掐了一計。
“疼……沒夢到別人,是夢到掛科……”
“除了我誰也不許夢到!”
“……人家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低,男人怎麼也這樣……”
他的聲音因為舌頭被纏住不得不罷休,須臾竟報以溫柔順從。
難得!調皮的木木並不是每天都這麼聽話的,有時候為了躲避我的糾纏,他變成強悍粗魯的本,能一腳把人踢下床……有時候又端起架子,非要喝一杯現磨咖啡,哪怕是凌晨三點鐘;當他淚汪汪地喊“叔叔”的時候,我便徹底敗下陣來。
像今天這樣融洽的早晨,確實難得,因此,我格外用力。
雲雨初晴,旭日噴薄而出。
露台的秋菊開得正艷,不畏寒冬不畏霜雪,層層花瓣被冷風吹起,頑皮地跳動着。
甜蜜的晨練香汗淋漓,終究會過去,但幸福的甘泉已深入人心。
接下來我心愛的木木要挑戰心理系大一的期末考試。
只有一周時間準備,他相當沒自信,認為我太草率了。但當我將課本擺在他面前,並誘之以美麗的校花、自由的時光和咖啡的時候,他就情不自禁地一目十行了。
“就算我死記硬背下十本書,記住實驗的每一個步驟和大腦的每一個神經元,也只是個會做試卷的書獃子而已……”凌雲木對自己的要求絕對不僅僅是考試成績好就行。
我說:“放心,我跟院方溝通過了,實踐課你可以以後補回來,並且承諾你一定能考個年級第一,他們說年級前十就可以了。”
凌雲木瞠目結舌,瞬間變了臉色:“項少,我考第一你獎勵什麼給我呀?”
“你想要什麼?”
“我要一天二分之一的時間。”
“不行。”
“小氣鬼,又沒妨礙你們美妙的夜晚。哼,我不看了!”他將書本一推,雙臂一抱,一副撂挑子的模樣。
我放下手中的平板電腦,“雷恩,你明知道這樣的要求不切實際,非要自討沒趣嗎?”
“你總得給我一個承諾。”
“四個小時,夠你喝個美美的下午茶了。”
“六分之一?!”雷恩忽地站起來,睡袍之下的身軀憤然地起伏着,“沒有我,凌雲木連學都上不了,你卻待我如此苛刻!”
我才納悶呢,什麼時候凌雲木的人格問題要交給我來決定了?
“三分之一,一個月。”凌雲木自個回答了這個問題,雷恩這才滿意,未來一個月裏,每天他有八個小時掌控這個身體,美得他卧蠶都笑彎了。
“凌雲木,我也要!”本也來討要權利了。
我不耐煩地說:“你每天一個小時玩遊戲就行了。”
“三十分鐘。”凌雲木更苛刻,接着狂暴地跳起來,抓着頭髮大吼:“凌雲木,你這個王八蛋!”
我淡定地看着這一幕幕,要不是見慣了多重人格的“自導自演”,可能會被嚇成神經病。某些瞬間我會忍不住懷疑自己——選擇這樣的男朋友是不是有點重口味?我到底是什麼癖好?
然而已經不能自拔,他可是我的木木啊!
為了息事寧人,本要到了四十分鐘,雷恩八個小時,剩餘時間是凌雲木本尊的。
“叔叔……”一把脆生生的聲音忽而從凌雲木嘴裏哼出來,滿眼委屈地看着我的不是小木是誰?他好像知道了我的重要性,每每喜歡對着我撒嬌……
從雲海療養院出來后,凌雲木對次人格的態度有所緩和,但小木是顧予執着的人,不宜拋頭露面。
他顯然無法要到自由。
我問:“小木,如果你看到顧予要怎麼做?你會跟他跑嗎?”
小木搖了搖頭,天真無邪地說:“不會,我要勸他去自首。”
“他不可能自首,他會直接帶你走。”
小木眨着那雙無辜的大眼睛,固然無法理解,我也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明白。
關於顧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次人格的雷恩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凌雲木能藉助他的記憶力直接轉化為己所用,知識先進入大腦,進一步融會貫通,掌握的速度快如閃電。
記憶力普通的人藉助次人格的本領吸收知識的速度呈倍速增長,這算是人類腦科學裏最神秘莫測的高級功能了吧!
我不知道凌雲木是怎麼做到的,只知道他一定不會令我失望。
寒冬臘月時節,是他的生日。在母親家裏吃過晚飯,吹了蠟燭,母親拿出兩個大紅包,凌雲木推辭着不要,恨不能立刻逃離現場。
我頗為欣賞他局促的表情,簡直太可愛了,“媽給的你就拿着,今天你是壽星!”
母親拉着他的手,笑得慈祥極了:“好孩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不知道淵兒啊……”她指着我說,“小時候人家不給他紅包他還親自去討呢!”
“媽你不用拿我說事吧?”
“拿着,一人一個。”
“什麼?我也有?”
“以後,就都是我的孩子了!”
母親那滿臉幸福的模樣,跟娶了兒媳婦似的,弄得凌雲木尷尬極了。我猜他一定會為躲過敬茶那一步而僥倖不已。
就在一家人其樂融融吃蛋糕的時候,華姐抱了一個快遞盒子進來,“有人寄來了生日禮物呢。”
我下意識地看向凌雲木,發現他一臉茫然。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誰會給他送生日禮物?誰又會往我母親這裏寄生日禮物呢?
不尋常啊……
當我一眼看到盒子上面貼着的打印紙時,心頭猛地顫了顫。
這不是普通快遞,它沒有任何貨運標籤,只在盒子外頭整整齊齊地貼了一張粉色卡紙,打印的宋體字寫着:“木木,生日快樂!”
凌雲木沒看懂我的神情,湊過來一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了。
母親興緻盎然地問:“是誰送的禮物啊?快打開來看看!”
我問華姐:“誰送來的?”
“快遞員啊。”
“哪家快遞員?長什麼樣?”
華姐不明白我為什麼焦急,“天色太黑,我沒看清楚,穿着黑衣服,好像還戴着帽子。”
凌雲木安慰我說:“先別緊張,會不會是自己嚇自己?打開來看看吧。”
在確定不是什麼電子儀器之後,我一層層地將盒子拆開。大盒子套小盒子,小盒子套小盒子,一共套了三個外層。裏面的物品用透明泡泡紙包得嚴嚴實實,有一個足球大小,質量挺輕。
就算是易碎品也無須這樣過度包裝,真懷疑那送禮物的人是不是強迫症。
掀開好幾層泡泡紙,越來越靠近真相之時,只覺得那東西顏色挺深,漸漸地,看到了紅色液體,還有一股微微的腥臭味。
我將泡泡紙重新卷了回去,心頭越發凝重。驅散了其他人,才掀開最後一層泡泡紙。
“啊——”凌雲木嚇得後退一步。
那竟然是一顆心臟,人類的心臟!
更可笑的是,在心臟周圍,伴有幾支染紅了的勿忘我。
往後,“禮物”一直是凌雲木揮之不去的夢魘,因為每每碰上重要節日,他總能收到這樣一份恐怖祝福。
“每逢佳節倍思親,我什麼都沒有,唯有一顆真心,送給你。木木,生日快樂!——你的顧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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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初叫《時人不識凌雲木》,是想描述一個小青年如何從災難性精神病中蛻變出來,一步步引導前刑警隊長破獲滅門案的,現在仍覺得還是這個名字比較適合……
起名廢實在起不出招人喜歡的名字,湊合湊合吧。
續集《項陽之木》求預收。
師大心理系的凌雲木正式開啟多重人格的開掛人生!
身份複雜不按常理出牌的前刑警隊長兼大總裁X已經成長為偉岸青松的凌雲之木
立個flag,我一定要把這個多重人格寫到山窮水盡處,或能看到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