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
紫雲大街位於下層區內環，大日蝕前是繁華路段，現在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區域之一。
街上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大家都在警戒線后東張西望，議論紛紛，賀東延不得不下車步行，很快就被認了出來。
“這不是那個極光獵人嗎？……叫什麼來着？”
“聽說他沒有光明領域，但殺掉的異魔比聯盟里任何人都多啊。”
“他跟聯盟的老大好像有仇哦，我覺得肯定是那些人嫉妒他。”
“噓，少說兩句。”
“……”
賀東延分開人群朝警戒線走去，很快就被兩個全副武裝的極光獵人攔了下來。
“這裏是極光獵人管制區域，請不要再靠近。”
賀東延笑道：“真的假的，跟我也來這套？”
那兩個極光獵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半響其中一個才說：
“賀東延，不是我們要為難你，賀老大專門叮囑我們，不能放你和蘇特進來。”
賀東延挑起眉：“不就是從第二名變成第三名嗎，賀安好歹也是下層區的大人物，就這麼小心眼兒？”
另一個極光獵人壓低聲音：“我們知道你不買他的賬，可是……”
“可是什麼？”
“這事兒好像很嚴重，賀老大現在心情不好，你就別再讓他下不了台啦，不然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賀東延當然知道很嚴重，不然蘇特也不會特地一大早就把他從猛光的床上拽下來。
他也不想讓那兩個獵人難做，但對於裏面的情況，估計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於是賀東延打算先在附近兜兜轉轉，打聽打聽，然後等風頭過了，再趁沒人注意溜進去看個究竟。
忽然賀東延感到自己周圍“暗”了下來。
那兩個極光獵人連忙頷首致意：“雷先生……”
賀東延轉身，眼前卻是那位“雷先生”的胸口，他仰頭望去，只見一個身高兩米過外的巨人正居高臨下地盯着自己。
“唷，雷隱，好久不見啊。”賀東延抬手拍了拍那巨人城牆似的肩膀，表示友好。
猛光已經是個大個子了，但雷隱的塊頭比他起碼還要大上兩圈，黑色緊身短袖衫和長褲被那身誇張的肌肉撐得緊繃繃的，他戴着墨鏡，紋着花臂，方方正正的臉上面無表情，絕對是不好惹的硬茬。
雷隱看起來像個打手，而他也確實是個打手。
據說他接受過基因改造，強化后的細胞令他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堪稱無敵戰神。
而整個下層區的人都知道，雷隱只服從一個人的命令。
那就是“異鄉人”的老闆，神通廣大又深藏不露的樊自在。
“樊爺讓你來的？”賀東延問。
“唔。”雷隱點了點頭。
賀東延想起先前在酒吧里，樊自在說雷隱出門收債去了……不管欠了樊爺的債不還的人是誰，賀東延都為他們感到心疼，但願他們識相乖乖還錢，不然雷隱動起手來……嘖嘖。
“老闆要我來看看。”雷隱說起話來就像在背誦，“他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帶你進去。”
不愧是樊爺啊。
“那就有勞了。”
賀東延跟着雷隱越過警戒線，那兩個極光獵人果然沒有阻攔，誰也不敢跟雷隱過不去，反正頭兒要是真追究起來就把事情都推給樊爺好了……
兩人來到一百五十六號，那是一棟公寓樓，幾個極光獵人站在樓前，見賀東延和雷隱來了，也不說話，只是偷偷盯着他們看個不停。
雷隱向他們走去，獵人們開始慌亂，紛紛後退，有一個動作慢了，像小雞一樣被雷隱一把捉住提了起來。
“賀安在哪裏？”雷隱問。
那個可憐的獵人雙腳離地，瑟瑟發抖地說：“在樓上……在二樓……你們上去就能看到了……”
雷隱放下他，徑直走進公寓樓，賀東延向那個驚魂未定的獵人遞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跟了上去。
看到賀東延，賀安十分惱火，但見他是和雷隱一起來的，果然沒有發作，只是一臉不爽地問：
“這是聯盟的內部事務，你來湊什麼熱鬧？”
“樊爺想了解一下情況。”賀東延說，“所以叫我們來看看。”
賀安冷笑一聲：“他那麼有手段的人，還用得着派你們來打聽消息？恐怕他早就一清二楚，叫你們來只是想看我的笑話吧？”
“你這就見外了。”賀東延攤手，“我們又不是聯盟的敵人，沒準能幫上忙呢？”
賀安看上去心煩意亂，不想跟賀東延糾纏，更不想得罪那個開酒吧的，便側過身子讓路：
“韓龍望死了，死得很慘，看夠了就滾吧。”
賀東延心頭一凜，走進屋裏，雷隱沒跟進去，雙臂環胸兩腿分立，像尊門神一樣守在外面。
做了那麼多年極光獵人，血淋淋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但屋裏的景象還是讓賀東延暗暗吃驚。
客廳里一片狼藉，韓龍望倒在血泊中，不僅身首異處，整個人還從腰部斷成兩截，地上、牆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是血，實在慘不忍睹。
韓龍望睜着眼，臉上的表情被定格在死前驚恐萬分的瞬間，若不是親眼所見，賀東延實在難以相信，昨天還在“異鄉人”酒吧里打過照面的人，現在卻已經沒了。
作為賀安的親信，韓龍望對賀東延自然是橫豎看不順眼，沒少找茬，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賀東延在房間裏四處打量，桌上的電子相框裏有張照片，是韓龍望、一個女人和一個少年的合影。
沙發上堆放着極光獵人的裝備，牆上掛着各種榮譽證明，韓龍望本人則是一身休閑打扮——種種跡象表明，這裏是韓龍望的居所，照片里的人是他的妻兒。
地上放着不少紙箱，有些還沒打開，寄件日期是一個月前，看來韓龍望剛搬到這裏不久。
賀東延蹲在屍體旁，輕輕掀開被血浸透的衣襟。
觸目驚心的巨大爪痕深可見骨。
這爪痕對於他們極光獵人來說，實在不能再熟悉了。
賀東延皺起眉。
極光獵人在自己家裏，被異魔所殺？
這怎麼可能？
下層區受太陽護罩保護，無人區的異魔被隔離在外，再加上極光獵人聯盟的活躍，現在異魔在下層區基本已經絕跡，更別說是內環這種地方了。
況且，韓龍望是排名前十的老獵人，獵魔經驗豐富，不可能面對異魔時連還手機會都沒有。
在進屋前他就已經注意到，房門沒有被暴力入侵的痕迹，房間裏窗戶也都完好無損。
韓龍望回到家，洗了澡，換了衣服，甚至還開了罐啤酒——被打翻的啤酒罐滾到了桌子底下。
屍斑表明他遇害的時間大概是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當時他和兇手共處一室，完全沒有防備，連武器都來不及拿。
信息很多也很明確，然而基於它們的推斷卻又互相矛盾。
“時間到了。”賀安冷冷地說，“你可以走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賀東延問。
賀安盯着地上的屍體，“我們的人不會白死，無論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乾的，這個仇必須要報。”
“我可以幫——”
“我說了，這是聯盟的內部事務，跟你沒關係。”賀安強硬回絕。
賀東延聳了聳肩：“那好吧。”
他和雷隱走出公寓樓，看到幾個極光獵人圍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少年——正是韓龍望的家人。
女人滿臉悲切，哭哭啼啼，少年怯生生地守着母親，似乎還在消化自己父親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女人激動地叫道，“我們是不在一起了，哪又怎樣？我連見他最後一面都不行嗎？！”
那幾個獵人連忙阻攔：“不是的，夫人……那裏面還不安全……所以賀老大才要我們在這裏陪你們……”
若是她看到那屠宰場般的景象，恐怕非瘋了不可，賀東延想。
女人又哭了起來：“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做你們這行的，說不定哪天就沒命了……他這一輩子都在保護下層區，可真出了事，又有誰來保護他？……”
獵人們無言以對，也只能說些節哀順變，必將全力緝兇的話。
賀東延正打算去“異鄉人”，突然被人攔住。
“賀東延，這下你稱心如意了吧？”那人口氣不善。
賀東延愣了一會，才想起來這就是昨天在酒吧里跟韓龍望一起挑釁自己，還因為對着蘇特叫囂挨了賀安一巴掌的那個年輕獵人。
到底叫什麼來着？……
“你想說什麼？”賀東延冷冷地問。
“少裝蒜！”那人氣急敗壞，“就因為韓叔說了你幾句，你就對他下這樣的毒手，你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雷隱一言不發地站在賀東延身邊。
那人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然後又叫道：
“別以為有樊爺罩你就可以無法無天！樊爺再怎麼樣也不會替殺人犯撐腰的，你這回死定了！聽到了嗎？賀東延你死定了！”
他不停地大叫大嚷，很快就引起了周圍其他人的注意。
“不然你倒是說說，韓叔遇害后賀老大就下令封鎖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見獵人們漸漸聚了過來，那人面有得色，“這裏是聯盟的場子，你來幹什麼？——兇手總是喜歡事後重返現場，對不對？”
賀東延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那人問。
“沒什麼。”賀東延無辜地搖了搖頭。
“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那人叫道。
“這裏在搞什麼鬼？”一個慍怒的聲音響起。
“賀老大！”那人喜出望外，忙閃到賀安身旁，“別讓賀東延跑了！經過我的推理，我發現他就是殺害韓叔的兇手！”
於是他又被賀安一巴掌打翻在地，他趴在地上一臉不服：
“我又做錯了什麼？！”
“丟人現眼的東西。”賀安不耐煩地說，“既然你這麼關心韓叔，就滾進去給他收屍。”
那人爬起來，惡狠狠地瞪了賀東延一眼，怒氣沖沖地衝進了公寓樓。
賀東延同情地望着那人消失在公寓樓門口的背影，又看向賀安：“如果你們找到了什麼指向我的證據，我就在‘異鄉人’，哪裏也不會去。”
話音剛落，二樓的一扇窗戶被啪的一聲打開，那人探出頭來一陣狂吐，根本停不下來。
“賀東延，別這麼狂。”賀安哼了一聲，“不是什麼事都和你有關，下層區不是沒了你就轉不動了，你也根本不是什麼救世主。”
“看來有些事我們還是可以達成共識的啊。”賀東延揮了揮手，“那就祝你們調查順利吧。”
說完他便朝警戒線走去。
現在他得先處理一件更重要的事。
賀東延一走進“異鄉人”就覺得氣氛不對。
猛光一看到賀東延，賭氣似地扭過臉。
雷隱走到櫃枱后的樊自在身邊，俯身低聲說了些什麼，樊自在點了點頭，繼續雙手支着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賀東延和猛光。
蘇特上前數落道：“親愛的，你渣的程度簡直令我震驚。”
“我……”
不等賀東延回話，蘇特又來到猛光身邊：“來，姐替你做主。”
“嗷。”猛光看上去十分哀怨。
“是不是這個人佔了你便宜，想用個手套就把你打發掉？”蘇特指着賀東延問猛光。
“是的。”猛光點了點頭。
“……”
“是不是這個人吃了你的還睡了你，還不辭而別？”蘇特又問。
“是的。”猛光繼續點頭。
“……”
“是不是這個人把你肚子給搞大——”
“好了好了，打住！你們夠了！”賀東延實在忍不住了，“蘇特早上五點告訴我出事了，我不想吵醒他，就自己過去看看，僅此而已！”
“你為什麼不把我叫醒一起去呢？”猛光不滿地問，“我真的很想和你搭檔，一起接委託做任務打怪什麼的。”
“所以我現在過來，打算和你分享情報啊。”賀東延機智應對，“賀安和獵人聯盟不想讓我們插手，所以我們得自己想辦法調查了。”
“你就是不想和我扯上關係。”猛光控訴道，“我對你就一點也不重要嗎？”
“不行，這次你休想再矇混過關。”蘇特搖頭，“今天當著樊爺的面，你非得給我們光光一個名分不可。”
“你們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我一點都不懂的，我只負責吃瓜而已。”樊自在笑眯眯地說，“不過，該說的我昨天已經對東延說過了。”
賀東延鄭重其事地說：“我保證從今以後，任何行動都會帶上猛光，而他的任何行動我也會主動參與。”
“真的？”猛光眼睛一亮，滿懷期待地問，“那你也會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嗎？”
“別得寸進尺。”賀東延警告他。
猛光還是美滋滋地端起酒杯一仰脖，然後對着酒吧里明裡暗裏圍觀他們的人叫道：“下一輪算我的！”
極光獵人們大多沒吱聲，但其餘的客人們頓時發出一陣歡呼。
“說起來。”樊自在問，“韓龍望是怎麼死的？”
賀東延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剛要開口，樊自在看看四周，說：
“這裏人太多了，我們換個地方吧——雷隱，看着場子。”
巨人應了一聲，站到櫃枱後面，當起酒保來。
賀東延、猛光和蘇特跟着樊自在來到酒吧儲藏室，樊自在用虹膜掃描打開一扇暗門，裏面是個電梯。
眾人走進電梯，當電梯門再次打開時，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彷彿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歡迎來到我的工作間。”
樊自在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