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照寺
賀東延睜開眼。
他正躺在一張簡易摺疊床上。
他裸着上身,胸腹間纏着繃帶,似乎傷勢已經得到治療,但依然隱隱作痛。
這是什麼地方?
賀東延忍着頭疼努力回憶自己昏迷前的情形。
各種雜亂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湧現。
鮮血……斷肢……異魔……變異的身體……
觸鬚……眼球……核心……
猛光……
猛光!
猛光在哪裏?他怎麼樣了?!
一想到之前猛光在和那個異魔對峙,賀東延急了,猛地起身,卻聽到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他的右手腕和左腳踝正分別被冷冰冰的手銬拷在床沿兩側的金屬桿上。
賀東延惱怒地掙了幾下,結果令人失望。
他被徹底搜過身,對方的手法很專業,沒給他留下任何可以用來撬開手銬的東西,如果他有光明領域倒是可以試着用高溫把手銬融掉——可他沒有。
沒有了裝備,被限制了行動無法施展體術的他,和普通人並無區別。
這時突然啪的一聲,房間裏的燈亮了。
接着門被打開,走進來三個人。
為首的那個賀東延並不陌生,就是那個總是在賀安身邊狐假虎威、他記不住名字的極光獵人。這人之前在“異鄉人”酒吧和韓龍望公寓跳得厲害,沒想到在這兒也能遇上。
另外兩人進門后就端着武器守在門口,賀東延掃了一眼他們的衣着和裝備,心裏已大致有數。
那人端着一個餐盤,哐當一下把餐盤擱在床頭的雜物柜上。
“餓了吧?吃吧!”那人說。
賀東延往餐盤裏看了一眼——一堆各種顏色的糊糊,標準的合成營養素套餐。
餐盤的食物上被人吐了口唾沫。
賀東延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不吃嗎?”那人盯着他,“我勸你別不識抬舉,你可是會在這裏待很久的。”
“這裏?”賀東延問,“神照寺嗎?”
“……”那人顯然沒料到賀東延能立即猜到自己身處何方,頓時有些亂了陣腳,“你……你怎麼知道!”
“那不重要。”賀東延冷冷地說,“賀安呢?他在哪裏?”
“賀老大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那人喝道,“他正在替你們擦屁股呢!”
“我們解決了殺害韓龍望的異魔,聯盟難道不應該發個獎狀錦旗什麼的嗎?”賀東延譏諷道,“賀安派去的人死剩一個,倖存下來的那個還是我替他止血鎮痛的——你們根本不仔細調查就着了對方的道,到底是誰在給誰擦屁股?”
“你!——”那人氣急敗壞,臉孔扭曲。
賀東延盯着他:“我不想跟你這種小角色廢話,叫賀安來見我。”
他向來不想跟賀安以及獵人聯盟有過節,但一想到猛光生死未卜,他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那人最恨別人瞧不起自己,正欲發作,門突然又被打開了,守在門口的兩個人立即讓出路來。
“口氣很大嘛,賀東延。”賀安走進房間,“怎麼,你像垃圾一樣倒在公園裏,是我叫人把你帶回來,把你弄乾凈,替你治療,還派人給你送飯,你就這麼囂張,非要弄到大家都不爽嗎?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
“少他媽跟我來這套,賀安。”賀東延口氣不善,“猛光在哪裏?你把他怎麼樣了?”
“你的男人?他好得很。”賀安說,“擁有S級光明領域的人能有什麼事?他現在正戴着一堆能量拘束器,被打了鎮定劑在小黑屋裏待着呢——好了,不如讓我們來談談,你們干擾聯盟調查的事吧?”
賀東延冷哼一聲。
“我說過很多次了,韓龍望遇害是聯盟內部事務,但你們非要當耳邊風……”
賀安臉上掛着笑,但語氣卻陰森森的:
“看來,為了下層區的安定和聯盟的聲望,得給你們做做規矩才行……”
賀安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燈光,看不清他的臉。
“別以為有樊爺撐腰,你們就可以在下層區為所欲為。”
“我不管他到底什麼來歷,下層區是我的地盤。看在他和父親曾經有交情的份上,我一直給他面子,但既然現在他要拉攏你、猛光和蘇特跟我作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這是你們自找的!”
賀安移開腳步,刺眼的燈光照在賀東延臉上,他皺着眉別開臉。
“沒錯,這裏就是神照寺。”賀安說,“極光獵人聯盟的秘密總部,進出都得經過層層安檢,只有極少數我信任的人擁有自由通行權——就算那個開酒吧的江湖騙子和他的啞巴打手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找到這裏來!”
他伏下腰湊近賀東延,咬牙切齒地說:“聽明白了沒有?賀東延,你和猛光這次栽在我手裏了!要是我想整你們,除非神仙下凡,不然你們分分鐘完蛋!”
“你……”賀東延一臉同情地看着賀安,“你是不是有點……太入戲了?”
“……”
賀安看起來快要氣炸了,但他卻沒難為賀東延,反而對房間裏的其餘幾個人喝道:“這兒沒你們的事,都給我滾出去!”
那三個人連大氣也不敢出,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順便小心地帶上門。
見沒其他人在場,賀東延說:
“你喜歡在手下面前擺譜耍威風,隨便你,不過麻煩你格局稍微大一點——這次事件非同小可,有空刁難我和猛光,不如想想對策。”
“你說我心胸狹窄?”賀安危險地眯起眼。
“異魔開始進化了,戰鬥力的提升倒是其次——現在已經出現了擁有自主意識和高度智能,還能在本體和人類形態之間自由變化的異魔。”賀東延說,“它們可以輕易偽裝成正常人類接近目標,趁其不備突然展開攻擊——韓龍望和你派去公園裏的那些人就是被這種異魔所殺。”
“這只是孤例。”賀安哼了一聲,“沒有證據表明這種異魔大量存在——所以說你和猛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沒了活口還審問個屁!不如你再去找個那樣的異魔,讓我開開眼界?”
“你可別忘了,三十年前,大日蝕后出現的第一個異魔同樣也是孤例。”賀東延說,“後來發生了什麼,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就算真的存在更多的異魔進化體,”賀安不以為然,“它們依然無法穿過太陽護罩。”
要不是被拷着,賀東延真想立即跳下床把賀安暴打一頓——他自信自己的體術還是可以把賀安虐一虐的。
“誰跟你說它們聚集在無人區了?”賀東延叫道,“它們可能就潛伏在我們周圍!每個人都有可能已經變成了異魔進化體!它們也許只是在等待時機,好在下層區大開殺戒!如果真是那樣,你的聯盟能擺平嗎?”
“那你想怎麼樣?”賀安反問。
“立即開始分區域排查下層區裏的所有人。”賀東延說。
賀安啞然失笑:“你說得倒輕巧,你知道下層區有多少人嗎?沒統計到的隱形人口又有多少你知道嗎?就算可以進行排查,唯一的活體不是被你和猛光毀了嗎?你憑空給我變個對照樣本出來?”
“那個小女孩,她在哪裏?”賀東延突然問。
“什麼?”賀安皺起眉。
“那對夫婦有個女兒,之前他們都在公園裏。”賀東延說。
“沒見過什麼小女孩。”賀安搖頭。
“找到她,然後檢查她的細胞是否有異常,她是和那兩個異魔最接近的人,很有可能已經被轉化了。”賀東延說。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賀安朝門口走去,“你說的一切都不過是你的臆測——不,是妄想——你太想當救世主了,所以你總想搞個大新聞,然後再挺身而出拯救大家,好證明你更有資格領導下層區的極光獵人!”
賀東延惱怒地把手銬掙得嘩嘩作響,他衝著賀安的背影叫道:
“要是父親還活着,他一定會對你失望透頂!”
賀安停下腳步。
半響,他頭也不回地說:
“這話從害死他的人嘴裏說出來,真是太可笑了。”
說完他重重地甩上門,整個房間都顫了一下。
“賀安!你這個蠢貨!遲早整個下層區的人都會死在你手上!”
賀安冷冷地看着監視器里氣急敗壞的賀東延。
“那個小女孩在哪兒?”他低聲問。
“在總部的休息室里。”旁邊有人回答。
“安排她做血液檢測。”他吩咐道,“有任何異常立即通知我。”
“是!”
“等等。”賀安說,“叫個女獵人帶她去抽血,你們這些傻不拉幾的糙老爺們兒會嚇着她的。”
“是……”
此時,休息室里,小女孩正在忙碌。
她在做檸檬水——當然不是真正的檸檬,只是把粉末狀的檸檬味的能量特飲用水調和而已。
她看上去心情不錯,完全沒受到父母雙亡的影響,一邊哼着小調一邊攪着檸檬水。
“哎,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也是可憐。”休息室的另一邊,兩個女獵人正在一起低聲議論。
“聽說她父母都變成了異魔?韓叔還有賀老大派出去的人就是被她父母殺掉的?”另一個女獵人小聲說,“他們變成異魔后居然沒傷害她?”
“聽說這種新異魔好像有宿主生前的意識……大概是為人父母的天性還在吧,就算變得面目全非,也還是記得自己的孩子呢。”
“她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很難過啊。”
“每個人應對悲痛的方式都不一樣吧……我們走吧,讓她靜靜。”
見那兩個女獵人走出休息室,小女孩抬起頭,無邪地笑了。
她把食指放進嘴裏咬破,挨個在杯子裏滴了一滴血。
黑色的血液像煙霧般在檸檬水中擴散,隨即變得透明,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女孩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咬破的傷痕很快便不治而愈。
加上冰塊,再攪拌均勻,檸檬水就完成了。
“要喝檸檬水嗎?”她端着杯子走出休息室,逢人便問,“我自己做的哦……”
獵人們知道她父母雙亡,都很同情她,見她乖巧可愛又懂事,哪能拒絕,你一杯我一杯,八杯檸檬水不一會就分光了。
“原來你在這裏啊,我們去給你檢查一下身體好嗎?”剛才休息室里的兩個女獵人其中的一個走到小女孩面前,雙手撐着膝蓋彎下腰看着她,“一小會就好,保證不疼——我們只是想確認你的安全。”
“好的。”
小女孩點了點頭,跟着女獵人朝醫療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