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雲渡
船在江上漂泊了數日。
濕潤的江風吹襲着破爛的帆,連桅杆上的漆也在潮濕的環境中幾近剝落。水浪的拍打聲彷彿微弱的催眠曲,把茫江由碧色吟成白色,又從白色唱成碧色。直催得船上的少女意識逐漸消失,人也昏昏欲睡。
隨着肚子“咕~”的一聲響,少女腦海里的某些意識被喚醒了。她依舊躺着,眯了眼看看天空——大約是正午時分了吧。
腦海中依舊是血流成河的畫面,在那個承載了她所有記憶的地方,父親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極其微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記住……去赤澤盤木山……找到嬋玉。”父親費力地說完這些話,已經是氣若遊絲,他頭一歪,夢囈似的又吐出五個字:“封印……殺了他……”
白挽和自然知道,那個“他”指的是帝都霽城中高高在上的公子上予,而她的當下之急,是找到父親口中的嬋玉。
幾日的漂泊令她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少女一動不動,只伸出舌頭來,用唾液潤了潤近乎乾裂的雙唇,同時暗自慶幸自己還活着。
如幻聽般的,但又那麼真實的一句話從一方響起。
“那裏……是有一個人?”
聽起來,是名青年男子。
極度虛弱的少女心裏一陣狂喜,有一個聲音在內心深處大喊:“我在這裏!快來救我——”然而她也只是張了張嘴,沒發出半點聲音。倒是她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除此之外,她聽見“撲通”一聲,水花瞬間濺到了臉上,突然間她清醒許多。
“抓住我的手——”
聽見他的呼喊,少女盡量把身體靠近水中向她靠攏的男子,那雙手彷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觸到他指尖的瞬間,深深的安全感駐在了她的心間。
男人用力一把把她拉在懷裏,攬着她一直游到岸邊,他聽見女子極其微弱的聲音:“謝謝……”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男人抱着她,踩倒了一片飛蓬草,然後輕輕地把她放在地上。這個時候少女才看見旁邊地上放着一把劍。她挪了挪身體,一隻白色團團狀的小動物不知從哪裏爬上了她的肩膀,伸了個懶腰。“喵嗚~”
劍客頓時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都虛弱成這樣了,這貓崽子居然什麼事都沒有!”
少女大概沒有力氣跟他解釋什麼,只見那隻貓低下頭來,衝著少女的鼻子哈了口氣,少女好像又恢復了精神,立刻幽幽地坐了起來,還衝着劍客甜甜一笑:“我叫白挽和,你呢?”
“在下雲渡。”
劍客重新把劍背在身上,正準備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之類的話,哪知一下被少女叫住:“哎,我對這一帶不是很熟,你知不知道盤木山在哪裏?”
“盤木山?”雲渡收住腳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女和坐在她肩膀上的貓咪,“你去盤木做什麼?”
“去盤木……找一位老師傅啊。我有個東西在他那裏。”說這話時,少女像那隻貓咪一樣伸了個懶腰,奇怪的是那小白貓居然沒有從她身上掉下來。
“那好吧。我帶你去盤木。”
雲渡斜着眼看白姑娘肩膀上的小貓,大概覺察到有人在看它,那小貓身上的毛全豎了起來,這使得它看起來更像一個團。少女立刻撫摸着那隻貓,小聲說:“乖啊,他救了我們,他不是壞人的。”
那隻貓好像聽懂了她的話,蓬蓬起來的毛瞬間趴了下來,它寶石藍的眼睛也有了一絲絲柔和。
“姑娘,你這貓……挺通人性的哈?”
雲渡伸出手來想撫摸這隻小貓,可又怕它生氣咬了自己,於是那隻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在他的猶豫中又縮了回去。
白挽和一邊給貓順毛一邊說:“它叫團貓,嗅覺極其敏銳,是我的靈寵,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咬人的……”
話音未落,那隻貓一躍而起,直接跳上了雲渡的後背,“嘎吱”就咬了一口。雲渡原本俊朗的面容立刻扭成一團,“啊——”,忍不住叫了一聲立刻甩了胳膊把團貓打落在地,摸了摸後背卻沒有血。
“不是說這東西不咬人的么!”
“抱、抱歉啊……”團貓像受驚嚇一樣,哧溜一下竄進了少女的懷抱里,少女輕輕地撫摸着團貓,尷尬的笑了笑。
她看見雲渡後背沒有血,瞬間明白了什麼,便說不用包紮也不用處理傷口,等過上一段時間就不會疼了。可是雲渡堅持說被貓咬了怎麼能不包紮傷口啊,不然裏面的皮肉壞死流膿了怎麼辦。
白挽和拗不過雲渡,於是答應先跟他去醫館再去盤木山。末了雲渡還說:“你得給我付醫藥費。”
一臉無辜的白姑娘攤了攤手表示她沒有盤纏。雲渡扁扁嘴說:“那好吧,醫藥費我自己付,不過你可不能跑。”
瞬間白挽和感覺自己像個賊一樣,不就是被她的貓咬了一下么,這麼幾年以來,被團貓咬過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哪個人非要去醫館看傷口的。無奈這是她在赤澤唯一一個還算認識的人,她還要靠這個人去往盤木山,只好暫時由着他了。
離茫江最近的小鎮叫濱陽,盛產茶葉。可等他們到達濱陽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三三兩兩散去,青石板街上有些冷清。
白挽和抬頭看過去,街道兩旁是一片玫瑰紅,和天邊的晚霞一個顏色,那麼多、那麼多的花朵聚集在一起,樹梢上滿是淡淡的香氣,她記得她曾經的家裏也有這樣一種樹,母親很喜歡盛夏里的這些玫瑰紅的小花。
她站在一棵樹旁邊,扶着粗大的樹身,乾裂的樹皮刮蹭着她光潔的皮膚:“這是寧香樹?”
“嗯,寧香樹。”踩着滿地的樹葉,雲渡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深嗅花香,咬了咬下唇,“這裏是赤澤邊境,在赤澤主城區滿是寧香花,那才是真正的像晚霞一樣的花海,開在天上的花海。”
“你去過赤澤?”某一個瞬間,少女的眼中有了異樣的光彩。她清楚地看着男人點了點頭,然後欣喜地說,“我正準備去赤澤呢。”
雲渡沒有接話,他剛好看見一個醫館,直接走進去直白地表示他被貓咬了一口。白姑娘看他一本正經地說出“被貓咬了”這樣的話,登時捂着嘴笑了起來。大夫撩起他的衣裳看那個所謂的咬痕,白姑娘臉頰泛紅,別過臉去看一個一個的小抽屜上寫的藥名。
白芷,夏枯,當歸……當歸?白挽和的眼神當即停留在那兩個字上面。當歸,當歸,卻還是沒有歸來。
“你這背後,哪有被貓咬過的痕迹啊?”大夫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沒什麼事就趕緊走吧,我們馬上就關門了。”
雲渡說了句抱歉的話,轉瞬便覺得不對勁,為什麼被這姑娘的貓咬了一口卻沒有傷痕呢,而且他清楚的記得,當時摸向背後手裏也是沒有血的。怎麼可能呢?難道是因為這隻貓是靈寵?
更奇怪的是,當他站起來的一剎那,明顯覺得腦袋輕了很多,像是什麼東西從身體中抽離了。
這個姑娘,和她的靈寵團貓,都不簡單吶。
還不等雲渡發問,白挽和非常自覺地附在他耳邊解釋道:“團貓是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戾氣,所以才去咬你的,咬你那一口,也就是把戾氣吸到了它自己的身體裏。這對你是有好處的。”
咬了我一口,還對我有好處?!雲渡比第一次見到這小貓崽的時候更加震驚,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那隻貓,更不可思議的是,團貓居然對着他眨了眨眼睛,彷彿是在贊同主人的話!
雲渡咽了一口唾沫,無奈地說:“天色晚了,我們先去找個客棧住下吧,等明天再去盤木山。”
“喵嗚~”團貓十分應景地叫了一聲,算是替白挽和答應下來。
待他們安頓下來,天已經全黑了。整片天空好像被墨水染色的白紙,黑色墨汁暈開,佈滿了整個天際。下弦月掛上枝頭,隱隱的依舊能聞到寧香花的甜香,整棵樹的輪廓漸漸模糊在黑夜中。
白挽和似乎睡熟了,可雲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到他曾聽說過貓咬人沒有痕迹的事例,他聽着白挽和均勻的呼吸聲,藉著月光隱約能看到那隻小白貓趴在她胳膊上。
如夢囈般的,白姑娘喚着一個地方:“霽城、霽城……”
他知道,霽城是以昂帝國的王都。但他不知道這姑娘為何做夢都在念着那個物慾橫流的地方,於是他得出一個結論——她肯定是做噩夢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起初雲渡以為是老鼠,但他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頓時發覺那聲音是從白挽和身邊傳來的——難道是那隻貓?可團貓一動不動就那麼趴在白挽和胳膊上,那聲音卻仍然繼續。
雲渡一時好奇,躡手躡腳走到白挽和身邊,看見她身邊有什麼東西發出藍盈盈的光芒,那聲音就來自那一團藍色,仔細看看是她腰間掛着的一個小布袋。手剛靠近了布袋,白姑娘忽然一翻身把它壓在了身下。
團貓突然白毛豎起,瞪着一雙大眼衝著雲渡齜牙咧嘴。“喵嗚~”這一聲,是警告。白挽和騰地一下坐起來,雲渡還以為她是在夢遊,可她揉揉眼就打了個哈欠:“你動布袋了吧?”
“沒有沒有。”雲渡矢口否認。
“哦,還好你沒動。”白姑娘檢查了一下系在腰間的布袋,又打了個哈欠,眼淚嘩嘩的流出眼角,“否則可能連命都沒了。”
說完她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伴着均勻的呼吸聲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