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黑了又亮，玉盤落了又升。昀兮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安靜地跪坐在君澤離開的地方。
鸑身上的翎羽已經失去往日的光澤，它靜靜地蹲在昀兮身後，身旁是那已經死去多日的鷟。它張開翅膀，護住自己的戀人，溫柔地伏在對方身上，胸前羽毛一片暗黑，仔細一看，便知是鮮血凝成的血塊。
昀兮僵硬地動了動脖子，回頭看着鸑鷟，然後慢慢跪爬過去，輕輕用手闔上鸑的眼睛。
她答應了鸑鷟要把它們合葬在一起。
此時的她，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無悲無喜，彷彿一具行屍走肉，如同木偶一般機械地刨開雪地。
地面積雪太厚，底層甚至結成了冰川，她不得不用體溫融化冰層，接着繼續用手挖坑。
她的手指本就磨得血肉模糊，此刻看起來更是可怖。待她將坑挖好，再輕輕將鸑鷟雙雙放進土坑中，為它們豎了一塊墓碑。
做罷，她脫力般依靠在墓旁，終於有了時間療傷。
她是昀兮草，本可自愈，但此次傷得過重，只得自己療傷。璃毓煉化河圖洛書之後，或許連君澤都不是他的對手，他身旁的黑氣不知是何物，一旦染上，便萬蟻蝕骨，痛不欲生，且極難癒合。所以，昀兮只稍稍處理了自己過重的傷勢，其他地方暫時沒有過多治療。
休息片刻，她站起身，磅礴的靈氣從她體內傾瀉而出，天上地下，響起各種痛苦的低吼。
冥海已經毀了，凶獸已經回不去了，那麼，她只好就地斬殺。好在厲害的凶獸通常都有禁制，被封在冥海中不得離開，剩下的不足為道，只是要廢些力氣。
人間被冰封，妖仙鬼自有自保之術，神君吩咐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殺掉凶獸，想來是害怕她喚醒人間后，凶獸會傷害凡人。
你交代了良多，卻沒有一句話是留給自己的……
昀兮扯開嘴苦笑，她伸出手，手中紅光乍現，鳳尾鞭就憑空出現在她手中。
“啪”的一聲，長鞭擊地，她輕盈地飛到空中，踏雲走向妖界。
妖界被一個金鐘罩得嚴嚴實實，並沒有多大傷亡，只是一些小妖守不住兩陣相碰的巨大氣浪，生生震碎五臟，七竅流血而死。
昀兮輕輕用手指扣了扣鐘壁，絕色見她一身血污，臉上傷口猙獰，一時間被她嚇得不敢出來。
於是在鍾內問她：“你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
“把鍾撤掉。”昀兮不願多說，每說一句話，胸口就扯得生痛。
“你這副殺氣騰騰的模樣誰敢撤鍾？”絕色確實是怕了她，外界的情況如何他不知道，但神族隕落幾乎是定然，萬一昀兮和卿禾一樣入魔，那妖界必定會毀於一旦，他現在支撐東皇鍾已是勉強，若是撤了這唯一的保護傘，妖界便是任由昀兮踐踏。
昀兮依舊面無表情，冷冷吩咐道：“我要你幫忙做一件事。”她望了絕色一眼，想到自己有求於人便軟下語氣，繼續道：“冥海已毀，外界凶獸泛濫，我要你領兵斬殺凶獸。”
不給絕色拒絕的時間，昀兮面如寒霜，狠聲道：“我還要去天界。”
一聞此言，絕色心下大喜，若天界勢弱，則八荒之內，妖界獨大，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一臉為難：“冥海的凶獸暴戾恣睢，我妖族哪裏是它們的對手？”
昀兮微微闔眼，長鞭一甩，擊得東皇鍾“嗡嗡”作響，絕色腦海中一陣嗡鳴，頓時胸腔腥甜翻湧。
她厲聲呵斥：“少給我得了便宜還賣乖，若你辦不好此事，那你們便在鍾里過一輩子吧！”說罷，她轉身去尋天界。
璃毓在去冥海之前故技重施將天界隱了起來，如今璃毓已死，天界自然顯形。
昀兮不願在凶獸身上耗費過多精力，所以讓絕色幫忙。天界的那些人，已經逍遙了太久，不付出點代價，怎麼慰藉死去的亡靈！
昀兮從天門殺向靈霄寶殿，一路走來血染紅衫，艷紅的霞衣成了凝重的暗紅色。
眾仙集聚寶殿，紛紛拿出武器自衛，昀兮每走一步，他們便退後一步。
“哈哈哈哈，”昀兮怒極而笑，厲聲說道，“就憑你們這群鼠輩，也妄圖稱霸天地！我今日就血洗碧落，讓你們為冥海眾神陪葬！”
天帝立於眾仙之前，他自知不敵，只想拖延時間等他璃毓回來，於是出面規勸：“昀兮神君，你本是仙族，何苦為難於我？今日若你將我們屠盡，你必然會遭到天譴！”
話音剛落，昀兮順手一甩，長鞭恍若有生命的靈蛇，直直向天帝刺去，天帝急忙躲避，但他哪裏快得過昀兮，儘管避過了要害，卻在轉眼間就失去了一條手臂。
昀兮沒想到他竟能躲過自己致命的打擊，她危險地半眯着眼，冷聲道：“你們不正是仗着天譴，才有膽子斬神殺魔嗎！”
她瞬移而至，只是眨眼之間，天帝竟然成了一灘血水，眾仙沒有看到昀兮任何動作，若非那飄揚着還未來得及靜止的紅衣，和身旁的血霧，他們恐怕想不到那個帶領自己殺神斬魔的天帝已經消失於輪迴之中。
這時，眾仙終於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他們心裏清楚，就算大家一起負隅頑抗，也依舊不配與她成為對手，神與仙的實力實在是太過懸殊。
昀兮收回鳳尾鞭，回眸盯着他們，陰冷地說道：“今日，你們都得死！”
她釋放出體內的月華之氣，衣袂飄飄，墨發飛舞，周圍的光芒彷彿將她托在半空之中，裙裾上繁複的花紋，手中充滿神力的神器，周身純正的靈力，那都是心懷悲憐的神才能擁有的東西，無一不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徵。
然而，這一切在仙族的眼中，都是可怕的噩夢，只要她動一動手指，他們就會立刻變為齏粉！
一道驚雷響起，猛地讓她憶起君澤的囑託：“天族雖然小人，但……決不能趕盡殺絕，否則妖界便是第二個……第二個天族。”
眾神盡殞，冥海已毀。如今人界乃根本，唯有自己才能拯救人間，仙族雖然小人，但如今唯有他們才能制衡妖族，若仙族被滅，妖族獨大，這世間又是一場浩劫。
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能將人間復蘇的僅她一人，用月華之氣來對付這群鼠輩確實是大材小用，但如此要她如何甘心！
為何要放過這群弒神之人！為何好人總是沒好報，禍害卻能遺千年！
她捻指掐決，磅礴的靈力壓縮成細絲，秩然有序地鑽進眾仙體內。耳邊一片鬼哭狼嚎的痛呼，昀兮移動身形，眾人只見一個紅影欺身而來，她掐住天後的脖子，喃喃說道：“你夫君死了，想必你也不願獨活。”
天後臉色泛紫，不停地掙扎着，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我什麼也沒做過……”
昀兮貼近她耳旁，輕聲說道：“你生了璃毓，這便是你最大的過錯！”說罷，她手掌猛的收緊，天後雙眼微凸，佈滿血絲，最終命殞於此。
“哼！”昀兮一聲冷哼，嫌棄的丟開天後的屍體，“今日暫且放過爾等，不過各位已被我剔去仙骨，倘若有人能活過三百年，我便放了他！都給我記住！這六界，還輪不到你們說了算！從今往後，我便是這天界之主，所有不服者，儘管來戰！”
語罷，眾人便連滾帶爬地縱身跳下通天淵，墜入人間。
此事算是了結，驀然的寂靜鋪天蓋地向昀兮席捲而來。她輾轉於六界，然而最終也停留於人間。
這裏的大雪已延綿不絕地下了七日，殘餘的血魔陣早已被大雪掩埋。
昀兮站在君澤消失的地方，霞光纏綿地籠罩着她，風揚起紅色衣角，昀兮輕輕將髮絲撩到耳後，然後，時光彷彿靜止，她一動不動立在此處，這一站，好似就會直到亘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