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
聖三一中學是H市相當有名的私立中學。
不過和別的要麼歷史悠久底蘊深厚,要麼靠着升學率和教師團隊一步步打響名氣的學校不同,這所只建成了十數年、與周圍所有同類一比實在過分年輕的學校的名聲,多半集中在兩個點上:
第一,它是一所國際中學,而且也十分對得起它的名字,與愛爾蘭全國第一學府聖三一接軌,實打實踩在巨人肩膀上,站得高看得遠,自然名氣也就大,學費成倍攀升。
第二,這所中學的生源近乎兩極化,這也正是施鶯鶯和趙子悅這樣沒什麼家庭背景的普通學生,也能和顧城就讀於同一所高中的緣故。
在這兩極分化嚴重的學生里,有相當一部分是像顧城那樣,因為家庭條件很好而不在意高昂學費的學生:
他們多半成績欠佳又事端頻發,大部分公立學校沒有深厚的背景,吃不下這種得罪不起更教導不起的富家子,他們的家人便會選擇把他們塞進私立中學完成學業,以便未來出國鍍金。
而在H市的私立高中里,的確沒有比聖三一中學條件更好的了。
另一部分學生,就是像施鶯鶯這樣,被聖三一中學的校長以高額獎學金和食宿學費全免的優厚待遇,強行招攬來的好學生:
畢竟是要與國外知名高校對接的高中,如果因為“接收太多不學無術的富家子”這一點而拉低了校風和成績,那未免有點說不過去,丟面子。為了強行把升學率提上來,在這些好學生身上的支出根本不算什麼大事,私立高中最不缺的就是錢。
原主父母一貧如洗,雙雙去世之後,留給原主的唯一遺物,便是一枚不怎麼值錢的小冰糖鑽戒,賣錢都賣不了幾個,更別提支付學費了。
那些本該對原主履行監護權的親屬們,在看到沒什麼遺產可以瓜分后,便也紛紛對原主孤苦伶仃的境地選擇了視而不見,任憑她一個人在H市艱難求生。
按照原主中考的優異成績,足夠進入素有“亞洲常春藤”之稱的H大的附屬學院。
可原主在看到H大附屬學院高昂的學費的那一刻,心知就算賣掉父母遺物,她也支付不起這種正規高校哪怕一年的學費,便毫不猶豫地轉投了聖三一中學——
然後就遇到了顧城這個天天都以欺負她為樂的校霸。
在校園暴力的壓制下,她那剛進入聖三一學院之時令人驚艷的好成績不復以往,日常生活中更是恨不得把頭髮留得蓋住眼睛,手腳都縮在校服里畏畏縮縮地走路,生怕再勾起顧城的興趣,給她更多的磋磨受。
可以說除了顧城這個為了看一眼原主的臉,把人堵在女廁所強行扒衣服的混不吝,和趙子悅這個瞞着原主幫顧城望風的“好朋友”,再沒多少人認得施鶯鶯的真實模樣。
因此,當十四班的門被驟然推開,一個全然陌生、卻又莫名有點眼熟的少女邁進門的那一刻,教室里原本要麼在高聲談笑要麼在竊竊私語的人,便一致地慢慢停下了:
再沒有人的目光能從她身上移開,甚至連分神交談與她無關的事情,都是對這極盛容色的褻瀆。
她烏檀色的長發高高束起,穿着略微有些寬大的不合身的校服,手腕和腳腕處鬆鬆挽起兩道,正好露出一道欺霜賽雪也似的肌膚,卻愈發顯得她身形清瘦,氣質淡然。
美人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會受到優待的,這幫知慕少艾的學生也不例外,於是立刻就有人把目光放在了她的手上:
那雙過分纖細的手因提着太重的書包,腕間有一點伶仃支起的弧度,甚至還泛出些嬌嬌的粉色來,讓人陡然便從內心萌生出一種“想要徹底摧毀她”的慾望。
不過這種慾望來得快去得也快。
蓋因這位烏髮雪膚的少女若有所感地往這邊瞥了一眼,於是捷足先登的男生尚未出口的所有話語,在這漫不經心的冷淡目光中,就要乖乖收斂起爪牙,退回正常人的範疇里去:
“同學,我幫你拿書吧?”
施鶯鶯辨認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在的位置,便徑直往那邊走去,順便拒絕了這個男生的獻殷勤:
“不用。”
哪怕被這樣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這道如山泉擊石泠然作響的聲音,也足以迷得人剎那間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暈乎乎地在大腦中重複這樣一句話:
她連拒絕人的樣子都這麼美。
在被美色所攝而生的短暫怔愣過後,滔天的議論聲便像山洪般爆發開來,不管紀律委員再怎麼喝止也壓不下來——更罔論連他自己都在偷看這位烏髮雪膚的少女,一邊偷看一邊臉紅:
“是新來的同學吧,要不我們之前怎麼沒見過她?”
“不該啊。”因為家裏有人是學校高層,於是消息格外靈通的紀律委員撓了撓頭,疑惑道:“我沒從家裏人那邊聽說有轉學生要來。”
立刻有人附和道:“對啊,這都高三了,要轉校也不該在這關頭轉。”
之前那個最先搭訕失敗的男生終於回過了神來,沒想到他一回神,就看見了個更令人震驚的場面。於是他顫巍巍地抬起手,示意同伴們往那個方向看過去:
“等等……你們看!你們看,她往施鶯鶯的座位去了!”
“施鶯鶯”三個字一出,便引發了一浪更高過一浪的難以置信的聲音:
“沒錯,是施鶯鶯的校服,你看她的衣角,上面還有之前被咱們潑上去的墨水的痕迹!”
坐在她身旁的女生們立刻探頭,裝作不在意地看了一下正在從書包里拿出書來的施鶯鶯,發現她正在在練習冊上寫名字,隨即像見了鬼一樣往男生們的小團體裏衝去通風報信了:
“是施鶯鶯沒錯,我認得她那筆字!”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敢相信這位花顏靡麗的少女,竟然就是之前那個頭髮蓋住大半額頭的陰沉沉的傢伙:
“這……這怎麼可能?!”
先不說現在還沒上課,就算上課了,在這個多半由富家子弟和吊車尾構成的班級里,也不會有多少人能端正態度好好聽課的,於是立刻就有女生走到了施鶯鶯的桌邊,疑惑道:
“你是施鶯鶯?”
“一個暑假沒見而已,你怎麼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呀?”
原主生怕自己這張過分好看的臉會給自己招來更大的禍端,於是平日裏從來都低調示人,一心只想好好畢業;再加上顧城在強行看過她的臉后,就愈發拿出了豪橫的姿態,話里話外都是“你遲早得做我女朋友”的露骨暗示,便更加堅定了原主不願意展示真容的決心。
由此可見,原主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哪怕被逼到最山窮水盡的時候,她也沒想過要利用自己的臉,去做陷害別人、玩弄人心之類的事情。
——但很可惜,施鶯鶯不是。
在她看來,世間一切都是可以被/操縱和利用的。
必要的時刻,她連自己的性命和他人的一腔真情,都能推上命運的輪/盤豪賭,更罔論區區一張臉。
女生們嘰嘰喳喳交談的聲音還在繼續着:
“哎,真羨慕鶯鶯呀,天生麗質難自棄,略微收拾一下再換個髮型就很好看了,不像我們……”
圍繞在施鶯鶯身邊的女生們說到這裏,便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想讓施鶯鶯來接話茬:
按照正常的社交邏輯,施鶯鶯作為被盛譽的對象,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要謙虛一下,說“你們也好看”之類的,這就是傳說中的“你給我一個台階,我也給你一個台階”的塑料姐妹情誼。
十四班的這幫女生們平日裏不好好學習,在勾心鬥角、唇槍舌劍這方面倒精通得很。她們已經準備好了無數種後續發展的話題,只要施鶯鶯給個台階,她們就能從各個角度把她給明捧暗諷得一無是處!
——然而施鶯鶯並沒有給她們這個台階。
她甚至還從書包夾層里掏出了一面小鏡子,很認真地整理了一下頭髮,對圍繞在她桌邊的女生們笑了笑,點點頭道:
“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呢。”
一乾女同學:???
這話說得太欠揍了。
但凡換個隨便什麼人這麼口出狂言,都會被人在心裏暗地嘲諷上一萬遍,心想“給你幾分顏色你還就開起染坊來了”;可問題就在這裏,說這句話的人是施鶯鶯。
說這話的,是僅憑一張臉,一句話,一個亮相,就能讓剛開學的、人聲鼎沸的教室安靜了長達十秒鐘的施鶯鶯。
於是再也沒有人能駁斥她。
她烏檀色的長發垂落在臉旁,便愈發顯出一點欺霜賽雪也似的肌膚來,瀲灧的眼底隱着一抹極深的幽藍。
因此,哪怕她笑着說話的時候,也有一點若隱若現的冷意,如初春的桃花下藏着的,是亘古不化的寒冰,卻很少有人能不被表面的繁華迷惑,看到她不為任何事所動的涼薄的內里:
“不要有太大壓力,先天不夠後天來湊,努力打扮起來的話,你們也可以的。”
一乾女同學:??????
施鶯鶯的這番話直接終止了所有女生打算繼續討論的話題。
人人都知道施鶯鶯是憑着過於優異的成績,被校長親自拍板特招進聖三一中學的;而在聖三一中學中,“特招優秀生”這個詞,基本上就等於和“窮”掛鈎,想要打擊施鶯鶯的話,從這裏入手再合適不過:
只要施鶯鶯願意遞一個“你也好看”的台階過來,她們就可以志得意滿地把所有化妝品、護膚品、衣裙包包之類的牌子和價格報一遍,讓這個連新衣服都買不起的窮姑娘自慚形穢。
——沒想到施鶯鶯完全不想給她們一個台階,甚至還把台階給拆掉了:
我好看,天生的;你們好看,後天補的。買這麼多東西?要補這麼多?好慘啊。
誰還敢繼續在施鶯鶯的面前討論化妝品護膚品和漂亮衣服,那就等於承認了她說的“後天來湊”,自己在氣勢上就先弱了一分。
這還沒完。
如果只到這裏為止的話,僅限於口舌之爭,對這幫習慣於欺負別人的傢伙來說,未免也太便宜他們了,也不能達到原主想要的“看到他們遭報應”的心愿:
施鶯鶯現在一低頭,還能看見自己衣角染着的淡淡的墨水痕迹。
是被人潑上去的,洗不掉的。
而這只是原主遭遇的校園暴力的冰山一角。
於是施鶯鶯決心把事鬧得更大一點。
她饒有興味地看了圍繞在她身邊,被她剛剛那一番話堵得臉色發青的女生們,伸手挽了一下垂在頰邊的幾縷黑髮,柔聲道:
“請問能不能讓一下呢?我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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