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二）
“墨寒，醒醒……”
蘇熾渾渾噩噩的，混沌不醒間依稀聽見了蕭遙的聲音。
“墨寒……”
蘇熾一睜眼，便讓明朗天光刺了目，蕭遙略略俯了些身，正好替他遮了光。
“你還好嗎？”
等蘇熾完全清醒過來時才發現，他原來是被蕭遙抱在懷裏。
“我們這是已經……”
“已經進來了，在仙境。”
蘇熾坐起身，頓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又倒回去，蕭遙及時捧住他的後頸，將他的頭輕輕搭在自己肩上。
突然如此清醒的進他懷裏，蘇熾心裏一陣翻騰，全身熱了一頭，心率明顯超速。
蘇熾怔愕在蕭遙懷裏，蕭遙五指輕輕撫入他發間，指梢觸及他的頭皮，溫軟微涼。
“頭很暈是吧？我剛醒來時也是這樣，你靠着我緩一會兒，等不暈了再動。”蕭遙的聲音天生就很溫柔，此刻傍在蘇熾耳畔又輕溺了語氣，加之暖潤的氣息打在他耳廓，一時繾綣又旖旎，差點叫他失了心魂。
“雲涯，你……”蘇熾喃喃開口，餘光卻忽而瞥見自己緊緊攥着他腕子的手，愕然回憶起方才在混亂中的窘態，便忙撒了手，也不由自主的從他懷裏彈了出來。
他握着蕭遙手腕的力道很緊，以至於撒了手都還在蕭遙腕上留下了赫然顯眼的指痕。
“抱歉，把你的手弄成這樣……”
“沒事。”
蕭遙凝視着蘇熾的眸里蘊着淡淡笑意，柔溺進了骨子裏的眼神又讓蘇熾亂了心弦，一時都不知道在他面前該怎麼開口了。
“這麼久，你、怎麼都不掙開？”
蕭遙斂眉一笑，反問：“我為什麼要掙開？”
蘇熾突然又想起自己那時倉皇抓住蕭遙的一瞬，蕭遙也將他拽進了懷裏，那時倉促沒體會到他的溫柔，待這會兒風平浪靜的回味起來，竟擺不去感動。
“其實，我很高興……”
蕭遙低聲呢喃的話蘇熾沒聽清，待他回過神來便格外留意。
“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蕭遙站起身，手在眉上搭了個涼棚，四下張望了一番，“我們跟蘇先生走散了——你現在能動了嗎？”
蘇熾的身體雖然還有些飄飄然，卻也無甚大礙，便也起了身，“走吧，先去找他會合。”
“好。”
蕭遙從蘇熾肩旁擦過，拂面一陣芬芳沁入蘇熾鼻息，令他恍了神，忍不住留心其上。
這縷芬芳便如蕭遙本人一般，溫柔得叫人心軟。
蘇熾虛攥了拳抵了抵唇，正了心神才跟了過去。
這片天空異常瑰麗，雲聚不似絮團，卻如淺墨勾勒的霧線一般，纏染着淺艷色彩將天幕布織了一片絢爛。
這番色澤縱是極地之光亦難出其右。
蕭遙一直張望着天空，卻不是在賞景，而是游着目光四處尋覓太陽，然而找了半天也沒有結果。
“這裏好像沒有太陽。”
蘇熾本已落了眼瞧着他，聞他一語，又抬眼看去。
這片天空瑰麗也真實，但凝視片刻之後，便會從其中品出些難以言喻的詭異。
蘇熾凝神望着天，走了沒幾步，突然撞上了蕭遙。
“怎麼突然不走了？”
蕭遙琢磨着什麼盯着腳下的路。
“我怎麼感覺，好像總有什麼東西在盯着我們……”
蘇熾四下環顧了一番。這是一片廣闊草地，放眼出去難見邊際卻也了無遮攔，足下的草又是不過踝的高度，這種地方絕對藏不了人。
況且蘇熾也並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息。
“先往前走吧。”
蘇熾攬過蕭遙的肩，有些不同於往常的將他摟在臂彎里。
蕭遙局促得目光一陣亂掃，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就這麼乖乖的任蘇熾摟着。
“雲涯，”
“嗯？”
“謝謝你。”
“謝、謝我什麼？”
“謝你剛剛在混亂里抱緊我，才沒讓我落去不知道的地方。”
蘇熾泊然一語方出，蕭遙兩頰立馬紅成一片，便倉皇別過臉去，強鎮着局促道：“我們現在不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蘇熾稍稍收重了些力道，將他更攬緊了些便輕湊在他耳邊溫柔道：“有你在身邊總好過孤零零的一個人。”
蕭遙是最清楚蘇熾這一腔不正經的性子的，卻還是猝不及防的被他這一句話給撩亂了心緒，一時間胸膛里擂鼓震震，幾番開口都死於舌頭打結講不出話來。
蘇熾靜靜地打量着蕭遙這純情少年的臉上一系列微弱變化，愈發覺得有趣，心痒痒的想瞧他更局促的模樣，便抬手輕輕捏了他的臉，又復了一腔戲謔道：“怎麼不說話了？難得本公子講出這麼感人的話，你居然不發表點感想？”
蕭遙頓覺自己這又是被蘇熾給戲弄了……
“你這張狗嘴裏吐出的假象牙，我才懶得信呢！”
蕭遙加快步子，逃開了蘇熾的胳膊，然而明知這貨就沒哪句話是真心的，卻還是被他剛剛那“假象牙”拂亂了，半天平不下心來。
蘇熾依舊在後頭不緊不慢的跟着，也仍然饒有興緻的打量着蕭遙局促的身影。
草里突然竄出一串悉簌微響，甚不合時宜的擾去了蘇熾的興緻。
蘇熾止步，回頭正見風拂草動。
蕭遙走出了一段發現蘇熾沒跟來，便也止步回望。
“怎麼了？”
“草里有東西。”
微風緩止，草間又竄出了一聲異響，這回卻竄到了蕭遙那裏。
蕭遙聞聲一番張望，只見幾根雜草無風亂動。
蘇熾快步趕到他身邊，“你看到是什麼了嗎？”
“沒有……”
這時，那玩意兒又從兩人之間竄過，蕭遙眼疾手快的當即撲去，卻只空抓了一把草。
那東西從他手下竄出不過寸許便停住了，蕭遙小心翼翼地挨近過去，撥開遮眼的草，見的還是一簇草。
“找到了嗎？你當心點。”
“你別過來，別把它嚇跑了……”
“什麼東西？”
蕭遙摒息凝神，悄悄靠近那團稍有些特殊的草，一把逮下去，“這裏面可能藏着什麼小動物……”他說話間已經將那團草整簇拎了起來，“誒？”
掀了草的原地什麼也沒有。
蕭遙莫名其妙的將目光轉向手裏的草團，卻是一眼就驚了個頭皮竄麻——這團草的根竟如一條條活動的小蟲一般扭得一串密麻。
這詭異的玩意兒看了蕭遙一頭霧水，他正想定下神來仔細琢磨，攥在草間的手指忽然一陣刺痛，嚇得蕭遙揚手就把它甩了出去。
“哇！它咬我……”
草團被甩出一瞬，蘇熾長劍出鞘，當空將這玩意兒削碎了。
草屑散飛落地，空然飄零，果真就是一團草，別無其他。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卻是誰也搞不明白這到底什麼情況。
蘇熾正想收劍，旋即又聽雜聲悉簌，卻如燎原之火一般大片蔓延，轉眼就響遍了整片草地。
忽然，就在兩人近前的一群草團一顫，露出獠牙，張着嘴就追咬過來。
“這玩意兒真會咬人？！”
蘇熾見勢不妙，一把拽上蕭遙拔腿就跑。
兩人最終是御劍逃離了這片聚集着詭異生物的險地。
蕭遙站在蘇熾身後，垂眼望着下頭激揚憤竄的青草，似已找不出言語來形容這景象了。
蘇熾卻只目不斜視的盯着前方，專心御着劍。
“你御劍沒問題？”
“你在就不是很怕了。”
蕭遙在後頭看不見蘇熾講話的神情，便姑且認為他這是真心的吧。
蕭遙兩手扶在蘇熾肩上，溫存蓄在掌心，卻癢麻麻的搔進了心底。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蘇熾的感覺就有些與眾不同了。
蕭遙悄悄挨近了些，為免驚動蘇熾，還是留着微毫之距停住了。
這片草地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廣闊，御劍不過片刻便出了範圍，上行進了一處山地。
蘇熾撿了個不見大片草的地方收了御劍術，到這裏，那些詭異的草團應該就追不過來了。
“你剛才被咬了是嗎？給我看看。”
“應該沒什麼……”
蘇熾不聽蕭遙回絕，直接抓起他的手，找到了刺在食指尖的一枚血眼。
蘇熾稍稍施力，擠了些血出來，確定鮮紅如常后才終於放了心。
“還好沒有中毒。”
蘇熾驀而一掀眼皮，突然發現蕭遙今天似乎格外乖順，若是平日裏他同他計較這點小傷的話，這位少爺鐵定少不了抗議。
蘇熾正琢磨着要怎麼趁這機會調戲他一下，忽聞一陣風過，又帶出了一陣輕微的草動聲。
蕭遙驀然警覺起來，眼中驚光一聚，立馬機靈的四下打量。
只是周圍有些半人高的雜草在迎風搖曳而已。
蘇熾讓他這“一朝被草咬十年怕路芥”的模樣給逗得一聲笑了出來，蕭遙當即回眼。
“你笑什麼？”
被他一問，蘇熾更是笑得不能自已，完全丟了他平日裏溫雅的氣質。
“你不覺得好笑嗎？”蘇熾笑得直不起身來，得趁着換氣的當才能跟蕭遙講句話，“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居然被一堆草追的落荒而逃……不行……你還被它咬……”他的后辭又被一陣更無法剋制的大笑給截了。
蕭遙讓他一句話戳的有些惱羞成怒，“你要是敢說出去我饒不了你！”
蘇熾順手拍了他兩下，幾次想說話，愣是止不住笑。
“……”
蕭遙被他氣得肝里悶火。
蘇熾卻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蕭遙本是堵着氣，很是想收拾蘇熾，然這份羞惱卻突在瞧定他笑顏的一瞬莫名消散了。
他突然發現，蘇熾這次笑的和以往都不同。
在蕭遙的印象里，蘇熾沒少笑過，卻沒有任何一次的笑容如現在這般完全拋除了防備，一點掩飾都沒有，笑得無比真切。
他在此之前，似乎還從沒有看過蘇熾真正的笑顏……
蕭遙幾乎有些發怔的瞧着蘇熾這樣不經意間失了防備的笑容，心裏隱隱被扯了融暖，似也被他勾出了些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