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蓬萊(七)

遠行蓬萊(七)

蕭遙緊抿着下唇,兩手攥拳壓在桌上,良久,憤憤“哼”了一身,起身便走。

蘇熾這會兒沒了嬌無力的態勢,一晃便堵到了蕭遙面前。

“我看這城裏夜景不錯,少爺想不想出去轉轉?”

“走開!”

蘇熾退着開了門,笑了一臉賤樣抓了蕭遙的腕子便拖着他出門,“磨嘰什麼?走,陪我出去轉轉。”

蕭遙氣是沒散,然而被蘇熾拽着出門也是半點反抗沒有,溫良的就跟着走了。

連舟城只是一處走商中途匯聚之所,不屬於任何一國管轄,自然也就不受任何拘束,雖然也有其市場自身內部的規矩,但這點規矩比起朝廷的約束幾乎可概而不談。

故此城不論晝夜都繁華成了一片。

蕭遙都跟着蘇熾走了好一段,臉色卻依舊沒恢復尋常的明媚,難得明晃晃的板着一臉不悅,瞧得蘇熾心裏賤兮兮的總想逗他一番。

“你看你這一臉官司相,嚇得水裏那些姑娘都不敢給咱們照路了。”

蕭遙抱着手,從他嘴裏聽見“姑娘”二字又是五指一緊,咬牙強忍住想把這傢伙踹水裏的衝動。

蘇熾生來便有幾層賤皮子,見蕭遙越是這樣賭氣不搭理他,便越要覥着臉的往上湊,於是重重一把勾住他脖子將他攬了過來。

“出來溜達一趟,不能賞個好臉色?”

“別煩我!”

蘇熾被他吼的老實了一瞬,然轉眼又賤了過來,“你就這麼介意我跟那女掌柜?”他這次恐怕是討打的心都有了。

蕭遙現在最不樂意被人碰的那根弦被蘇熾毫無顧忌的撥了一聲乍響,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眼看蕭遙這回估計是真火了,蘇熾也就沒那麼肥的膽接着挑火了,便復了一臉老實。

“放心吧,她沒告訴我什麼有用的東西,我也只是陪她聊聊天而已。”

聽了他如此解釋,蕭遙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卻還是死繃著,不接他的話。

“雲涯兄,”蘇熾突然伸了只咸爪子過來捏住了蕭遙的下頜,將他的臉扭了過來,“你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樣了?我是那麼不檢點的人嗎?”

蕭遙一臉冷漠的瞧了他片刻,“是。”

“……”

難得蘇熾也有被蕭遙噎到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的尷尬情況。

“手拿開!”蕭遙拽開他的爪子,又別過臉去,還是沒消氣。

蘇熾的胳膊就這麼沒骨頭似的搭在蕭遙肩上,明明長得一派端莊優雅,卻非要走出一身弔兒郎當的痞氣。

“再說了,她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蕭遙本意是想繃住氣質不理他,卻偏偏不爭氣的又讓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給扯去了心緒,雖還避着臉不去看他,心思卻是拉也拉不回來的留意在他接下來的話上。

然而蘇熾卻狡猾的不繼續下去了。

“怎麼,有姑娘送上門你還會挑?”這話才出口,蕭遙立馬就反悔了,一時巴不得揚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蘇熾可是將他這話聽了個真切,便揉着下巴細細琢磨了一番,“還是可愛點的比較討人喜歡。”

也不知蘇熾是不是故意的,戲着一句話出口,氣得蕭遙忍無可忍,殺氣騰騰一眼瞪過去。

“喲,”然而蘇熾的目光卻注意到了另一邊,“居然還有這東西。”

蕭遙分了神,順着他目光落及的方向瞧去,是一處賣花的攤子。

蕭遙莫名其妙的被蘇熾拽去了花攤前,瞧着滿目色彩斑斕也不知道蘇熾是看上哪一朵了。

蘇熾本身不是喜歡花花草草的人,只是這小攤里一簇艷麗的紅色十分惹眼,也正好是他久違的嬌妍。

守在花攤前的是個金髮碧眼的小男孩,攤子鋪的很簡便,一鋪子的花遠渡而來,卻被蘊靈的清水存養的十分新鮮。

蘇熾從那簇濃彩的紅里抽出一支葉瓣凝着露珠的玫瑰,彈了銅幣給那孩子,便饒有興緻的捻着這朵格外親切的小花走在前頭,映着燈火打量這熟悉得令人懷念的模樣。

蘇熾在這裏見了不少千奇百怪的奇花異草,突然碰見曾為這縷天外來魂所熟悉的小花反倒覺得又是新奇又是懷念。

蕭遙靜靜在後頭瞧着他賞花,見他將那朵生得格外妖艷、色澤也不輸他眉心硃砂痣的花舉了老高,花間露珠映着燈火仿若流金,點綴了此花薄斂艷華。

此花莖有倒刺,他拈花的指避在花蒂之下,瞧來那花便像是從他修指梢尖長出的一般,奇美得讓人不免留眼。

“你喜歡花?”

“也不是,不過這種花倒是挺漂亮的。”蘇熾折了帶刺的花莖,饒有興緻的將褪了尖銳的小花捧在手心把玩。

蕭遙也打量了這朵小花,發現此花的確生了一副不同於尋常花草的華艷,卻也不似牡丹那般張揚,色澤沉鬱、擁瓣纏綿,竟是兼具了驚艷與耐看。

他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隱隱覺得這花的氣質竟與蘇熾有幾分相似。

蘇熾本來就是那種讓人一眼見了便忘不掉的人,不光是他模樣生得俊俏,氣質也是格外與眾不同的惹人注目。

且連他那叫人琢磨不透的性子都與這小花層疊環包的模樣格外相似。

“這些商人養花的水也挺考究,難怪遠渡重洋而來還能艷而不敗。”蘇熾一本正經的講着不像不正經的話,反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花插在了蕭遙頭上。

“你——”蕭遙一把又將小花從頭上摘了下來。

蘇熾才將花別進他發間便火速溜開,狡猾的躲了蕭遙的反擊。

“送你了。”他眼中挑出一絲笑意,正經也不正經,負手走在前頭,背影仍是瀟雅。

蕭遙完全弄不明白他這副皮囊下藏的到底是個什麼魂。

蕭遙手裏捧着花,氣起了一頭便自然而然的散了,連着方才堵了半天的那口邪火似也一道讓這小花給撫成了一股暖流,淌進心坎,泛了漣漪旖旎。

最初見到蘇熾時,他很是寡言,溫文爾雅卻不大與人交際,慢慢時間久了些,他才偶爾會同蕭遙談笑戲謔。在雷澤相處了大半年下來,蕭遙不知不覺的似已將他視為珍重,才會期盼着能在望天城再遇見他。

“雲涯!”

蘇熾隔着人群遠遠的喚了他一聲,他這才發現自己與蘇熾已經落了許長一段距離。

“來了。”

蘇熾在原地等着他。

在連舟城裏,月光根本勝不過沉船廢墟間的燈光,燈光卻又不及水裏熒然成串的鮫人手中的明珠貝燈。

鮫人手中的明珠出了水光澤便呈皎白,一入水卻幽藍璀璨,光也更盛。

“丘大哥所說的‘朝海珠’該不會就是這種東西吧?”

“或許吧,不過他說這種東西要找海里的鮫人買。”

“他還要下水?”

“嗯,丘大哥說水下都是鮫人海妖的商鋪。”

蘇熾突然想起什麼,“我突然想起來,他不是要帶我去看看養珠的鮫人嗎……”

蕭遙臉色一沉,“你別想了,他已經帶着小花佣去了。”

“啊?”

方才丘大漢是有來叫蘇熾的意思,不過被蕭遙給攔回去了——當然蕭遙是不會告訴他的。

蕭遙抱手倚在一旁,“他們早就去了,現在估計也差不多回來了,你就別惦記那些鮫人了,反正回去也有一個挺可愛的小洋,夠你飽眼福的了。”

“洋可愛是挺可愛的,可那孩子年紀還小啊……”

“喂!你到底在想什麼齷齪的東西!”

蕭遙炸的莫名其妙,蘇熾不明所以的瞥了他一眼,反是一臉無辜,“我要是不覺得他小,才是真的變態呢。”

“……”蕭遙憋了半天,別過臉去嘟囔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可什麼都沒說,你自己想歪了不能怪我吧?”

蕭遙幽怨的睨了他一眼,不想同他爭辯。

卻不知蘇熾又是哪根賤筋被挑起來了,見蕭遙明掛了一臉不悅,反倒饒有興緻的湊近了去打量。

蘇熾離得太近,蕭遙有些局促,“你幹什麼?”

“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你看錯了。”

“你就是怪怪的,”話至一半,蘇熾又捏住蕭遙的下巴將他的臉轉了過來,“平常你的臉可沒有這麼凶。”

他本就瑰麗的瞳色映了諸般光彩更是幽魅,專註一眼瞧來,盯了蕭遙渾身不自在,忙就推開他的手,轉臉避開他的目光,“你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雲涯,”蘇熾莫名溫雅的喚了他一聲。

“幹嘛?”

蘇熾指尖輕輕摩挲着袖邊,一臉真摯道:“我突然發現,你也挺可愛的。”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差點沒嚇得蕭遙栽水裏去,慌錯間,也不知該做何反應,索性就惱羞成怒似的沖他吼了一句:“滾!”

蘇熾貌似還是頭一次被蕭遙這麼兇巴巴的吼,竟還覺着有點意思。

蕭遙吼了他便肢體僵硬的落荒而逃了,蘇熾便在原地饒有興緻的打量了他片刻,品出了點趣味。

原來這位小少爺也還是會鬧性子的啊?

蘇熾這個人,也得是相處久了才能發現他這說話做事都不大正經的特性。

“可愛”這種詞,形容一下小男孩也就算了,能放到他這種成年男人身上的也就只有蘇熾這不靠譜的貨色了。

蕭遙趁着一腔沖腦的莫名火氣走出了老遠,迎面幾陣海風拂過,邪火褪去了些,那盤繞在耳畔、從蘇熾嘴裏說出的“可愛”兩字又詭異的在蕭遙心裏響成了另一種不惹人厭的聲音。

他的步子又緩了下來,心有悸動的回想着蘇熾講那話時的神情,那種眼裏含笑,唇角又勾了不正經的戲謔的模樣,細細揣摩下來,似乎也並不惹人討厭。

“再走可就要跳海了。”

蘇熾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驚了他一愣神,下意識止了步,定眼一瞧,居然已經悶着頭走離了喧鬧,到了泊船的碼頭。

連舟城的碼頭都是鮫人在忙活,往來的也都是大船,故船隻都飄在遠處,給此地留了一片空闊視野。

蘇熾閑然席地而坐,甚有閑心的在這吹着海風靜靜賞月。

“若不出海,我還真想不到這蒼茫無際之上竟還有這等人間寶地。”

蕭遙在他身旁坐下,“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你的身體受得了嗎?”

“放心,我又不是病秧子,沒什麼大事,再說,”蘇熾討好似的輕輕撞了蕭遙的肩,“不是還有你在嗎?”

蕭遙瞥了他一眼,心裏凝上一股甘暖,卻答不出話來,便輕輕的“嘁”了一聲。

蘇熾許是從蘇雲深那裏養成了摸人腦袋的習慣,眼看着這會兒可算是把蕭遙哄回些常色了,便又手癢的揉了他的腦袋。

“你這會兒總算是能賞個笑臉了,別說你生氣那模樣還真挺嚇人的。”

“……”

蕭遙抱着手,心裏大概沉了口惡氣卻又不知往哪躥出了喜悅,強繃著一臉漠然的居然也沒反抗蘇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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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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