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
清晨天尚未明,屋中猶籠着夜幕般的氤氳,蕭遙依在蘇熾懷裏睡得且熟。
蘇熾藉著幾許蒙蒙微光賞着蕭遙睡顏,見有散發擾容便替他輕輕理開,順便也往他額間吻了一吻。
如今蕭遙已不似往昔那般淺夢易醒了,於是蘇熾輕輕吻了他一下便將他小心翼翼地的安放在枕上,留了封書信悄悄出門了。
待得天光又明些許,蕭遙也罷了淺夢,惺忪時下意識的往身旁攬人,卻撫了把空,一睜眼果不見蘇熾在旁。
“墨寒?”
屋中光色淺淺,蕭遙起身隨意撿了件袍子,是蘇熾的便順手披在身上,又往屋裏尋望了一番,仍不見他人在,卻見桌上壓着封信,展來筆墨原是蘇熾約他崖間一會。
蕭遙閱了書信卻笑了分無言以對,分明都共居於同一屋檐之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了,怎還玩這膩書酸信相約幽會的把戲?
晨間山林中盈涼舒爽,此刻時辰尚早,露珠也未凝透,便折了陽光於葉尖瑩點一豆璀璨。
蕭遙一直走到了山頂,才見蘇熾正抱着手,倚着崖前一棵枝葉茂密的榕樹笑盈盈的瞧着他來。
“你站在崖邊做什麼?”
“等你。”
蕭遙笑着橫了他一眼,“你又在琢磨什麼鬼點子?”
“我能有什麼鬼點子,只是想叫你來賞景而已。”
此處山崖在的位置甚高,可俯瞰整片谷中之景,視野尤是開闊。
蘇熾為蕭遙挑開攔眼的枝葉,順便也往東方瞧了一眼,“正好趕上日出。”
“嗯。”
讓蕭遙賞了這番日出之景片刻,蘇熾喚了他一聲:“雲涯,”
“嗯?”
蕭遙應着一轉頭,便見蘇熾忽然單膝落跪在他面前,將他驚了一跳,“你做什麼?”
然而他才俯身要去扶他,就見蘇熾將一枚殷紅的因緣結遞到了他面前,“和我成親吧。”
蕭遙愕然,瞧着這他手中這一枚灼目的殷紅,一時竟愣了不知作何反應,“你說什麼……”
“我們成親吧。”
這回,蘇熾的話終於真真切切的落入了耳中,突如其來的叩了蕭遙心弦皆亂。
他這鬼點子總是玩得叫蕭遙猝不及防,便又惱又喜的,一把奪了他遞來的因緣結便轉開了臉去咽着莫名的淚意,“真是的……”
蕭遙應了求親,蘇熾便起身將他一把攬進懷裏,“今後我就是你的人了。”
“本來就是!”
蕭遙嚷了一聲腔顫,竟當真又被這傢伙戲垮了淚堤。
蘇熾撫着他的發,柔聲討好道:“那以後就只能是你一個人的了。”
“廢話!”
蕭遙兇巴巴的吼着他,卻也將他緊緊鎖在懷裏,想來這十八年的苦候,今日終於聽見他的這句話了,情緒一時間竟是無論如何也平復不下來。
蘇熾卻也解他心緒,便也加緊了抱他的力度,落吻在他發間,又在他耳畔重新求了一遍:“我們成親,好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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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邊來來回回折騰了十八年的兩人終於要成親了,於是外頭那些個大忙人有空沒空的都顛顛的趕來賀喜了,一個個的還凈都是貴客,陣仗當真是絲毫不辱太上皇與戰神大婚的規格。
就連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四方遊盪着一向行蹤不定的扶央子也趕着來湊徒孫大婚的熱鬧了。
蕭遙見他師爺來了,連忙就帶着蘇熾去見他,然而都還沒等他開口,扶央子便扛着個算命的招子一個健步就湊到了蘇熾面前,眯着眼上上下下的一番打量,嘖嘖稱讚:“這少年長得標緻哪……”
蘇熾被老爺子這架勢嚇了一身僵直,“師爺,那個、我們不是早就見過了嗎……”
扶央子從袖中摸出一隻白瓷小瓶,賊呵呵的笑道:“上次見的匆忙,這回老夫給你帶了個見面禮,乃是一難得之葯!”
然而扶央子都還沒能將小瓶遞到蘇熾手裏,便被蕭遙半途截了一把捏碎,“不用了!!!”
見得此狀,扶央子霎時心疼得老淚打轉,“此葯難得啊……”
蕭遙算是怕了他這師爺了,於是只容他見了蘇熾一眼便連忙把他老人家請開了。
終於候到拜堂之日,蘇熾一早便更上了大紅的喜袍,推門出屋迎了一面陽光朗澈,卻見庭中多了一個人影避在樹蔭底下,將臉藏在帽兜里,卻大概是在打量着他。
蘇熾在門前愣了片刻,細辨了一番便知了來者為誰,“想不到你也來了。”
慕容昭收了一絲目光,未能繼續直視他這一身紅袍灼目,“我、聽說你還活着……”
蘇熾笑了笑,“那倒是真的。”
慕容昭未有多言,只拋了個物件過來,蘇熾隨手接住,是一枚狼牙製成的護身符。
“恭喜你。”輕輕道罷一句,慕容昭便轉了身,蘇熾瞧他便要走,即在後面問道:“來都來了,不喝杯喜酒再走嗎?”
慕容昭停了一步,“不了。”
望他離去,蘇熾笑似嘆意。
蕭遙在屋裏整好了衣襟,方一推門便見蘇熾一身紅衣早已候在他庭前,含笑不語的望着他。
蕭遙一身紅衣灼入蘇熾眼中,明艷不可方物,何況他生得原本就如尤物,雖不見妖冶之態,卻就是極惑人心魂,叫蘇熾只見了一眼便忍不住想將他據為己有。
蘇熾含笑走來擒住了他的肩,俯首便要吻他,蕭遙卻笑着輕輕推了他一把,“一會兒就要拜堂了。”
“就算還沒拜堂也是我的人,躲什麼?”
且見蘇熾眉目揚艷,眉間的硃砂痣更襯紅衣妖冶,當真是個禍世妖物,叫蕭遙一眼也直視不得,唯恐被他攝了神魂。
“乖,就親一下。”
蕭遙被他纏得無奈只好從他這一吻。
“都快到時辰了你們倆還在這磨蹭什麼!”
聽見伏芷大老遠的嚷嚷過來,蕭遙便將蘇熾一把推開,“走了!”
吉時一至,兩人牽紅入堂,鳳寧秋與扶央子高坐堂上,那向來不正經的仙人老爺子瞧着自個兒徒孫自是笑得花枝亂顫,而一向清冷淡泊世事的鳳寧秋瞧着兩人紅裝成雙亦是含笑欣慰。
李承安一見了蕭遙這一身紅裝便禁不住的有些激動——這堂一拜,他便是把太上皇給抱回家了。
韓照在旁似是一眼便窺透了他心裏琢磨着什麼,便抿了口茶,不緊不慢悠然道:“太后威武。”
李承安耳尖的聽到了,立馬一眼瞪過去。
韓照滿面黠色的接了他這記目光,茶品的格外有滋味,“我師娘就是貌美哪。”
“誰是你師娘!”
“誰嫁我師父誰是唄。”
那兩人喋喋不休的鬥起嘴來,蘇循遠在旁瞧着笑嘆無奈,蘇成遠抵唇輕咳,老一輩的有些招架不住這膩歪,花佣則是目不轉睛地瞧着蘇熾一身喜服艷壓群芳,倒半點沒留意到此間的嘈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時兩人相對而立,伏芷清了清嗓,從容嚷道:“夫夫對拜!”
三拜禮成,二人敬了長輩,起身,蘇熾便向旁詢道:“禮既已成,我可以吻他了嗎?”
卻不待旁人作答,蕭遙便已臊紅了滿臉的一把捂了嘴,“不行!”
“怎麼不行?”
“就是不行!”
這大庭廣眾之下的,蕭遙才沒有蘇熾這麼厚的臉皮能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接吻,便說什麼也不許他挨近過來。
“真是的……”蘇熾幽怨的瞥了他一眼。
卻旋即便又復了從容之色,狡黠一笑道:“早就料到你會害羞,所以我可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來的。”
蕭遙不解他這“萬全”的是什麼準備,正惑着,便見蘇熾往袖中抽出了一塊蓋頭,將紅綢往蕭遙頭上一披,自己也隨而探了進去。
紅錦之下蘇熾一面黠然,望着蕭遙謔也繾綣,“這樣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蕭遙徹底被他唬愣了,然而紅綢里蘇熾與他咫尺相對躲閃不開,暖光沉氳,一眼對視,蘇熾捧住了他的後頸,柔柔貼了此吻。
他這紅綢一蓋,伏芷見了都不由得暗嘆了一聲“高手”。
一吻且收,蘇熾便猝不及防的抱起了披着蓋頭的蕭遙,滿堂皆喝,獨有李承安終於撞碎了真相掩面嚎啕,旁邊卻還有個壞心眼的韓照不懷好意的拍着他的肩,洋洋得意的目送着他師父名正言順的抱走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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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得一日雲清風高,南疆群嶺青蔥,巍然立於青嶺碧樹間的女媧神像沐遍一身暖輝,唇銜柔笑,慈視大地。
翻過年頭,冀兒又長了一歲,個頭也躥高了好些,如今放養在這山嶺自然間更是精力旺盛,好在這女媧廟倒也承得住他鬧騰。
今日一早冀兒便嚷嚷着想學騎馬,蘇熾本興緻勃勃的要親自上手教他,卻是被蘇聞卿死攔着——畢竟蘇熾當年教韓照騎馬的慘狀蘇聞卿至今憶來猶是歷歷在目,如此不着調,豈能讓他再來禍害冀兒!
於是蘇熾被他堂兄翻着舊賬數落了個狗血淋頭,幾番欲辯無辭,只好灰溜溜的避去一邊,把小崽子交給蕭遙來收拾。
蕭遙將黑曜喚至近前便給它佩韁披鞍,冀兒也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而他那點可憐的個頭都還不及馬肩。
黑曜在這山林間自在奔跑多年,一時倒有些不習慣披鞍了,於是候着蕭遙給它系好馬鞍之後便自己先在空地里跑了一圈,才又繞回到冀兒面前。
“來,冀兒。”
蕭遙將冀兒抱上馬背,分明也沒鬆手,冀兒卻還是在馬背上晃得驚叫了一聲,待到蕭遙也翻身上馬將他擁攬在懷后才漸漸放鬆了下來。
“別怕,來,你也牽着韁繩。”
冀兒乖乖牽住了繩端,卻還是又蕭遙引馬動步。
“這小崽子,怎麼這麼慫呢?”伏芷在旁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難得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居然幫蘇熾說了句話:“讓蘇二上的話順道還能給他練練膽。”
蘇熾在旁才將得瑟,蘇聞卿卻就給他嚷回去了:“墨寒不着調你又不是不知道,讓他教的話指不定就得缺胳膊少腿!”
“怎麼就能缺胳膊少腿了?重明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我一手帶大也沒給他缺着哪啊。”
蘇聞卿卻頗不認可的橫了他一眼,“重明到你手上的時候也有十來歲了,不然若是冀兒這年紀的話,能不能長大都是個問題。”
蘇熾:“……”
“二舅!”
蕭遙領着冀兒兜了一圈回來,便見冀兒興沖沖地要邀蘇熾,“二舅帶我騎!”
得了小外甥親邀,蘇熾得志朗聲大笑,蘇聞卿卻還在負隅頑抗,“雲涯不要讓他啊!”
然而蕭遙卻已下了馬,眼見蘇聞卿還不消停,伏芷笑着悠悠鎖了他的肩順手捂了他的嘴,“不用擔心,馬是着調的。”
“親舅舅帶你騎馬可不得穩妥。”蘇熾黠然謔着便引韁掉了馬頭。
“不許……”然而蘇聞卿那個“跑”字還沒出口,那邊蘇熾便已策馬快蹄而出。
“蘇墨寒!”便難得也能逼得蘇聞卿連名帶姓的嚷他。
冀兒雖是興沖沖地邀了他二舅,卻也被這陡然拂面的快風給嚇了一跳,蕭遙見了便也喊他:“你騎那麼快做什麼,慢點!”
然而那邊不着調的某人卻是聽若耳旁風,帶着冀兒依然策馬快奔,一陣迅風過面,冀兒也漸漸習慣了這顛簸,便品得了易趣。
“怎樣,是不是還是二舅帶你好玩?”
“嗯!”
被馬上的小外甥親口認可,蘇熾便頓如大尾巴狼似的,洋洋得意的從蘇聞卿面前策馬而過,愣是氣了他這一向好性子的堂兄七竅噴火,“騎慢點!”
伏芷卻在此時與蘇熾成了一丘之貉,便摟着蘇聞卿順便撫他寬心,“看給你嚇的,沒關係,就算摔傷了不還有我這老郎中在這嗎。”
蘇聞卿一個火冒三丈,“他要把冀兒給摔了我就摔你!”
教了冀兒一晨的馬術,近了正午烈日炎炎,冀兒乏了便自己跑回了女媧殿,四個老的閑嘮着走了一段,便也兩兩成雙各向自家而去。
自成婚之後已在這閑靜桃源居了一年半載,日子過的果然悠閑。
看着這番安穩,蘇熾嘖嘖嘆了嘆,蕭遙笑着瞥了他一眼,“你又想說什麼?”
蘇熾手上扣着他的五指,又緊了分力道,貼住了他掌心的溫存,“想當年我們第一次到這女媧廟時,豈敢奢想有朝一日真能定居於此。”
只如此悠然嘆言了一句,蘇熾忽然欺身過來,蕭遙讓他推倚在一旁樹上,卻緊張了一瞬的往旁張望了一番,便數落:“前面就到家了,你幹嘛非要在這鬧?”
“反正都拜過堂了,在哪不能碰你。”
蕭遙笑着推了他一把,“大庭廣眾的,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反正蘇熾都沒正經這麼些年了,而今更褪了一身繁重,自然更不在意這點晚節,於是笑得有恃無恐,叫蕭遙不得不從了他的吻。
“行了,趕緊走!”
然而都還沒令蘇熾盡興,蕭遙便將他往前推了一步,蘇熾賤慫了一身端雅,雖是嘆着幾分不情願,卻還是乖乖往前走了。
行途間恰逢一座有說書人彈板甚歡的茶樓,便聽這方論的正是前朝軼事。
烽火銷狼煙,亂世一場,留得英傑豪傳無數,江湖乘盛世而安,闊談王侯笑論將相,不憑是非言對錯,不以成敗論英雄。
說書人將響板打得震堂響,旁置一杯茶便可論盡古今英雄事,評得前代西國雙君先敬殺神舉世無雙、后服武帝前無古人;北有狼王踏雪千里,南有鬼帥兵法如神;縱觀亂世猛將輩出,各守一方名震天下。豪傑君王局中戲,共書亂世一卷狂。
說書人講至興起處便是唾沫星子橫飛的一通添油加醋,而這邊兩個過路的昔年的當局者卻是遭不住這等臊言,便往門前匆匆而過,回了自家清靜後院。
閑來無事,蘇熾隨意尋了本書便在庭院一株葉茂的梧桐樹下乘涼閱之,蕭遙伴在他身邊約有睏乏,便倚在他肩頭小憩,蘇熾瞥了他靜顏一眼,輕巧了動作將他小心翼翼地擁進懷裏,然而還是擾了蕭遙睜眼。
“困就再睡會兒吧。”
蕭遙笑了笑,倚入他懷中繼續閉目養神。
此處依然能見山谷靜景,山巒起伏間尋常人家坐落而居,此處炊煙裊裊,那方笑語輕快,青青草木蝶舞蜂戲,山澗清溪流水叮咚,一派安然不見豪奢,也無烽火襲燎,繪的便是最悠閑的人間絕景。
“看的這麼入神?”
聞言收神,蘇熾垂眼,便見蕭遙正入神的瞧着他。
蘇熾笑着理了理他的發,“怎麼不睡了?”
蕭遙靠在他懷裏,頭恰倚在他肩前,捉了他的手輕輕捏着他指端,也瞧着遠處靜景,“尋常人家的日子,你過的還習慣嗎?”
“豈止是習慣,能得妻如此,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他這油嘴滑舌滴水不漏的,惹了蕭遙笑着白了他一眼,“切……”
蘇熾美滋滋的將他攬緊在懷,饒似得逞道:“如今我不當王,你也終於不必為將,離了亂世什麼都好,你也別想我再把你放出去了。”
他言如此,蕭遙便鉗來他的臉纏綿了氣息,也毫不客氣道:“你也只能是我的。”
尋常廝守自然只求朝暮,蘇熾自甘為他獨佔,便攬緊他的身,將他邀來相銜了唇瓣,糾磨纏綿。
一番綿磨淺收,蕭遙撫着他的臉,眼中淀滿繾綣,“下輩子,你還會等我嗎?”
“不會。”
他一語回絕得乾脆,蕭遙詫然一眼才瞧去,便見蘇熾眼中同是沉柔的繾綣,“下輩子我去找你。”
“真的?”
“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那麼無論輪迴幾世,我都會永遠等你。”
應了他一諾,蕭遙又依緊了他的肩,“所以你也不許食言。”
蘇熾垂首在他發間輕吻,“此諾必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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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咔咔咔咔完結啦!^O^/
接下來就是愉快的番外時間啦,你們想看什麼番外可以在評論區告訴我~最近稍微有點忙可能不太定期,但都會盡量安排上喲~~
感謝支持!momo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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